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宮

85宮 燃文

我的母后,無論以前父皇在世的時候,還是我登基以來,爲人都是溫和謹慎的。她的威嚴恰恰是出自她的謹言慎行。我登基後,她已經貴爲太后,也從來沒有過擅權刻薄的事情發生。我倒還時常下令打宮人的板子,阿南還爲我所傷。可母后在後宮幾乎從來沒下令打過我任何一位妃嬪。她最嚴重的處罰一是跪,二是關,三就是抄經。

但我內心知道,我自己的性子在許多方面有些像母后,所有的隱忍都是有限度的。一旦認爲必要,該做的事情做起來也會雷厲風行。

昨天母后對我說要我放心時,我就有一種感覺,母后似乎想爲我做些什麼。

我幾乎是飛跑着衝進了長信宮。我並不希望母后在與阿南有關的任何事情上對我有所幹預。我不要她爲我做任何事。母后她知道嗎?

當然,我更不希望阿南與母后成爲水火。

結果,我一踏進長信宮的大門,再一次被驚得魂不守舍。長信宮的院門邊就躺了一個人,我一眼認出是長信宮的守門宦官。看到這樣的情景,我的親衛都急忙抽出刀來。

他們小心擁着我,一路向裡,長信宮裡只見橫七豎八的躺了一地的人,從門口的小宦官開始。連同幾個大宮女大宦官都在內,沒一個是清醒的。

早晨的空氣本來就還帶着冬天的寒意,看到長信宮這樣的情形,我寒毛都豎起來了。

阿南不在!當我檢視了所有翻倒的人後,確認了這一點。她的寢宮被褥整齊,好像根本就沒睡過。連同她那個小宮女阿瓜,兩個人都不見了。當然還有弦子,那麼個跳脫的十幾歲娃娃,此時也沒了蹤跡。

我聽到如意在外面亂叫了幾聲。他是聽說我回宮跟上來的,本來還睡眼朦朧,此時早嚇醒了。

“昨日我走時,那個笨阿瓜還叫我今天早些過來,來拿楚賢妃給皇上做的早點。”他可憐巴巴的看着我,那樣子像是要哭。“我夜裡沒聽到任何動靜。他們……他們這是都死了嗎?”說完索性嗚嗚地哭出聲來。

待我摸着地上人的鼻息,告訴他,他們只是被迷暈了。他才閉了嘴。

其實,我一看到這些宮人都是被迷暈而已,心裡已經大致猜到了什麼。此時,我一眼看到阿南宮中那個大宮女紅櫻倒在花廳的門邊,好像是想阻止什麼人出去的樣子。

“去弄點冷水潑醒她。”我吩咐如意。

如意領命而去。此時我心中早已是七上八下,無論是阿南還是母后,骨子裡都是很強勢的女人。事實上,如今的我,覺得女人們都比她們外表的樣子強大許多。

她們大清早的全都不在宮裡,她們這到底是去了哪裡?!

紅櫻被如意弄醒,見到我立刻顯得十分畏懼,“我什麼都沒幹,賢妃是突然衝出去的。”她戰慄着跪在地上,小心的覷着我的面色,“賢妃只將袖子一舞,奴婢便什麼也不知道了。”她這樣說時,眼睛睜得老大,如同見到鬼魅。

我冷冷哼了一聲。她立刻抖着又匍匐下去。

她這樣的宮人,在宮中常處於兩難的境地,做事得不時的察言觀色才行。她沒說她想阻止阿南,只說了阿南的離開。即使我能裝得和顏悅色,她也一樣會緊張揣摩我的心思。

她已經知道自己說漏嘴了。

“之前有什麼人來過長信宮?”我問。

紅櫻的頭搖得像撥浪鼓。

顯然長信宮中這些人都是阿南自己迷倒的。走時她還帶了阿瓜,想來她是有計劃的出走。只是我想破頭也想不出,她爲什麼會不顧母后的禁令擅自出宮。一定是出什麼事了。

況且母后也不在宮中。

我突然眼睛一亮,一把提起眼前這宮女,“不是你們攔着賢妃,她也不會將你們迷倒。你們到底爲什麼要阻攔她?”

