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從容冷笑的長平郡主就跟捱了一悶棍似的。
“你說什麼?”
換了誰也想不到長樂能憋出這麼一句話啊。
又不是戲本子,哪裡有這麼多的戲劇性。
“我說謝國公是紅月她舅啊。”這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了。長樂急死了,她真是萬萬想不到竟然還能聽到這樣奇特的傳聞,哪裡還顧得上別的,恨不能抱住長平郡主的大腿把一切都給交代清楚。
“你說紅月是他外甥女兒?”
“如果楚三就在邊城娶過那一個的話,那就一定是了。”
紅月從未說過母家姓什麼,不過長樂覺得肯定就是了。
紅月的生母,父親戰死邊關,兄長始終屍體都找不到了,這不就是謝國公的翻版麼?
《我的前半生》裡明明寫的呀。
別看公主殿下更關注裡頭的愛情故事,可也想瞧瞧人家天神之前是過的什麼日子來的。
因此如今想來,每一條都對的上了。
“是純王妃對你說,謝國公是她舅舅?”長平郡主就皺眉問道。
她對於紅月一介宮女卻成爲皇子妃,其實沒有什麼反感,反正娶宮女的是純王,純王覺得幸福快活就好,跟外頭那些八卦長舌婦們有什麼相干呢?能被純王喜歡得不得了,那就代表紅月有值得被喜歡的地方。且她一直覺得紅月是個穩重純善的姑娘,因此對紅月印象不錯。
可若是紅月爲了給自己多個得力的母家撒謊騙人,還糊弄長樂來說,那長平郡主可就要不客氣了。
“這真的不是。”長樂一見長平郡主就知道她真是想多了,急忙湊上去急切地說道,“當年紅月說起她的身世的時候,還沒有謝國公什麼事兒呢。這事兒,姨母母親她們都知道,並不是紅月瞎編的。”
她想到謝國公與紅月竟然還有這樣的淵源,一時就歡喜起來。
紅月在宗室立足不穩,因爲什麼?
不過是因出身。
若謝國公當真是她舅舅,那紅月最後的一塊短板就算補足了。
且有謝展撐腰,紅月莫非還不能報仇了?
“皇后娘娘都知道?”長平郡主不由詫異地問道。
她頓了頓,就詫異地說道,“紅月是楚家女?!”真是萬萬沒想到啊,紅月竟然還有楚家的血脈,一提起這個,長平郡主就很複雜地看了正爲紅月歡喜的長樂一眼,覺得這侄女兒心真的蠻大的。
身邊跟着楚家女,竟然還能沒心沒肺地活着,完全沒有芥蒂與防備。
若換了是她,哪怕知道紅月爲人極好,也會不動聲色地疏遠。
“該知道的都知道了。”長樂就點了點自己的小腦袋。
“怨不得,將軍府的那個新媳婦兒,與紅月生得這麼像。”長平郡主就若有所思地說道。
這說的就是楚怡了,可是長樂現在哪裡管這些,揪着長平郡主的衣襬火急火燎地說道,“咱們快請謝國公過來吧,姑姑。我也請紅月過來。”她急得不行,就想着紅月這肯定是不知道謝國公的來歷的。
純王妃娘娘最近忙着造人,哪兒有空看天神的前半生啊。
“行了,瞧你急的。”長平郡主雖這樣說,可是卻手頭兒不慢,幾句話就叫人各自往謝國公府與純王府上去信兒,請人都過來。當謝國公與純王夫妻一同趕過來時,謝國公迎面見了紅月,就微微一愣。
之後他皺了皺眉。
“這就是我二嫂純王妃了。”長樂在外人面前,一向稱呼紅月爲嫂子的。
“見過兩位殿下。”謝國公一邊頷首,一邊不時將目光投在紅月的身上。
“王妃倒是瞧着面善。”他低聲說道。
長樂眼睛都亮了。
紅月卻一臉茫然。
“這是怎麼了?”她今日大白天的就叫哭唧唧的純王給纏在了牀上,若不是敬德王府的帖子,人家純王說了,一整天就不開房門了來的。此刻純王的眼底還帶着傷心的淚花兒,紅月攏了攏自己整齊的衣裳,低聲與長樂問道。
打從嫁給純王之後,她就越發端莊,絕不穿些色彩妖豔的衣裳。
因爲背地裡有不少的閒話,說是她嫵媚妖嬈,魅惑了純王,迷得純王非她不娶。
這樣的話,只要不傳到後宮去被宮裡的趙皇后知道,也沒人會給紅月做主。
“這位是謝國公。”長樂一腳踹開黏糊糊的她二皇兄,抱着紅月的手臂拖着她走到了謝國公的面前,一張小臉兒歡喜得紅撲撲的,仰頭對謝展認真地說道,“國公不是說,您的妹妹曾經嫁給了楚三老爺麼?”
