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人望

6人望 燃文

小內侍跪在我的腳下,“太后娘娘讓我送化淤散給皇上。問皇上頭還疼不疼。若還疼,就別再四處逛了,多歇息要緊。也不要想太多的事情。”

果然,從我捱了蹴鞠起,所有的事情母后都已經知道了。

“太后在忙什麼呢?”我接過藥瓶,隨口問道。心裡卻好奇母后消息好靈。

“太后在與淑妃娘娘逗雀子。”小內侍如實回答。

這就難怪了,想來是馮嫣兒又送了新鮮的雀子給母后開心,順便,該說的話也就傳到了母后耳朵裡。我放下瓷瓶,笑了一下,對那小內侍說:“去對太后說,朕的傷不要緊。倒是太后,這樣的暑熱天氣,得好生避着些熱氣。”

我向如意打個眼色,如意會意,去後面取了一瓶薄荷露來。我遞與小內侍,讓他去送給母后。這些小小的禮尚往來,不過是母子連心的小情趣而已。

李濟與蔣捷一起來了。兩個人一進來,立刻顯出不同的氣派。

蔣捷憊賴,看到我書案上的扇子,立刻說:“皇上賞我扇子用用。”同時兜起自己的衣襟扇起風來。好像我不給他都不行了。

李濟則呼呼的喘着,先恭敬的跪下叩頭。

“李愛卿請起,你這老寒腿跪久了就站不起。蔣愛卿別假裝跪了,這扇子給你可以,你賣了錢得分朕八成。”我說。

兩人都一起擡了頭奇怪的看着我。

我暗暗一笑,他們兩人的情況,我還是瞭解的。別以爲我在深宮裡對他們的事就會全無所知。如今我要用這兩個父皇留給我的老臣,也得先敲打他們一下。

看這二人都被我鎮住了,我這才說了正題。“蔣愛卿,你說說去年南方各郡的稅收情況。爲何有傳聞說,去年南方稅收嚴苛,竟至於官逼民反?冬天的那些反賊竟是朕逼出來的?”

我這是敲山震虎,明明不知道那些反賊因何而反,我先詐他一下。

“沒有的事!”李丞相反倒搶先開了口,“皇上難道忘記了?從先帝開始,已經下旨免南方各郡錢糧三年,皇上登基後,去年是第一次向南方各郡收稅,皇上體恤民情,收的還是半稅。實際稅額只有原先歸命侯時的五分之一。無災無荒,何談重稅!”

我的眼睛轉向蔣捷。

他被我盯得毛躁,“皇上別看我,我本來就已經在出汗了。我這裡只有按旨收的稅,一分不多,別的都不知道。”

這話果然有意思了,他不知道,那麼就是說有人知道了!看樣子我的疑心是對的。

“誰負責江南貢稅?”我問。

蔣捷已經抓着我的扇子在看了,“皇上在這扇面上提個字吧。一個就好。賞臣的東西,總得有點皇上的真跡方好。我沒有漂亮的妹妹與皇上攀親,皇上便與我生分了嗎?”

我看着這傢伙的嘴臉,十分厭惡,若不是想到後來馮家長子馮進的不堪,今天我可沒興趣與他打什麼啞謎。說什麼漂亮妹妹,不就是在影射馮進嗎?

“你是說馮進在主持南方的貢稅?”我直接挑明瞭問他,“那好,你把南方各省報的貢稅,與你戶部的收入,全都給朕呈上一份來。”

一直沒插上話的李濟這老傢伙此時開了口,“查那些呈報的東西查不出什麼來。”他看到內侍端上來的茶都不屑一顧,口沫橫飛的說着,“去年冬天那麼多南人入京乞討。後被馮驥擋在城門外,這事大家都親眼所見,南鄉公主,啊,也就是楚修儀,也早有奏報。皇上應該還記得吧。”

他一提阿南,我心裡又是一緊。我不怕與這兩個老傢伙虛以委蛇,可卻怕他們提起阿南。阿南捱了我的玉鎮紙,都不肯理我了,我可該怎麼辦纔好?更遭的是:這讓我想起阿南的又一個詭異處,阿南在深宮中,幾乎不見人,但的確每每對外面的事知道的一清二楚。問她,她就說是她父親楚烈帝託夢給她了,鬼話連篇,十分氣人。她肯定與外界有着聯繫,只是我查不出來罷了。

她行事不現首尾,讓人抓摸着,的確妖氣十足。可看她最後爲我收屍,我才意識到,阿南那其實是聰明異常,而且膽大心細,有過人之處。只是我太笨,沒有領會罷了。

“這種事,皇上本該多與楚修儀商量,先帝當初讓皇上娶南鄉公主的本意正在於此。”老傢伙李濟說話從來口無遮攔。與那四平八穩,專心喝着茶水的蔣捷形成鮮明對比。

我哪敢接他的話,只得又叫拿蔣捷作伐,“蔣愛卿!”

