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闕 70闕
這回輪到我發笑了。我一邊仔細觀察阿南的臉色,一邊小心的爲她揉腿,同時嘴上反問鄧香:“你以爲歸命侯的口中會有實話嗎?”
我不是看不起南人,但歸命侯這人,絕對不是個南楚好的代表。從他在歌舞昇平中敗我大肇,我就從來沒正眼瞧過此人。在我看來,他這人,若非真癡,就一定是個心狠手辣的角色。
記得當年他兒子買通宮中太監妄想造反奪宮,事已敗露,我的人打上門去。他竟是正在摟着一羣姬妾在裸戲。見了我的人,他只推說不知兒子們在哪裡,還說他與兒子早無聯繫。就此把事情推得乾乾淨淨。我殺他兒子時,他還跪地高頌我的英明。從那以後,別人都道歸命侯昏聵,只有我不大相信此人。在我看來,人豈能真的如此全無心肝!
鄧香手上捻動玉笛,似乎陷入了沉思。我看不出他對我的話有贊成還是不以爲然。這個人太沉靜了,讓人看來出他真實的性情所在。
過了一會,鄧香還是告訴我:“歸命侯說他是在公主府的大門口揀的阿南。他本是想來公主府這邊看看這宅子的。”說完他不動聲色的收起他的玉笛,站起來向門外走去。“皇上既是不想見歸命侯,我這就打發他走。”
我想起,他這是先問了我纔去找歸命侯,可見他自己對歸命侯也是心存保留。只不過,歸命侯是他南楚的代表,他和我對此人的看法終究不太相同。
我冷笑了一聲。“他大約還指望與我交換點什麼,就這樣讓他走了,他定然心有不甘。”我知道歸命侯想拿什麼來與我換。只不知道他想換到的是什麼。
鄧香站住了,若有所思的看我,“皇上若是覺得人言可畏……”
“沒什麼,”我打斷他,“不就是他會四處亂說阿南與你的關係嗎?”我挑起眉來看鄧香,“朕早就不怕人說,也相信你們的人品。”我們都是聰明人,他肯定知道我是什麼意思。
鄧香歪頭想了一想,淡笑一聲,轉身出去了。
我根本不信歸命侯只是來看宅子,他肯定是知道鄧香已經來了公主府,至於是怎麼知道的,那我可不想去猜。
我專心爲阿南揉腿,漸漸的,阿南的小腿皮膚現出了紅色,阿南的哼哼聲也漸漸減弱。又過了一會兒,阿南竟然就在我的眼前睡着了。我停了手,摸摸她的腳丫,皮膚還是有些涼。怕再揉下去驚醒她,我索性解開衣襟,把她的腳揣進了懷裡。阿南的腳給我胸口帶來微微的涼意,我掩好衣襟,又拉過被子來爲她蓋好身子。自己就這麼抱着阿南的腳坐在牀頭,傻傻地看着阿南的睡顏。
阿南無大礙,這比什麼都好。至於有人在背後玩的把戲,我根本不屑一顧。
我得好好想想以後要應付的局面。
鄧香的出現再也不可能瞞人,歸命侯會將今天的事宣揚出去。不知道的人,還不知會怎麼編排阿南。母后那邊以後肯定會有壓力。保持現狀倒也還罷了,一旦想動馮嫣兒,那朝堂上就會羣議洶洶,拿出阿南來給馮嫣兒墊背。
總之,以後每走一步都得萬分小心。我心裡明白,馮嫣兒肯定是想有所動作了,今天聽到的那兩人談話,十之□與馮嫣兒有關。說不定這就是拖阿南下水的先兆。一想到這一點我便有些頭疼,本來是該衝我來的,爲何會連累到了阿南呢?
不一時,我身後的門被風吹開了一點,我不想驚動阿南,便沒有起身去關。我聽到外面有人說話的聲音,伴着藥香氣一起傳了進來,我聽得出是鄧家兄弟。
“阿南竟在宮中被人打了。”忿忿不平的是鄧芸。
“此事的確有點蹊蹺,”另一個四平八穩的,是鄧香,“宮人怎麼會有這麼大膽子?”
