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能不感動?又怎能只是感動?
身爲皇帝就註定不能做一般的父親,他的身上肩負着全天下人的命運和福祉。他不能享受普通人的歡樂,他的孩子也不能享受尋常的父愛。
弘毅渴望得到的父愛,在他完全不奢望的時候,突如其來的來到他的身邊。他要如何去接住這份愛,以兒子的身份嗎?
不。若以兒子的身份,終有一天,他會迷失方向。所以,他要謙卑地跪下去,以臣下的心情去接受這份饋贈。
唯有如此,才能把得到的東西牢牢掌握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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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養心齋出來後,弘毅找來秋收,冬藏,詳問她們,倪貴儀究竟得了什麼病。
冬藏只是低頭抽泣,秋收也是哭,被逼問極了,纔不得不說。娘娘得的不是病,是——小產。
弘毅愕然,這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
聽了秋收和冬藏你一言我一語的話,他才知道,他走之後,倪櫻這幾年過得甚苦。外頭人以爲她是去了行宮,實是遷移到了僻靜的光華樓。因爲要避人耳目,只許她帶了兩個貼身奴婢。她們一入光華樓,大門馬上落鎖,不許她們出來,也不許旁人進去。所需之物不走內務司支領,缺了什麼讓潘甲送過來。
倪櫻的性子軟糯,受委屈受慣了,怎可拉下來常找潘甲要東西。寧可自己苦熬,日子過得甚清苦。
皇上好不容易來看她一次,沒想到就作了胎。
這是別人逢不到的大好事,對倪櫻而言,就是天大的壞事。
皇后和德貴妃鬥法,皇上夾纏不過氣極之下,道,太子之位,他誰也不立,因爲太子還在貴儀的肚子裡。
此話一出,自然是捅了馬蜂窩。知道貴儀就在光華樓,德貴妃日也來尋晦氣,夜也來尋晦氣。倪櫻的胎好不容易懷到五個月,還是保不住。小產那天,正遇到皇上頭風發作,秋收和冬藏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去楚雲宮求皇后。皇后說,這事她管不了,皇上頭風症犯了,御醫都在長秋宮外候着。去長秋宮,消息都說不進去。一拖就是三天,幸虧是命大,不然……
弘毅一邊聽,一邊咬牙切齒,這哪裡是禁庭,根本是修羅場。哀嘆,要是沒去西嶺寺或是能早些回來,母妃也不用受這些苦。
秋收和冬藏忙安慰他,千萬不要這麼想。貴儀娘娘這幾年雖苦,但也常常說,幸好這幾年殿下不在宮裡。皇后和德貴妃爭來鬥去,禁庭裡烏煙瘴氣。殿下若在,一定會牽連,後果不堪設想。
秋收和冬藏走後,弘毅仍舊凝坐不動。不知坐了多久,擡頭從萬象更新的雕花窗望出去時,已經月上中天,天階上的月可比山上的月要遙遠得多。
在西嶺山上看月,那是明亮的一**玉盤,偶有烏雲,但很快就被吹散。而在禁庭,月亮也像被層層的宮牆和疊疊屋檐阻隔住了一樣,遙遠的一小點朦朧的影子。
他在月光下攤了攤手,銀色月光落在他的掌心上。握了握,月光調皮地從他手間跑了出來。他怔忪片刻,手袖一甩,光便落在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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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毅回來,最先得到消息的就是長秋宮。這麼多年,只要皇上的頭風症犯了,都是德貴妃爲皇上延醫用藥。皇上在德貴妃身邊的時間最長。
皇上每次頭風症發作,長秋宮裡就是一片忙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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昊麟只覺得——荒唐。
對,就是荒唐。
這麼多年,反正習慣了。冷眼旁觀,正好拿着這荒唐當下酒菜。
冷月飲冷酒,一個人喝也沒什麼意思。
索性端起酒杯,對着冷清的明月,道:“莫大人,不下來喝一杯嗎?哼,別躲了,出來吧。”
吹來一朵烏雲,投下一片月影。昊麟默了片刻,鬼影子都沒一個。
“不給面子,不喝算了。”他嘟噥一聲,回身一看,莫視一身黑衣正坐在桌邊。
他大笑着,流裡流氣地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我還以爲你沒聽見呢?”
“皇宮上飛過一隻麻雀我都知道是公的還是母的。你那麼大的聲音,就是個鬼也被吵醒了。”莫視抖一抖肩,把他的手從肩膀上甩下去。
昊麟收回手來,繼續挑釁地拍拍他的胸,“你這麼精明,有沒有聽過一句話。有時候什麼都知道並非是一件好事。因爲知道得越多,心——就會越痛!父皇已經把二哥哥從西嶺寺接回來了。作爲父皇最忠實的守護者和心腹,你知道這件事嗎?你看,你和沈喻臉紅脖子粗,爭了這麼久,既沒有把我拱上太子位,也沒有把睿王擡舉上去。二哥哥一回來,直接就住進了青宮。你是不是有種給人做嫁衣裳的感覺啊?哈哈,哈哈哈。”
莫視的老臉被擠兌成紫皮色,作爲暗衛統領,皇上監視百官的利器,居然被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笑話。
他黑着臉,起身要走。
昊麟不怕死的拉着他的胳膊,腆着臉,道:“別急着走啊!師父,你說,我是不是長得很像母妃?不然,你爲什麼每次看着我的時候都——”
“閉嘴!”莫視暴怒道:“別以爲你是王爺,我就不敢對你怎樣!別忘了,暗衛只聽命於皇上!”
昊麟鬆開手,笑得滿地打滾,“莫大人,你說,你只聽命於皇上,只保護皇上。那麼皇上的貴妃呢,你要不要保護?你看她遍體鱗傷,被人毆打的時候,你心裡痛不痛?她曾經還是你的小師妹啊!要不是我父皇橫刀奪愛,她差一點就是你的娘子!你說你是不是個懦夫?既不敢爭她,又不敢保護她!哼,你這個懦夫,你等着。等我做了皇帝,第一件事就是把你宰了!不僅宰了你,還要扒你的皮,抽你的筋,把你的頭割下來掛在城樓上。讓天下人看看,你這個賣妻求榮的人是什麼樣的下場!”
昊麟每說一句,莫視臉上血色便消退一分,說到最後,他的臉已經從紫色變成雪白。他猛一出掌擊在昊麟的胸口,昊麟“哎呦”一聲跌坐地上,罵道:“你這個狗孃養的東西,居然敢打我!”
“對,就是打你!你想要我的命,等你做了皇帝再說!有時間在這裡激我,不如想想往後該怎麼辦。告訴你,我們失算了!算來算去,算計了所有人,唯獨算漏了皇上!沈家走了一腳臭棋,算出了開頭,沒有算到最後。皇上一定是把二皇子當成他和邵甘棠的兒子!所以纔會千方百計將他送到西嶺寺去,任由我們在這裡鬥得你死我活。這麼多年,我們以爲皇上着了我們的道,被我們牽着走,其實他不過是看着我們演戲!你還不警醒!還在這裡喝酒,發酒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