“啊?皇上這茶不錯,有多的,也與我一點。讓我家中那不見世面的老妻也看看什麼叫御賜的茶葉。”蔣捷眨巴着豆眼,一臉的無辜。

他這是在秀恩愛,順便諷刺我,我怎會聽不出來。我有好東西的確是很少能想到阿南。可是,以後不會了。

這兩個老傢伙,一明一暗,都在指責我的不好。我昏聵易騙,全被他們看在了眼裡。

我咬咬牙,“李相替朕擬旨,押解那幾個南方反賊入京。”

不等李相答應,蔣捷兩眼皮一搭,“誰押?”

這一下,我倒真被問住了。我本想,親自見了那幾個反賊他們總沒話說。可沒曾想,就算我想見也不一定見得上。按理說,這事該由大將軍馮驥來安排,可現如今……我的冷汗流了下來。兵權已經全在馮驥手裡,我沒有能信任的人可用。我這是自己爲自己掛好了白綾,真應了阿南對着我的頭顱說的那句“活該”!

錯誤已經鑄下,我還能信任誰?

李濟此時倒也無話了,他也想不出個可以放心的人選來。大肇的軍權已然落入馮家手中,誰還能與馮家抗衡?

蔣捷此時已經在討第三杯茶了,他在我面前牛飲,全無形像,我越發覺得這人憊賴可厭。我可真是孤家寡人,連個像樣點的心腹大臣都沒有了。

“皇上,這茶……”在這節骨眼上,他還不忘記向我要茶。

“給你兩斤好了。”我說,頗不耐煩,也哀嘆自己倒黴,我缺的竟是領軍人物,不是一個,而是一批。

“茶,多產南方,皇上得點好的也不容易,”他說,一付替我着想的模樣,“我不敢拿兩斤,皇上給個一斤嚐嚐,我就很滿足了。“他眨着他那小豆眼,”皇上,好東西也不能隨便拋灑,得用在關鍵之處啊。”

他的話我的眼睛一亮,這老東西是在提醒我。阿南!這事可以問她,她是南楚的公主,知道南方有誰能深孚衆望。

我心裡一鬆,長吁出一口氣來。再去看兩個會察言觀色的老傢伙。他們不約而同的迴避我的目光。裝模作樣的在我面前認真喝起茶來,連動作都是一模一樣。可惡!

我下了逐客令:“兩位卿家可以走了!我一人送你們一斤茶葉,要喝茶回家喝去!”

以前,我總以爲阿南無親無故,沒有依靠,一個歸命侯也不過是個不那麼親熱的叔叔而已,他自己都是自身難保,能不能活下去得看我的臉色,哪裡會管阿南這個侄女兒。

現在看來,我是錯了。李濟和蔣捷分明是很看重阿南的。難道這就是父皇說的所謂“聲望?”

等兩個老傢伙告辭走了,我回了頭叫:“如意。”

“在!”如意一溜煙的跑到我的御案前。

“到了晚間,請楚修容來與朕一起用膳。”我說。

“是。”

我心裡嘆了一口氣,本來,我並不想太過明顯的與阿南親近,可現在是我倚重她的時候到了。

我呆呆坐着看着窗外,等待着晚膳時間的到來。御書房外的幾株老柳擋住了我的視線。我摸摸頭,腫包還在,忙了一天,我也有些乏了。事情一旦重新考量,中間的深奧處,便不那麼容易解開。南方一定是出大事了。

而我的心此時反倒沉靜下來,憤怒、悲哀、追悔,這許多情緒交織在一起,讓我清醒讓我振奮。感謝上天給我這個修補一切的機會,就像阿南對我做過那樣,我得一針一線,細細密密的修補我所有的過錯。

看樣子,我真得常常見到阿南才行。所以,我打算天天與她一起晚膳。

我這樣安排,阿南肯定不會高興,可我卻偏偏要讓她不高興一回,不僅僅是今天,以後的每一天都要這樣,我要看着她吃東西,把她養胖,不許她再只長那麼一身的小骨頭。至少要養到抱起來軟軟的,不硌人才行。

雖然我再也不會愛上任何一個人了,但,我要好好養阿南,不然,那麼瘦小的她,以後怎麼有力氣拉那沉重的板車爲我收屍呢?我的鼻子一酸。

“如意?”我喃喃地叫。

“在。”

“還有,明天你去對造作監說,讓他們重修永巷那一帶的房子,特別是永信官。”

如意這孩子在眨眼睛了,連他都覺察到我與以往不同了嗎?

“是。”他還是乖乖應了,就算真的有什麼想法,也並沒有表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