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闕

84闕 燃文

母后下了決心,我不知這是好是壞。她老人家年紀大了,若再重新開始勞心勞力,不知身體不能支撐。

可母后要我別擔心了,“娘不會爲難楚賢妃,娘也指望着她能爲哀家生個孫子呢。”母后說,似乎在盤算着什麼,“娘倒是另有個提議。關於錢寶寶的。”母后看我瞪起了眼睛,忙說,“孃的意思是,你這後宮到底缺個得力的人,錢寶寶起碼做事盡心,若是林美人那邊能好好生下那孩子。你不妨賜她的一個德妃之位,讓她幫着管事。又不是要你封她皇后。你這麼緊張做甚?”母后嗔我一眼。

那阿南呢?母后打算把阿南至於何地?

“我兒放心,楚賢妃那邊娘也會幫你安頓好的。最近她最好安分點,別再惹事。等過一陣子,外面關於她的風言風語自然也消停了。那時她若能爲你生個一個半女,你封她當皇后也沒什麼不可以。”

我很奇怪的看看母后,母后這就談到封后的事情,想的還真長遠。我都還沒敢向那方向想呢。可不知爲什麼,我還是有些不安。母后就這麼容易按受阿南了?

母后的雷厲風行,一下子把後宮全都鎮住了。馮嫣兒的摘星閣和阿南的長信宮全都變得靜悄悄的。阿南也還罷了。且把冰清放上幾日也不至於蒙塵。摘星閣裡沒了歌舞聲傳出,讓宮裡許多人都有些不習慣。

對此,我心裡倒也不怎樣,可宮中有些巴結着馮嫣兒的,怕是都不安了。

我從初三起又開始接到各地上來的奏摺,大多都是年前就發出的。三天就堆積得很多了。官員有五天假期,我卻其實一天也沒有。事實上,我也不敢休息,我的對手除夕都能對我下手,他們豈會放過年節期間這麼好的機會?

他們不休息,我又怎敢放鬆自己!

我把這些奏摺都搬到長信宮。倚着窗一本本的看過來。卻擬詔,或指示。每事都給個交待。

阿南背對我坐着,她也在看東西,是我給她的關於南北貿易的方案。這是我收集了各方的意見,好不容易編出來的,如今也想看看阿南有什麼建議。

阿南一邊看,一邊煞有介事的在上面批寫着什麼。

還好,阿南好像不怎麼在乎她被關在宮裡的事實,當然,我也知道,其實和以前一樣,這世上,其實沒人能關得住她。她啃着筆頭,一邊想一邊寫。把我給她的冊子上塗得滿滿的。還有她的花裙,不知怎的,也沾滿了墨汁。她弄得自己渾身上下都是香噴噴的墨香氣。

“阿南,謝子楠的奏摺上又提新要求了,”我搖着頭對阿南說,“這個謝子楠!是我所有刺使中要求最多的。”

“他向朝廷要錢了?”阿南隨口問,連頭也不回。把個烏丫丫的一頭墨發對着我。

“那倒沒有。這一回他想辦學,但打算用民間的錢。這還是那個五德先生給他出的主意,他們想辦蒙童書院。”武孝楷那老傢伙自從被我放出以後,聽說一直致力於教書辦學的事。

“好事啊!”阿南說,“南楚本就重視教育,如今算是政局穩定下來了,再辦起書院很正常。”她用筆頭撓撓自己的後腦。我看見她綰髮髻用的,還是我的那枝白玉簪。

“南楚百姓有錢嗎?”我反問。

阿南一下子悶住了。終於轉過臉來看看我,我看她臉上竟也濺到一滴墨汁,就掛在她的嘴角邊,好像她偷吃東西,不小心留下的證據。我不由得好笑。還得強忍着纔沒笑出聲來。

馮驥所謂的南方平叛後,南楚的百姓逃外的極多。我南巡之後在外的流民纔剛剛開始66續續回家。在南方,謝子楠的金陵郡也許好一些,有些世家富戶可以支撐學業。別處郡縣可就難說了。我將手上的奏摺推開,微微有些苦腦。大肇立國近三十年,多半時間都是在戰亂中渡過。民生凋敝,百姓貧苦。的確是到了該休養生息的時候了。只是我自己糊塗,到現在還不能給天下百姓一份安寧穩定的保證。