阿南雖然被母后禁足,但長信宮的宮婢卻不是宮中執事之人,他們本不該對阿南有任何妨礙,而阿南也不是隨便對人下手的人。這些宮人,肯定是知道阿南爲什麼要離開。

這宮女竟敢遲疑。

我一把將她扔了出去,扔給我身後的親衛,“殺了她!”我只需要這幾個字。

紅櫻暴發出一聲嚇人的號啕,“是太后!”

我的眼珠冷冷的轉向她。不用我再多說,她自己應該知道說與不說的區別。或者說,她應該知道誰纔是這後宮的主人。

“是太后,”紅櫻邊哭邊說,爬到我的腳邊,同時一下下的用頭叩着地板,“夜半時分太后突然派人過來。悄悄告訴我們,讓我們守住賢妃,千萬別讓賢妃離開長信宮……還說若是皇上回來……”

我扭頭就跑。

母后太小瞧阿南了,長信宮這幾個奴才哪裡看得住阿南。

我的棗騮馬還沒牽進馬廄,此時正好再跨上馬背。

“皇上知道要去哪裡?”如意大聲追過來問我,“我剛聽說,太后宮中的宦官也全都跟出去了。”

他話音未落,我的棗騮馬已經跑出了一箭之地。

我早該想到,母后對我說過,她會把一切都安頓好。

我一口氣衝到阿南的公主府。

一路上經過洛京的大街時,終於看到街上有了零星的行人。不過,我心裡還是希望街上的人能更少一點。若是百姓們知道他們的皇帝此時在爲什麼事奔忙,一定會吃驚的。

阿南的公主府那地方,算是離羣索居,真的發生點什麼事,外界也不容易知道。這可算是此事中唯一的萬幸。

我跳下馬背時,根本就沒相好應該怎樣去應付我將要面對的局面。

公主府的大門一下就被我推開。這回我顧不了許多,縱馬向內衝去,阿南的小園子這回可是被我糟蹋了。

我只躍過那個小湖,就一眼看到了許許多多宮中的服色。

不等我從馬背上跳下,他們也已經發現了我的到來,有人已經飛跑着向正廳裡的人去彙報。

我暗暗叫苦,母后叫了這些麼人來,看樣子也是志在必得。、

此時早已是天光放亮,在寧靜通透的晨光裡,一切都無所遁行。母后是帶着殺人的戾氣來的。這些四處散着的宦官,人人都懷着利刃。

而我只有在心裡暗暗叫苦。

阿南公府的正廳,與別處不同,她那正廳正面有着向湖的一列落地大窗,此時,這些窗全開着,便於母后監視她帶來的人行動。我已經通過這些大窗看到內裡主位上怒氣衝衝的母后了。想來母后也看到了我。

我覺得此時我在母后的眼裡,一定是個張皇失措的傻孩子模樣。

我極力讓自己放鬆。既然我已經是個能夠殺伐決斷的帝王,那麼也應該能夠做一個恰如其分的好了兒子和好夫君。何況我剛剛在建章營裡得了利好,不信還搞不定自己身邊的兩個女人。

我的到來,沒有改變大廳裡兩個女人間劍拔弩張的氣氛。坐在上面的母后面色陰沉,而跪在地上的,正是那個讓我牽掛的阿南。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母后怎麼到這裡來了?”我一邊向裡走一邊打着哈哈,假裝不去看跪在地上的阿南。

母后的眼睛冰冷的垂着,連看都不看我一眼。倒上跪在地上的阿南,快速的擡了一下頭。

“母后突然想來公主府坐坐。”阿南小聲的說,低垂的眼瞼下藏着深深的不安。

母后瞥了阿南一眼,“我不是來找你的。”她說。語氣十分生硬,“我是來拜訪一位什麼酩香先生。”她狠狠的瞪着阿南,“沒想到你追得這麼緊,竟然不顧禁令衝出宮來。你……很好!”母后氣得夠嗆。