紅月的身軀猛地一震。
“是啊。”謝國公心不在焉地看着紅月回答。
他就看見面前端莊美麗的純王妃,突然看着他流下了淚水。
一滴滴晶瑩的眼淚,就砸在了謝國公面前的地上。
他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紅月的頭。
“別哭啊,哭了就不好看……了……”他急忙又收回手。
“您姓謝?”紅月聲音哽咽,只覺得心頭一片的蒼白,竟什麼都在此刻說不出口。
這個人出現得太突兀,叫她猝不及防。
謝展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我母親也姓謝,她早年也嫁給了楚三。她曾經說過,當年在邊城尚未嫁人,誰疼愛她的就是兄長。從前兒扛着她在外頭玩耍,喜歡摸她的頭,她哭一哭,就什麼都肯答應她。”想到那些年與母親顛沛流離頓時歲月,還有母親含着眼淚回憶當年的那一點點溫情與幸福,紅月只覺得心中疼痛,可是卻又有一種突如其來的幸福。
那個時候她躲在母親的懷裡,曾經那麼憧憬。
若舅舅還活着,他一定也會像珍惜母親一樣珍惜她。
他會保護她們,不會叫她們有一點的傷害。
“你,你母親……”
“她遇人不淑,嫁給了狠心的人,半生不幸。”紅月淚眼朦朧地看着怔怔的謝國公,慢慢地軟了身子,叫身後的純王急忙扶住她,努力了很久方纔提起一口氣繼續說道,“她也曾說過,若不是舅舅下落不明,就算借給畜生八個膽子,他也不敢害了我們。”
“你真的是?”
“舅舅啊!”一聲淒厲的哭聲,突然在敬德王府裡響起。
長樂從未見過紅月這樣哭過。
她曾經也在自己面前因當年的困苦落淚,可是那卻與此刻是不一樣的。
那種彷彿找到了可靠的人,彷彿可以將一切委屈都哭訴出來求他給做主的樣子,是長樂從未見過的。哪怕這其中還有很多需要分辨,需要整理的事,可是謝展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接住了撲進自己懷裡的女子。
她就抱着他大哭,彷彿要將此生的坎坷與母親的悲苦都哭出來一般。
“你真的是妹妹的女兒?”謝展問了紅月,又求助地看向長平郡主。
他被叫過來的時候沒有一點兒的提醒,這個時候,哪怕是天神都不知該如何反應了。
“真的是,真的是的呀。”長樂見紅月只知道嚎啕大哭,話都說不出來了,急忙在一旁說道,“紅月的母親就是嫁給了楚三,當年您失蹤,紅月的外祖戰死,她母家沒人兒了,母女倆的性命就都落在了楚三的手上。”
她又努力想了想,想到紅月曾經與自己說起過的她生母的小習慣,急忙說了兩句。
頓了頓,她又有些害臊地說道,“我知道得不多,只是這些蛛絲馬跡,您都能想想,是不是您的妹妹。”
那些習慣還有特點,都叫謝展輕輕點頭,下意識地護住了懷裡的紅月。
純王在一旁欲言又止。
那個什麼……抱一抱還是給放開吧?
“你說的畜生是怎麼說?莫非當年楚三拋棄她們母女了?”謝展這一句就問得殺氣騰騰了,當初他查訪到了楚家,發現楚家三太太另有其人,心裡就生出了很嚴重的懷疑與危機,當時就覺得,只怕楚三是做了什麼壞事。
如今見紅月哭成這樣,再想想她口中妹妹不在人世,還有那些年的輾轉,他就忍不住露出怒容。
“何止是拋棄呢?簡直就是駭人聽聞了。”見謝展果然是紅月的舅舅,那長樂就真的很放心了,她哄着紅月從謝展的懷裡退出來,見她執着地抓着謝展的衣襬,彷彿一鬆手,這唯一的血親都要消失不見,那倉皇畏懼的樣子,叫長樂都忍不住紅了眼眶。
“舅舅哪兒都不去,你別怕。”
見了紅月這樣,謝展也覺得心酸。
明明她已經是尊貴的郡王妃,可是彷彿心底,還是當年那個失去了母親,從此孤苦的小姑娘。
“舅舅。”紅月搖了搖頭,依舊抓着謝展的衣襬不放。
她是真的怕了。
如今有了親人,可是她又爲唯恐這一切來得太突然,轉眼就會成空。
若此刻謝國公說,他不是她的親人,那得到又失去,她還怎麼活呢?
