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眉伏在地上,哭得哀婉。屋漏偏逢連夜雨,行船又遇打頭風。她這一暈倒不要緊,嚇到韻詩和阿孃,慌手慌腳請來郎中。誰想到,郎中說她暈厥是因爲懷有身孕,身體孱弱的緣故。
韋崇見她閉口不言,以爲她是在維護情郎,越發生氣。抄起鞭子又要打,韋夫人撲上去抱着女兒,哭道:“月眉,你快說了吧!是不是被人誆騙?還是被人——不管如何,爹孃會爲你做主的!”
韋崇氣呼呼地說道:“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她若不是生來淫蕩,怎麼會被人誆騙?我看她就是水性楊花。快快讓人熬墮胎藥來,給這孽障喝下,絕了那禍胎!”
“不!”韋夫人緊緊護着她,“老爺,郎中說了,月眉體弱。強行墜胎,只會一屍兩命。”
韋崇讀書出身,最重聲名。又是讀書的種子,一輩子學“禮義”的人。沒有兒子,不以爲意,他想着把兩個女兒如兒子一樣愛重,一樣教育,將來未必不是蔡文姬樣的人物。但哪裡能料到,韻詩的事已經淪爲京師笑柄。如今月眉又出了這樣的事。對他而言,簡直是奇恥大辱中的奇恥大辱,一時間連殺了月眉的心都有了。
“死了就死了,我當沒生過這個女兒!”他拿起鞭子又是一輪猛抽。本來就是嬌花嫩蕊一般的人兒,如何禁受得住?一會兒不到,月眉就癱在地上,軟如稀泥。
韋夫人撲上去,哭道:“眉兒犯了大錯,死不足惜。妾不敢求老爺開恩。但我就這麼兩個女兒,將來全指望着她們。老爺打死眉兒。妾也活不成了!”
韋韻詩也跪在地上,哭着求道:“父親,妹妹年少無知。求求你網開一面,給她一條生路。”
看着哭做一團的三人,韋崇把鞭子往地上一扔,臉上的淚水滾瓜一樣:“看看你養的女兒,大的如斯,小的更甚。你這個爲孃的,實在該反省反省!”
韋崇把月眉軟禁在最偏西邊的小廂房中,不許請醫用藥,隨的只是一個剛留頭的小丫頭侍候。
韋夫人和韋韻詩幫着一起把傷痕累累的她擡到硬牀。揭開中衣,背脊上青紅紫綠,鞭痕道道。韋夫人放聲大哭,一疊聲喊着女兒的名字,一疊聲喊着心疼。
韋韻詩含淚絞乾毛巾,輕輕壓在傷處,蘸去血漬。疼痛讓月眉睜開眼睛。
韋夫人她拉過月眉的手,輕輕摩挲,“眉兒,不要怪你們的父親心狠。他是心裡苦。寒窗十年,金榜題名。皇帝欽點的探花郎。本想報效朝廷,爲國爲民。且知奸臣當道,英雄無用武之地。當年,皇帝本來想把詩兒許給潞王。沒想到板上釘釘的事被大將軍攪黃了。弄得詩兒如今終身無靠。現在……你又出這樣的事,他心裡且能不痛?外人殺進來就算了,你身爲他的女兒還不爭氣,給他背後捅刀子。”
提到舊事,韋韻詩一泡兒眼淚滾豆子一樣拼命地掉。
這麼多年,她一直生活在“雙女爭夫“的醜聞下。當年她和計彧就只差捅破那層窗戶紙了,哪知沈煙靈生生插了進來奪她所愛。
如今恍眼這麼多年,沈煙靈和計彧成親育女,在潞南過着神仙眷侶般的日子。她呢,孤孤單單。怎能不恨,怎能不怨?
韋月眉也哭,哭自己蠢,哭自己傻,哭自己天真幼稚……
韋崇剛強執拗,如果不是韋夫人拼死阻擋,立時就把月眉打死。暫時死不了,關一輩子是肯定的。
月眉被困在西廂,其後幾日,總不見母親來見她。一問姐姐,阿孃爲什麼不來。韻詩也不說話,眨着兩隻燈籠一般的眼睛,拼命掉眼淚。
到了第七日,幾個丫頭把韋月眉從牀上扶起來,說老爺要見去前廳。月眉每走一步,背上的傷便發出針刺般的疼痛。她勉強走到前廳,才發現事情有點不對。
家奴們神情悽哀,屋裡的傢什全被白布包裹起來,大廳中白幡招搖,已成靈堂。韻詩披着孝服,正在靈前跪着,
是誰死了?
月眉推開奴僕,越步奔了過去,她的視線被眼淚淹沒,什麼都是朦朧。看清牌位後,差點沒有暈過去,痛呼一聲,“阿孃!”
幾日不見,韋崇老了幾十歲。“去給你母親上柱香吧。”
她尖聲哭着,掀開帷幔。後頭擺着的黑色的棺槨觸目驚心。“我的阿孃不可能死,你們把棺材打開!”她撲在棺槨上,拼死去推棺蓋。
她一次次衝過去,一次次被人拖開。聲音嘶啞了,倒在韋韻詩懷裡,“姐姐,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是真的。”韋韻詩抱着她,這幾日哭得眼淚都幹了,“父親執意不肯留下你肚子裡的孩子。阿孃沒奈何,她說,如果要死,她就替你去死。希望能用自己的命換你和孩子一條生路。”
潺潺眼淚如雨墜下,沾溼臉龐,沾溼衣襟,沾溼世界,月眉緊緊握住拳頭,滿腔閨怨化成滔天憤怒。
她的阿孃做錯了什麼?
爲什麼會這樣?
因爲她愛錯了人,信錯了人,她的阿孃走了,爲她去死了,甚至連一句話都沒有給她留下。而她卻還要替那個男人生孩子!
這個世界真不公平!
她推開韻詩,走到靈前,淚流滿面叩首三下,轉過來又向着韋崇跪下,“女兒犯了大錯,讓父親蒙羞,母親枉死,我本應該立刻死去以償過錯。但死是懦夫的行爲,不過是讓那些傷害我的人更加得意。請父親準允,讓女兒苟活。女兒一定會血洗前恥!”
夫人驟逝,讓韋崇從最初的悲痛中清醒過來。什麼功名利祿,青史留名,他唯的兩個女兒,纔是他後半生的依靠。
月眉死了,對他有什麼好處?
這幾日,他也暗中去查訪,月眉肚子裡的孩子父親是誰,少許也有些眉目。那個男人身份尊貴,是不能招惹,也無處說理的對象。夫人說得沒錯,月眉應當是被他所騙。
韋崇長嘆幾聲,拄着柺杖,歪歪斜斜往自己的居所走去。
望着父親蒼老的背影,兩姐妹徐徐落下淚珠。韻詩震驚於月眉從悲傷中振作起來的速度。哪像她和計彧的事過了這麼多年,還是一腔幽恨堵在心口。
“月眉,你和我說句實話。孩子的父親是誰?”
月眉的眉梢眼角涌動洶涌的恨意,無情地道:“姐姐,休要提他。從今往後,孩子的父親就是我的仇人!這個孩子就是利劍,就是鋼針,總有一天我要用這孩子穿破他的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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