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頓時無語凝噎了。
她覺得自家叔祖想太多了。
如八公子與楚三這種叫大舅子逮着了就往死裡打的王八蛋,真的不多的呀。
不然大舅哥兒毆打妹夫個屁。
又不是吃飽了撐着了。
只是見敬德王那一臉爲女婿擔心的樣子,長樂設身處地地爲自家叔祖那慈愛的心着想了一下,就很貼心地說道,“叔祖您放心好了,就算四個伯伯一起上,那也不是國公的對手,只有國公打伯伯們的份兒,哪裡有國公吃虧被揍的時候呢?”
謝國公彪悍得一比那啥,還怕四個大舅哥兒?
敢打謝國公,那還不肉包子打……一去不回頭啊?
敬德王呆呆地看了長樂一會兒,不知該怎麼吐槽這句話。
只是老王爺也不是尋常人,此時還深深地,欣慰地鬆了一口氣。
“那我就放心了。”
林如初就站在這二位身後靜靜微笑,如同最美的風景。
敬德王那四個兒子是撿來的吧?
他含笑遠遠地看了楚三的慘狀一會兒,並且對於自己能在楚家公然炫耀對長樂的擁有權而得意了一下,就總覺得彷彿缺了點兒什麼的樣子,思考了許久,林駙馬就微微一皺眉,發現這楚家少了點兒什麼了。
楚聽雲呢?
楚三被這麼摁着往死裡打,沒準兒就要歸西的時候,楚聽雲竟然沒有出頭?
還是,不在府裡?
還真叫林駙馬給猜着了。
楚聽雲還真的不在府中,而是在純王府門前徘徊。
作爲一個在邊關兩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且還當真有了功勞還能回京受到封賞的武將,楚聽雲經歷了兩年邊關的風雨,還真的與從前有了很大的不同。他的性情更加堅韌,爲人雖然依舊高傲,可是卻少了幾分年少的意氣,多了幾分沉穩。
此刻,他目光復雜地看着純王府的大門。
前些時候他在宮中看望楚采女與自己的妹妹,又見了七公主,才知道妹妹與姑姑過得到底是什麼日子。他從前就知道楚采女失寵,楚家的血脈在宮中只怕就要十分艱難,可是卻沒有想過會艱難到那樣的地步。
楚采女整個人都蒼老了,瘦弱不堪,還變得神經質。
成天看着七公主如同看仇人一樣兒。
因爲在楚采女的眼裡,七公主是鳩佔鵲巢的不知哪兒來的野種,是趙皇后換走了“五皇子”之後不知從哪兒尋來的野丫頭,楚采女現在每天叫囂的就是求見昭陽帝,要將趙皇后姐妹的醜惡嘴臉都公佈與衆。
楚聽雲……楚聽雲真是煩透了。
就不能在宮裡好好兒待着,就非得作死不成?
因楚采女這樣作死,因此楚家大小姐在宮中的日子也不怎麼好過。
雖然趙皇后並不苛待七公主的份例,七公主身邊正經有奶孃宮女兒的,可是這幾個奶孃宮女素日裡卻都不服侍楚采女姑侄,使喚一下就往昭陽帝面前告狀的,因此,雖然七公主日子過得不錯,可是楚采女的日子真是一言難盡。
楚聽雲就不明白了。
這都兩年了,怎麼還沒調整回來呢?
若是性情堅忍的女子,這個時候就會看準了皇帝不大記得從前的舊怨,這個時候就裝裝可憐,或許不會再有盛寵,可是仗着帝王對自己的一點點的愧疚想在後宮過點兒好日子卻並不是不可能。
可楚采女只知道怨恨,叫昭陽帝每每想起,就會惱火呵斥。
楚聽雲就知道楚采女是完了。
如今他真是走投無路,帝王不喜楚家,自己的妹妹生下的又是個公主,他若不盡早打算,只怕楚家就此就沒有什麼往後了。天可憐見的,喜從天降,叫他知道紅月竟是楚三的嫡女,是自己的堂妹……
若是能叫楚家有條活路,楚聽雲不介意在純王面前折腰。
因此他纔來了。
徘徊了一會兒,楚聽雲這不知該怎麼厚着臉皮進入純王府。他還是有幾分自知之明的,知道純王與自己交惡,壓根兒就不可能叫自己進府說話,正等得不知該如何是好,就見純王府的門一下子開了。
一個純王探頭探腦,賊兮兮地把大腦袋從門縫兒裡鑽出來,四處往外看着。
“快走。”
見襄陽侯府安靜得不得了,三隻豆丁兒都彷彿沒有出現,純王被感動得都要哭了,一邊在心中稱讚襄陽侯夫人捨己爲人,一人兒一口氣兒包圓兒了三隻豆丁,一邊回頭賊兮兮地拉着紅月的小手兒說道,“咱們趕緊走。”
今天說好了,一起出去逛逛。
“你怎麼鬼鬼祟祟的。”紅月就很無奈了。
自家王爺這麼二,真的好麼?