“你還有我呢。”純王扶着她,輕聲說道。
他堅實的手臂環住她,護住她,彷彿能爲她遮風擋雨。
謝展有些複雜,又有些欣慰地看着純王這樣心疼紅月。
他回京之後,因從前並不是什麼權貴,唯恐在朝中立足不穩,因此一直在留意這朝中的動向,也知道皇家幾個皇子的情況。太子連生兩子,與宣平候府嫡女出身的太子妃伉儷情深,如今地位穩固。三皇子因被帝王厭棄,如今重病於府中這也不必說了,至於純王……
別人議論最多的,就是純王是太子的臂膀,卻只娶了當年長樂公主身邊宮女爲王妃。
那時他就覺得,純王真是不走尋常路啊。
人家皇子都很擔心自家王妃身份不夠高貴,不能給自己帶來榮光,可這純王還真是什麼都不在乎。
宮女,那是服侍人的,純王母子竟然也願意。
特別是他還聽說純王對自己的王妃十分愛重,這大婚一年有餘,王妃卻沒有有孕的動靜,然而純王卻並沒有說什麼,外頭怎麼想給他送個側妃,純王就是不答應。當時他還當個西洋鏡兒看着,如今想來,一時心裡滋味五味陳雜。
他要感激純王,對紅月這樣好。
他也歡喜紅月嫁對了人,這艱難的一生,總算還有一點的幸福。
哪怕是在西蠻當了十幾年的野蠻人,可是謝展此刻的眼眶也忍不住溼潤了。他只覺得心酸得要命,看着純王懷抱着紅月毫無保留的疼愛,許久之後,臉上露出了一個殺氣騰騰的笑容,牙齒咬得咯吱咯吱直響。
“當年國公一消失,楚三當場就是一碗毒酒啊。”長樂見謝展魁梧的身體晃動了一下,就抹着眼淚哽咽地說道,“若不是她們母女福大命大,逃過那一劫,只怕如今國公你就真的連個外甥女兒都沒有了。最噁心得是,楚三對當年在邊城娶親,一直隱瞞當做從未發生過。”
楚三隱瞞婚事,謝展隱約是知道的。
雖心中懷疑將軍府知情,可他那日見到魏大的表情就有些遲疑,因此另說了些刻薄的話,叫將軍府對楚三不滿。
可是他真是沒有想到,楚三竟然喪心病狂到這個地步。當年他被俘虜,被鎖鏈拖拽着拖進了西北的荒涼之地,只剩下一口氣兒的時候,甚至還在慶幸,慶幸自己的妹妹嫁給了一個可靠的男人,哪怕他們都死了,可是妹妹依舊可以過得很好。
他只覺得心痛難忍。
所嫁非人,於是,他的妹妹因此而死。
“當年我與母親曾經來找過他,可那時他已經娶了將軍府的小姐。”紅月靠在純王的肩膀上,美麗的臉上都是淚痕,虛弱地說道,“母親看了一眼就崩潰了。舅舅你不知道,她,她……”或許那個時候,她的母親就已經沒了活下去的勇氣了。
爲了女兒支撐着自己最後一口氣,可是還是沒能熬得下去。
“若不是皇后娘娘救了我,庇護在宮中,我早就死了。”
謝展閉眼,眼角流淌下兩道晶瑩的水痕。
長平郡主聽得都驚呆了。
許久,她嘆息了一聲,握住了謝展不知何時緊緊握起的大手。
“別的我都不想說,只想說……報仇。”她努力仰頭,看着高大的男人雙目赤紅,從未見過一向笑嘻嘻的謝展竟然有這樣悲痛的時候,她心痛難忍,擡手摸了摸謝展的臉,輕輕地說道,“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當年流過的血淚,咱們這一次,要叫他們一一償還。”
“有國公在,真的就有人給咱們做主了。”長樂抽抽搭搭地說道。
“只是當年舊事,並沒有什麼證據。”林如初雖也同情紅月遭遇,不過他一向冷情,感慨有限,此刻就對謝展輕聲說道,“也是因並無證據,楚□□口只說是誣告,我等也無可奈何,因此這些年一直都不能控訴他。”
“證據?”謝展咬着牙齒問道。
在場幾個都老老實實地點頭。
“在西蠻,拳頭大就是道理,還要什麼證據。”謝展在蠻人的地方混了那麼多年,就知道一件事兒,拳頭大就是王法。只要拳頭大,就能說了算,說出來的就得叫人服從。哪裡有林如初等人的細緻謹慎呢?
“我如今嫁給純王,依附太子,若無憑無據控訴楚三,只會叫人非議,說我是以此爲名,爲皇后娘娘打擊楚家。舅舅你或許不知道,宮中當年曾出了一位楚賢妃,乃是楚三的妹妹,與皇后娘娘之間仇深似海。”
紅月就是顧慮這個,因此方纔忍耐着。
且以子控父,若被人當成誣告,她身上就要背上莫名其妙的不孝罪名。
她自己也就算了,可是純王該怎麼辦呢?