“宮中又怎樣,哥哥不記得當年歸命侯最鍾愛的李氏夫人了嗎?後來查明,她根本就是元家皇帝安插在歸命侯身邊的細作。”
我不由得側了耳細聽,知道他們說的元氏皇帝應該是說父皇,那時父皇攻打南楚,簡直可以說是勢如破竹,歸命侯軍隊的調動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現在想來是有原因的。
那時,我總以爲自己不得寵,許多事不敢問父皇。後來再細想想,就知道許多事並不是僅僅戰場上的爭奪。
“不管是誰,想欺負阿南,我們都不能答應。”鄧芸說,“被我知道,我定讓她全家付出代價。”
我聽到鄧香嘆了一口氣,“在宮中,阿南有不少勁敵。”
“當年阿南就不該落入元家的手中,這全怪歸命侯。”鄧芸恨恨的說。
就在此時,我聽到白鶴拍打翅膀的聲音,又聽到碗和罐子撞擊的聲音。鄧香說“別在這裡熬藥了,這些鶴兒以爲是給它們吃的,專來淘氣。”
鄧芸嗯了一聲,似乎在收拾東西,又過了一會兒,鄧芸說,“想當年,那李夫人見了男人就勾引,勢力一直延伸到朝堂,連……”他們的聲音小下去,好像是走出院子去了。我暗自嘆了一口氣,原來後宮全都這樣,栽在石榴裙下的,也不只我一個。
門被真正的推開了,弦子手裡捧着一隻陶鉢走了進來。見到屋子裡只有我一個人,他似乎還有點意外。那雙和他姐姐十分神似的大眼睛轉了幾轉。
“你香哥哥和芸哥哥去煮藥了。”我告訴他。
這孩子把手上的陶鉢放在了几案上,“是熱粥,姐姐能吃東西嗎?”他用指尖捏自己的耳垂,可見粥還是燙的。
我看看熟睡的阿南,不忍心叫醒她。
弦子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了,他沒有去叫醒姐姐,反是在看我,一雙眼睛裡全是好奇。
我想了想,“朕一定會抓出打了你姐姐的兇手,不會讓你姐姐白白吃苦。”我向這孩子保證。
楚弦眨了眨眼,“我姐姐也不會放過那個人的。”他說的很篤定,“敢欺負姐姐的人,沒什麼好下場。”
他這麼說的時候,目光落在了我懷裡,看看我懷裡抱着的阿南的腳。他很快又把目光挪開了。毛絨絨的睫毛垂下去,臉微微的紅了。這孩子!
在很長時間的沉默之後,弦子又開了口,“我也不會放過那人的。”這一回聲音很輕,臉也更紅了,好像多麼害羞似的。
我有個不好的感覺,這個看起來溫和柔順的乖孩子,恐怕也不是個好惹的。他此時不用咬牙切齒,就給人莫名的壓力。
“沒錯,誰敢欺負阿南,就得讓她後悔都來不及,不然我這陪嫁之臣豈不是白當了?”鄧芸大聲嚷嚷着走了進來,顯然他聽到了弦子的話,他這一叫嚷,把阿南叫醒了。
“起來吃藥!”鄧芸看阿南睜已經開了眼睛,便一點也不客氣。
他的手裡捧着一碗藥。藥香濃郁,估計會很苦。
阿南的目光還是有些遲鈍,但神志顯然是清醒的。她看了一眼鄧芸手上的藥碗,嫌棄的別過臉去。
“別聽芸哥兒的,”最後進來的鄧香,還是用他那慢條斯理的調調說話,“打阿南的,想來是個女人,這一下打得也不重。如果只是爲爭風吃醋,倒也不必大動干戈。由皇上查清處罰了便是。”說着他看我一眼,立刻注意到我將阿南的腳抱在懷裡。他的目光定住了,好久不曾動一下。
“事情絕不那麼簡單,”我說着,向鄧芸伸出了手,要他手裡的藥碗,“有人把阿南秘密送出宮來,這事就不簡單。我會查,而且一定要查清楚。”
“就怕皇上查不到什麼。”鄧芸想了想,顯然並不信任我。他終是沒把碗給我,“皇上,你算了吧,你這樣子怎能喂阿南吃藥。”鄧芸嗤笑了一聲,“你不可能一下子顧兩頭的。”
他看着我抱着阿南腳的樣子,終於放肆的大笑起來。“難怪皇上的後宮這麼不肯消停,皇上你也太會憐香惜玉了。我若是阿南,我也抵擋不了你這樣的殷勤。”
到了此時,阿南才注意到了什麼,她低頭看了一眼,立刻短促的驚呼了一聲,把腳飛快的縮了回去,我想抓竟是沒能抓住。
“你有空在這裡向阿南賣乖示好,還不如好好去瞧瞧你那後宮。養了這麼多女人,你一個個這樣討好過來,你不累嗎?”鄧芸說話一點也不含蓄,“今天爲這個曖腳,明天爲那個暖手,到時她們七手八腳全上來,今天打了這個頭,明天踢了那個腚,皇上你忙得過來嗎?”
鄧芸坐到了牀邊,看也不看尷尬的我,他想自己喂阿南吃藥。
結果阿南已經自己坐了起來,伸手奪過藥碗,一仰脖全都喝盡了。
“今天的事,是我自己不好。”阿南說,因爲藥苦,她呲牙咧嘴的扮了一個鬼臉,“我早該小心一些的。只是當時,我聽得梅林深處有人在喊,所以一下子起了好奇心,便走了進去……”
“有人在喊?”我一下子警覺起來,“喊什麼?”
阿南自己小心摸摸腦後的腫包,觸到痛點,又呲牙咧嘴一番。
“在喊什麼……”阿南努力回憶,“那婆娘瘋了,快攔住她!還說什麼……那可是龍種!”阿南有些疑惑。“我第一個反映是不是林美人出什麼事了,可又想,林美人不是不出門了嗎?本來還有疑惑。可我的在確看到梅林深處有人影在晃動。”阿南結了眉頭,“我走了進去,樹大林密,走了幾步便有些糊塗,本來看到的人影又不見了。我正想退出來,最後記得的,就是頭上捱了一下。我收不住腳,一下子跌入了結冰的溪水裡。再醒來時,看到我就是酩香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