“咱們多久沒有二人世界了?”純王不聽這個,聽了這個就嘰嘰歪歪地抱怨道,“若是長樂也就罷了,可那三隻小東西竟還敢霸佔你,你說有王法了沒有?”想到四皇子帶着兩個皇孫天天跟自家王妃一起睡,純王就氣得胃疼。
純王殿下都被擠到地上睡去了。
“他們小小的多可愛,我就想着,若往後我也能生個孩子如他們一般可愛就好了。”紅月怔怔地看着純王在自己面前抱怨,沉默了片刻方纔輕聲嘆息道,“前回你說,大婚的時候若有坐牀童子,就能生下與童子一般可愛的孩子。我就想,叫他們多坐坐睡睡咱們的牀,叫我借一些福氣來。”
她有了孃家有了舅舅,有了一個對自己很好很好的男人。
她只怕福氣太大,自己壓不住,因此,纔在子嗣上這樣艱難。
雖然純王母子從未因子嗣與她說些什麼,可是紅月心底是不好受的。
若嫁給一個無情無義的人,她生不出來,眼皮子都不會眨一下兒的,生不出就生不出,又能怎麼樣呢?可就是因夫君與婆婆對她太好,她一面眼睜睜看着丈夫老大的年紀卻沒有子嗣,一方面卻沒法兒忍耐着自己的嫉妒,叫丈夫納妾生子。
這樣矛盾,叫她心力交瘁。
可是這些,紅月從不在外面說一點一滴,只是此刻面對純王說了心裡話。
“我說你最近鬱鬱寡歡的,我還當出了什麼事兒呢。”純王見紅月對自己露出幾分愧疚,想了想就恍然道,“不就是兒子麼,你別爲難,我也沒說要兒子啊。”兩個侄兒都跟那王母娘娘似的拆散他和王妃,多個親生兒子,那純王在純王妃心底還有位置麼?
純王就默默地嫉妒了一下還不知在哪兒的兒子。
“咱們這麼年輕,你急什麼啊?”他急忙湊過來,覺得務必要叫心上人打消生孩子的想法,就算想生也不能這麼早啊,窸窸窣窣地說道,“大婚還不到兩年,咱們這新婚未過,生個兒子出來,那不是礙眼麼。”
“過幾年再說吧,啊!”
紅月就靜靜地看着一臉緊張的純王。
“若我生不出來呢?”
“生不出來就不生,怎麼了?難道我娶了你,就是爲了生兒子的啊?”
“可是我……”
“怕什麼,生不出來,咱們問皇兄要一個。你不能生,皇嫂能生就行。”純王都沒看見紅月抽搐的嘴角,扳着手指頭說得可順溜了,顯然是早就在心底想過這個問題,此刻就對自家王妃不屑地擺手說道,“當然,長生長寧這兩個我不喜歡,到時候咱們不挑他倆。”
太子妃這麼能生,往後過繼給他一個怎麼了?
想必他皇兄也不會那麼小氣。
“那怎麼能一樣。”
“沒什麼不一樣兒的,母親都跟我說了,叫我勸你不要多心,能生就生,生不出來就不生,別聽外頭的閒言碎語。咱們一塊兒開開心心過日子,過一輩子就好,兒女的事兒隨緣就是。”純王想到自己生母對自己說的話,就看着紅月輕輕地說道,“女子生兒育女本是幸福的事兒,可若成了負擔……紅月,那我娶了你卻叫你日日爲難不開心,那你又何必嫁給我?”
當年紅月在長樂身邊過得那麼自在,難道嫁給他就爲了給自己找罪受。
“母親她也……”
“早就說過了,你那點兒小道行哪裡瞞得過母親。”
紅月在人前總是微笑,臉上看不出因子嗣不順的難過,可是宮裡的女人誰的眼睛不毒辣?
一點點心事都能看得很清楚。
“我是不是叫母親爲我擔心了?”紅月就忍不住含淚問道。
“可不是麼。母親可擔心你了,又不知如何安慰你。只要你往後想開了,母親就放心了。”純王就嘿嘿地湊過來,搖頭晃腦地說道,“以後那苦苦的藥就別偷偷兒吃了,我吃過一回,哎呀我的天,那難吃的簡直了……”
純王妃的眼淚突然流不出來了,傻傻地看着純王。
“那是暖宮的藥。”
知道啥叫暖宮的藥不?
瞎吃什麼啊?!
“我說那幾天我身上那麼暖和呢。”純王懂個屁,還硬裝自己很懂地感慨了一下。
純王妃一臉的一言難盡。
她真的蠻擔心這倒黴二皇子某天甚至一捂肚子,來一句“我有了!”。
“往後我不吃了,你也別偷吃了。”吃藥要謹慎啊,特別是身邊還有個好奇心很重,吃藥前還不知道問問太醫的傻純王。紅月用力地捂了一下臉,才抹去臉上那抽搐的曲線,見純王乖乖點頭的樣子,嘆了一口氣。
她覺得之前的糾結,都沒意思極了。
“我聽你的,兒女隨緣,往後咱們再也不折騰了。”
也不知純王在心裡憋了多久了這些心裡話。
若不是自己說了出來,恐怕純王都不知道該怎麼對自己說這些話吧?