他娶了她,這麼久對她沒有一點兒的不好,她怎麼能拖累他?
“那就叫這畜生逍遙法外了?”謝展大聲問道。
林如初就微微笑了笑。
謝展的目光就落在了林如初的身上。
這兩位是在西北打過交道的,謝展自然知道林如初心機過人,且一肚子壞水兒,還曾經很欣賞過這位俊秀的能幹青年,如今見林如初笑得跟朵花兒似的,謝展的心中一動,就默默地看住了他。
“我聽說,國公去了楚家門上,叫楚家立原配的牌位?”
“是啊。”那時候謝國公不過是覺得妹妹可憐,想給妹妹找個場子。
早知道楚三是那麼個混賬,他不弄死他不算完。
“夫妻生隙,這法子很好。”林如初就溫聲笑道,“那不如按兵不動,先叫楚家與將軍府因此事鬧上一鬧。楚大人爲此事撒謊,將軍府與如今的三太太只怕對他心中懷疑,來日……毒殺原配這種事,也不必控訴得天下皆知,只叫三太太知道些就好了。”
“那不是一樣兒沒有證據麼。”謝展就皺眉道。
“存了懷疑的婚姻,還要證據做什麼?再三被欺騙,三太太只怕早就不相信楚大人的任何話。咱們不需要證據,只需要三太太信了就好。”楚三太太會不相信楚三有膽子毒殺原配麼?不,她一定會相信的。
只要楚三太太相信了,那她必然會與楚□□目。
這不是欺騙的問題,而是人命的問題。
楚三太太自己也保證不了,一不小心哪天叫楚三給毒死一把是不是?
就算是爲了自己,她也一定會與楚三斷絕。
這種事是瞞不過與楚三太太休慼相關的將軍府的,瞞不過楚三太太的一雙兒女。只要這些人知道了,那楚三與衆叛親離有什麼分別?就算他在外頭道貌岸然,可是內裡卻什麼都沒有了。林如初要的就是楚三一無所有。
至於楚家與將軍府反目,只要有一點的風風雨雨,那什麼八卦流言的,也不怎麼需要證據是不是?
想當年傳言長樂公主跋扈霸道種種的流言,以長樂盛寵的公主之尊,都沒法要證據表示她其實並不是那樣的人,而是捏着鼻子只好眼睜睜地看着流言與非議滿天飛。楚三還不及長樂有皇家庇護,也只能幹受着。
衆口鑠金,積毀銷骨。
只要有流言蜚語,說楚三當年毒殺髮妻,楚三又能如何辯駁?
流言而已,當不得真。
或者說是,願意將他當真的,就能當真。當他是流言的,也不過是流言。
雖然這麼幹小人了一些,不過對一個畜生還需要什麼光明正大的,林如初一點兒害人的心理壓力都沒有,見謝展垂頭思索,就微笑,溫聲說道,“到時候,他纔是百口莫辯,咱們只需要冷眼旁觀,就可以看着他自己去死。”
謝展動了動嘴角。
這與他大開大合的辦法不同,可見這讀書人的心……真毒啊。
他想了想,若自己身上背了這麼大的流言,只怕也只有一死以證清白這一條路走了。
“從前你這麼不這樣做?”他突然開口問道。
“從前也沒有您出現,叫人都知道,他口口聲聲從未娶親是騙人的。”楚三之前的名聲不錯,貿然出來一個原配,這誰都不信啊。如今他已經有了撒謊的前科,再多上個弄死身份尋常的髮妻攀附將軍府的名聲,這纔有人信不是?
林如初就淡淡地笑了。
“你說得都很有道理,只是,就這麼叫他白白地被放過?”長平郡主卻覺得謝展與紅月十分可憐了。想要懲罰畜生,莫非還要忍耐着只能就這樣看他的下場,卻不能自己出手麼?她雖然從前對父親敬德王總是隨心所欲有些腹誹,不過此刻卻希望自家也能隨心所欲一把。
“當然不是。”林如初神秘地眨了眨眼。
“嗯?”
“忘記髮妻,無情無義,別管有沒有毒死妻子,就單論無情,也該做大舅子的爲妹妹做主,把畜生往死裡打了。”林探花翩然一笑,無比的風采,笑得沒有一點的煙火氣,彷彿謫仙一般。
謝國公懂了。
三日之後,京中爆發巨大新聞。
盛怒的,以妹託付卻被混賬無情辜負的謝國公大人,當街打人。
楚三大人血灑長街,重傷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