阿南歪着腦袋看我,大約看出我的煩惱所在,“皇上莫心急,此事也可以緩緩辦來。積少成多,總能慢慢好起來。”她轉動眼珠,“其實,我對此事也有些想法,不過現在還不能告訴皇上。等我都準備好了再說。”

她說着不能告訴我,可又一付心癢難耐的樣子。側坐着身子,眼睛一閃一閃地看着我,只等我問她。

我偏偏就不開口問,只伸出手去,用手撫她的髮髻。她近日因爲馮嫣兒的事,多少有些與我嘔氣,可那支白玉簪子卻一直插在她頭上。這讓我很滿意。我此時不能遂了她賣關子的小心眼,不管阿南她想的是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最後她能不讓我知道嗎?我不問,憋死她!

果然,被我悶住的阿南很無趣的打了哈欠。扭了身子又去看那厚厚的冊子。

我心裡好笑,在她背後突然伸出手去,一下子將她拉倒在我的懷裡。她呀的叫了一聲,然後眼睜睜看着我用拇指去擦她嘴角的那滴墨點。

門外傳來長信宮宮豎的高聲通報:“掖門將軍鄧芸到……”話音未落,腳步聲已經衝到了門外。

我和阿南都吃了一驚,趕緊分開。早不來晚不來,這小子又在正當口上來壞事!

我暗想鄧芸這小子來的真不是時候。這大過年的,他不該正與在洛京城裡與人喝得昏天黑地纔對嗎?怎麼突然來找阿南了?況且此時阿南正關禁閉,母后不許人來見她,更何況鄧芸還是外客。

鄧芸已經直接衝過了前廳,聽腳步聲竟是毫無滯澀的意思。鄧芸這小子上次來時,還知道裝一下禮節。這回簡直就是橫衝直撞了。

“皇上!”門簾一挑,鄧芸已經一步跨了進來。

阿南比我先反應了過來。“出什麼事了?”她驚問,“是不是又是建章營”說着話,阿南已經跳了起來。

我這才意識到,鄧芸叫的是“皇上”。他是來找我的!

而且,今天鄧芸的裝束也非同小可,身上盔甲整齊,扎束的緊扎扎的。我心裡一緊,不會是建章營反水了吧?

好在,我注意到鄧芸臉上的神色並無沮喪,恰恰相反,倒有些興奮的樣子。

阿南也看出來了,“是好事!”她說,她看鄧芸的目光有些懷疑。“你挖出建章營裡搞鬼的人了?”我對建章營的緊張,阿南一直是知道的。

鄧芸很興奮,連連點頭,“小爺我這兩天雖然一直在人前喝得醉醺醺的,其實是連睡覺都睜着一隻眼呢。想算計小爺?作夢!”這少年眉飛色舞,先把自己誇了一遍,“今天終於有人耐不住了!”他興奮的告訴我們。“一早起來就有人領着建章營一些不明真相的士兵鬨鬧什麼:‘不要南人的將官,不被手下敗將統領。’他們想解除禁令,衝擊營衛。”鄧芸看到案上有茶杯,也不管那是誰的,抓起來就喝,“好在我早有準備,等的就是今天這一出。今天一舉把他們盡數抓獲。尤其幾個領頭的,一個也沒跑掉。”

我一下子又驚又喜,一個都沒跑掉,這就意味着,我可以追查建章裡暗中活動的那些個馮驥爪牙了。我心中長長舒了一口氣,也感染到了鄧芸的喜悅。這可的確是件喜事!上回郭興案事發,曹定出走,我就爲沒能挖出建章營的釘子而遺憾不已。這回他們終於逃不掉了。

“皇上快些提審這些人,定能一舉肅清建章營中所埋所有暗釘。”鄧芸竟是催我。

我大笑,耐心等待果然會有結果,我此時也是急不可耐。這事我還得親自去一趟。有些事,我還是自己掌握比較放心。

阿南趕緊幫我拿了披風配劍。她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今天不用等我了,”我對她說,又在她沾了墨跡的臉上抹了幾把,“我們肯定得明天才能趕回來。”

阿南點點頭,“讓如意把你這些奏摺詔書都搬回御書房吧?”

