九歲的詠陽正介於大人和小孩的過渡期。天真無邪,無知無畏。對世界、對周圍的一切充滿好奇,常常會問許多讓人難以招架的問題。
詠陽的皇阿孃在世的時候對她極爲寵愛,是摘星星不給月亮。皇阿孃死後,她就長期住在承暉宮和春暉宮,承歡在聖母皇太后和母后皇太后膝下。
兩位皇太后同樣是極盡所有的愛她,衣食住行不消說,都是最好的。一年多前,聖母皇太后薨逝,她就長期住在承暉宮。常年在兩位太后的溺愛之下,久而久之,性格便養得有些嬌縱,對誰皆是一副我爲長公主的架勢。
但不管太后再怎麼寵愛她,皇上好像對這個唯一的公主並不十分看重。不然,也不會任她長期住在承暉宮不聞不問。
銀杏樹下,沈煙靈附耳不知和詠陽說了什麼,逗得她哈哈大笑,快樂的笑聲順着風飄到山崖上方。
計弘毅站在閬山高處的溯月芳亭,出神地望着在銀杏樹下的兩人。
他其實根本只能看見淺淺一抹衣影,但那番急切的眼神像冰塊下燃燒的火焰,既有燃燃的希望又有深重絕望,要把一切焚盡又像要把所有奉上。
“皇上,潞王求見。”內侍嚴懷恩覷步上前。
弘毅收回貪婪的目光,轉過頭仍是一副溫和模樣。
“皇上吉祥。”
“小皇叔,快起來。”
“謝皇上。”
計彧謝恩起身,他是先帝的幼弟,當今皇上的小皇叔。多年來一直是皇上的左膀右臂,當之無愧君之肱股,國之棟樑。現在的他早已經不再年輕,今日更是面色凝重,眉頭深鎖,似有無窮心事壓在心頭。
“小皇叔此時前來,莫不是有事奏請?是不是夷狄使節來訪之事?”
“並非夷狄——”計彧撩起玄袍,雙膝跪地。“皇上,臣要說的乃是家事。如今四海昇平,海清河晏。臣懇請——皇上恩准臣攜帶家眷返回封地潞南。”他的額頭碰在地上發出鏗鏘的“咚咚”的響。
“小皇叔,你這是幹什麼?“弘毅屈步上前,把他扶起來,“唉,皇叔上的奏疏是孤壓在案前故意沒批。皇叔正值壯年,又是國之棟樑。如果離去不但是孤的損失,更是百姓的損失。孤希望皇叔能再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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潞王的額頭紅腫一大片,用力之猛顯示出其非走不可的決心。聽聞帝王的挽留,心裡也有些動容。他久立在溯月芳亭的欄柱前,手拍欄杆,靜默無言。
辛苦半生打下的赫赫威名,真放下談何容易?但轉眼看見惜芳崖上的沈煙靈笑靨如花和詠陽追逐嬉戲。千言萬語最後落一句無聲長嘆。
罷了,罷了。
只要她還在身邊,還能做夫妻,又有什麼值得再去計較?
“英雄氣短,兒女情長。”計彧果決地說道:“廟宇高堂,榮華富貴,皆是過眼雲煙。臣已無任何留戀。望皇上恩准,允臣回封地。”
計彧急切要返回潞南是爲了誰?
所有人心知肚明,弘毅只不說破,“君子有成人之美。皇叔心意已決,孤只有割愛準之。”
計彧擡起頭,難以置信的看着君王。
歸隱的奏請,他提了足足有一年,提一次駁一次,今天居然準了!
“謝……謝皇上!”喜悅來得太突然,他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心潮澎湃激動,恨不得立即飛奔去告訴煙靈這個好消息。
弘毅抿脣,苦笑道:“孤對皇叔無所他求,唯願皇叔多留幾月,容孤細細斟酌接替皇叔的人選。”
計彧身兼數職,短時間內要找到適合的人選確實是個難題。
計彧深知這個人選的爲難,思慮半刻,大膽地說道:“舉賢不避親,其實臣倒以爲皇上可以考慮從宗親中選拔賢能者。樑王——”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弘毅果斷打斷,“皇叔是說昊麟嗎?”
“是。”
弘毅把手背到身後,“皇叔不要說了,世上誰都可以,昊麟不可。昊麟的小心思,能騙過皇叔,不可能騙得過孤。”
“皇上,樑王是您的親弟弟。你把他幽禁在王府都有一年多。”
“皇叔,不是孤絕情。祖宗有家法,皇族子弟不得離開封地這是規矩。孤把他拘在王府也是爲了他好。而且,他雖然被拘在王府,但身邊有美人相伴,並不寂寞。”
提議被不留情面駁回來,計彧有些尷尬。弘毅這位中興之君,表面溫文爾雅,其實內裡十分果決。認定的事情上,說是獨斷也不爲過。
想一想也對,皇上乃是庶出,外戚無靠,於皇子從殺出血路。繼承大統後,又把巍巍要倒的帝國扶正。能力,手段,忍耐力絕非常人能比擬。
計彧隨着皇帝的目光,看向遠方的人兒,把話題叉開,“啊!?纔多久不見,詠陽公主都長這麼大了。爲何不見太后?即便身體不好,這麼熱鬧的節日也應當出來和兒孫們共聚天倫啊!”
“太后鳳體違和。御醫說,宜靜養。”弘毅溫柔輕語,臉上雲淡風輕。
計彧努了努嘴,覺得自己作爲皇室一員。此時此刻,很應該說點什麼。
那該說點什麼?
能說什麼呢?
皇上都放下了,微笑着把過往的一切像翻書那樣說翻過去就真地翻過去了。
還要旁人說什麼?
他是真正的帝王,是君臨天下的真命天子。
計彧心想:“在那個高處不勝寒的位置,也許唯有他才能坐石成枯,無怨無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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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夜宴賞月飲酒,舉國同慶。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皇室也概莫能外。
天上的月亮還是天上那個月亮,不會因爲擡頭看它的人是君王而更圓一些,更亮一些。不過,皇宮裡的酒是要好一點,吃的菜餚佳一些,但要守的規矩和不自在也更多一些。
不過這、這、這也……
皇上提倡節儉,皇貴妃素簡。皇貴妃都清水芙蓉,她之下的妃嬪自然不敢打扮得花枝招展。參宴的夫人小姐們更是不能僭越,臉上的脂粉都撲得薄白,一點紅色都沒有。
落在晚上看去,真是一片昏慘慘燈將滅。不知之人,還以爲入了中元之節,到處是鬼影重重。
因此,當沈煙靈牽着詠陽走進崇華殿時,宛如一輪紅日照亮天空。
沈煙靈身披緋紅飛霞五層墜地百花金絲石榴長裙,寶髻鬆託金色鴛鴦掐絲寶冠,碩大的東海珍珠搖曳點綴。年過四旬,在珠寶和華服的襯托和映照下,周身上下透出的氣韻逼得人不敢直視。
詠陽則青春可愛,雙髻烏髮,銀***頭飾正配她的年紀。最讓人咂舌的,是身上用同等大小的晶瑩的粉色珍珠穿成的珍珠衫。
粉珍珠同等大小穿成項鍊都難得,何況還做成衣掛?
殿裡鴉雀無聲,幾個年老的大臣,不安的偷偷覷看帝王,猜測他的反應。更多的人則裝聾作啞低頭不見,某些皇室宗親目光同情的看向計彧。
計彧抖着脣,表情複雜望向自己雍容華貴的王妃。他曲身向前。計彧懸在空中的手臂尷尬萬分。權傾天下,恃才傲物的潞王爺居然也有這天?
令人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