“妾可不知道母后居然也認識酩香先生。”阿南大大方方地說,“公主府的確有一位酩香先生,他是弦子的先生,他有自己的事情,來去自由,妾可沒留意他在與不在。”

母后的臉色越發難看了,此地顯然都是母后自己的心腹,所以她立即就向阿南發作,一點也不隱晦,“誰認識什麼酩香先生、暗臭先生的!哀家只知如今街坊間有多少不堪傳言都是關於這位什麼先生。哀家爲什麼找他?哀家找他還不是爲了你這小妖精?”

阿南擡了頭,故做驚訝地:“妾不知外面有什麼傳言,若把天下傳言全都當回事,人的耳朵兩隻都不夠用。”

我忙叫了一聲:“阿南!”用目光向她祈求。我可真怕她與母后爭吵起來。說實話,和母后爭吵沒多大意思,她老人家是長輩,爭贏了又能怎樣。

母后想幹的事,我已經瞭然,她這是乘着我不在,召集了宮中一羣人來公主府向鄧香下手。不知她聽了那些長舌貴婦說了什麼。讓她以爲除了鄧香,就能讓關於阿南的流言徹底消失,就能保住我的名聲,就能讓阿南死心塌地的給我生孩子。且不說母后有沒有那本事讓鄧香消失。就算是她真的除掉了鄧香,其實也只是把阿南推得離我越來越遠。

母后真是多此一舉,而且她明知我不會同意。卻偏偏要在我有事離開的時候來做此事。可見她對我和阿南同樣的不信任。

阿南低下頭去,不再說什麼。縱然十分不服氣,她至少沒有表現出來。

阿南那個宮女阿瓜,此時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稟告太后娘娘,稟告楚賢妃,春水發了,”她沒頭沒腦的說。然後一擡頭看到了我,後知後覺的呀了一聲,又補充,“稟告皇上,春水發了。”

難怪如意要叫她“笨阿瓜。”這孩子真是有些癡癡傻傻的。

阿南一本正經的擡了頭看母后,“妾前面所言非虛,”她說,“府裡的溪水引自山中,此時已經漲過了溪牀。母后再不走,等下走出去就得弄溼裙子。”說着又恭敬的向母后叩頭。“公主府的溪牀已經好幾年沒疏通過了。母后別把這事當玩笑。”

母后臉色更加不妙。

我覺得只有我傻乎乎的,不知母后和阿南在打什麼啞謎。

此時,我腰眼處有熱乎乎的什麼在拱着我,我忙低頭一看,竟是弦子。

“皇上,”他可憐希希的倚向我,“公主府要被水淹了。姐姐看天暖,想起公主府每年雪水化時都是溪水暴漲。所以帶我們回來看看,不想看到太后娘娘……”

我忙捂這孩子的嘴。

我明白,所謂回來看看,只是阿南找的好藉口,好像她不是爲了救鄧香專門回來的。可事實上,她就是爲了鄧香趕回來的。我知道,母后知道 ,她自己也知道 。什麼雪化水漲,都是阿南的藉口而已,

我不知道阿南鼓搗了什麼,反正現在公主府的水漲了起來,阿南在婉轉逐客了。

母后卻還不死心,她的長嘆一聲,“哀家來都來了,怎會就此罷休,公主府只這麼大一點,難道要哀家搜嗎?”

我急了,母后的脾氣也是倔強,和阿南簡直不相上下。此時阿南已經給了臺階,母后怎麼還在苦苦相逼?!

“母后是找酩香先生嗎?”我忙□去,心裡只是暗暗叫苦。“朕知道酩香先生在哪兒。”兩個女人都驚訝的一起看我。

阿南的驚訝自不必說,她剛纔還很鎮靜的樣子,現在卻已經有些急不可耐。“皇上知道酩香先生在哪?”

母后則有些不相信似的斜了我一眼。

我已經轉身向外走了,“酩香先生的去處,此時只有朕知道。”我簡單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