我點頭,“你自己今天早些睡,別讓母后挑刺。”

我太興奮了,沒時間多關照阿南,雖然我應該想到,離了我的眼,這小東西可不是那麼安分的。

建章營的審訊比我想像的還要順利,那些人,根本不足一提,不用動刑就主動一一交待建章營中是誰在挑事;是誰在建章營中散佈各種消息。我連夜提審,讓人一一做了記錄,然後,破天荒的,第一次下令立刻處決相關的人犯,一切都按軍法執行,片刻都得不滯留。

營中點着風燈,但暗夜中還是給了人無形的壓力。建章營的官兵被我連夜叫起,觀看我第一次在自己的軍營中殺戮。我坐在高高的大椅上,許多官兵可能還是頭一次見到皇帝本人。他們悄悄睜大眼睛好奇擡頭想看清我面容。可惜穿黑衣的我恰到好處的溶入一片黑暗之中。

這纔是我常穿黑衣人原因,這是我當年領兵時發現的好方法。黑色,常讓人以爲神秘,以前宮中衆兄弟在父皇面前爭奪最厲害的時候,我的士兵則覺得我威嚴冷酷。而衆臣和父皇都以爲我還有沒使盡的能力。

事實證明,我從中得了好處。

現在我一身黑衣,坐在大片的黑暗之中,威懾着我的士兵。這樣的殺戮,比起數年後,他們殺入我的皇宮進行的殺戮要輕微得多。但我相信,這對他們的警示作用會讓他們很長時間裡不敢再輕舉妄動。

這是我登基後第一次如此大開殺戒,在建章大營,就當着衆將官的面明正典刑。一夜之間數十人人頭落地。他們流出的血將軍營的泥土上的殘雪盡數融化。這一夜對建章營可不一般。在那幾個爲馮驥做事的人人頭落地之時,建章營終究被我穩穩抓回了手中。這證明,在需要我用鮮血來捍衛我的權力之時,我也能夠做到決不手軟。

建章營經歷了這次清洗,得過上一陣子才能回到正軌。不過剩下的事我交給了鄧芸。我不要他領兵,但我需要他幫我牧兵。

顯然這一回連鄧芸都對我有些吃驚了。他似笑非笑的對我說,“皇上這下能夠輕易駕馭任何人了。”這小子年紀不大,居然在我面前裝老成。

我一早趕回城中,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事實上也的確沒什麼事,洛京城還沉浸在年節的氣氛中,對百姓來說只要過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了。街面上行人稀少,大多百姓過年都會晚起一些。他們完全不知道城門外發生了什麼事。

我的馬隊經過馮驥大司馬府時。我看到馮驥的大司馬府也是大門緊閉。我微微的冷笑,他是在安心等建章營那邊的消息嗎?可惜,這一回,他什麼消息都等不到了。建章營從此與他沒有任何瓜葛。

我抑制着興奮直衝回宮城,甚至都沒有回我自己的承乾殿,就興沖沖先奔向了坤寧宮。。我得趕快讓母后和阿南分享我的興奮。此時天才剛亮,母后應該已經起牀了。所以我先到母后這裡。

我一拍開坤寧宮的大門就發現了不對。

出乎我的預料,母后竟不在坤寧宮中。宮中幾個宮女看到我時都顯得慌慌張張,我追問她們母后在哪裡時,她們一個個又全都不肯開口。

“皇上也許可以去長信宮看看。”其中有一個小宮女向我透了這半句話。

我有腦子裡嗡的一聲,突然覺得事情有些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