紅月的目光就溫柔起來。
她的目光落在門口的瞬間,臉色又猛地沉了下來。
楚聽雲遙遙地看了過來。
“那咱們倆多在外頭逛逛……”純王正追着自家王妃說話,卻順着紅月的目光落在了楚聽雲的身上。他的臉猛地一沉,卻見那英俊挺拔的青年已經大步而來,走到了自己的面前,微微施禮,姿態很是恭敬。
“見過殿下,見過王妃。”
“你在這裡做什麼?”莫非是來偷窺長樂的?純王的臉一下子就沉了下來。
這叫林如初看見有人對長樂念念不忘還了得?
“王妃。”楚聽雲的目光就轉到了臉色冰冷的紅月的身上。兩年前他就知道紅月是楚三的女兒,可是怎麼也想不到,謝國公還是紅月的舅舅。此刻他心中浮光掠影一晃而過,最後沉默在了紅月的臉上。
“我有話與兩位殿下說。”
“你還想說什麼?楚三就是個畜生,我們紅月姓林,你明白了麼?”
純王就很不耐了,不屑地說道,“煩不煩啊你們!”
“殿下難道不覺得自己委屈?”楚聽雲突然開口問道。
“誰委屈?”
“殿下也是天潢貴胄,是陛下的次子,平日裡在朝中,也有人贊殿下賢德能幹。”這話是真的,別看純王在妻子與妹妹面前傻乎乎的竟挨欺負,可是在朝中卻精明強幹極了,那太子的左膀右臂不是吹出來的。
他爲人又爽直開闊,自然也有一二交好的朝臣。
楚聽雲見純王匪夷所思地看着自己,心中篤定,就繼續淡淡地說道,“可不管殿下如何能幹,爲人誇讚的都是太子,與殿下而言,殿下覺得這世人對你公平麼?”他一雙深褐色的眼睛靜靜盯着純王臉上的表情,輕聲說道,“難道殿下,沒有想過更高遠的方向麼?”
純王的臉上,連豐富的不屑也突然不見,臉色陰沉地看着楚聽雲。
楚聽雲卻覺得自己說中了純王的心事。
做皇子的,莫非真的完全沒有一點野心?
他不相信!
只要是人,就會有慾望,就會有野心,做皇子的,卻不願做皇帝……
怎麼可能。
“殿下被太子壓制這麼多年,如今也該夠了。從前微臣不知道其中淵源,與殿下屢有衝突,可如今,微臣與殿下卻是一家人。”楚聽雲眉目真誠地看着純王,低聲說道,“難道微臣會傷及自家人?殿下,不是微臣挑唆,只是如今您有謝國公,又有楚家,何愁大事不成呢?”
有謝國公這昭陽帝新寵在,又有楚家在朝中經營這麼多年,把純王捧上去並不艱難。
只要純王登基,那紅月就是皇后,哪怕與楚家有再多的芥蒂,可楚家也算是保住了。
做皇后的總不能眼看着丈夫滅了自己的母族吧?
就比如趙皇后,再噁心襄陽侯太夫人,卻依舊能忍耐着叫襄陽侯府依舊充滿了榮光。
昭陽帝也會爲了維護趙皇后的尊嚴,忍着不將情敵林二老爺給剁了。
這就是來源於血脈的力量與庇護。
楚聽雲的心中想到了很多,最後一雙誠懇的眼睛,看住了純王。
純王突然冷笑起來。
“本王往後的前程,與你有什麼關係?本王算是知道老三是怎麼倒黴的了,原來都是後頭有你這個好兄弟!”楚家這麼多年沒幹一點兒的好事兒,嶽美人之死,純王是親身經歷,如今看楚聽雲就覺得是在看一條毒蛇。
若他答應了,是不是回頭他生母也得被設計去死一死?
“還捧本王登基……謝國公也就罷了,你楚家算是個什麼東西,也配說出這樣的大話來?還挺把自己當成一根蔥的。楚聽雲,你可真是個蠢貨。”純王上上下下打量臉色猛地鐵青了的楚聽雲,撇嘴道,“往臉上貼金,你還真的挺行的呢。”
還輔助自己……
這等氣魄,也只有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楚家纔能有了。
“紅月你呢?!”楚聽雲都驚呆了。
這純王也太不知道好歹了。
紅月就靜靜地聽了會兒,吐出一口氣來。
“我姓林,跟楚家沒有什麼關係。”她一雙冰冷的眼落在楚聽雲的身上,突然冷冷一笑,挑眉問道,“你來我這裡大放厥詞,一定沒有問過你三叔,是也不是?”
見楚聽雲帶着幾分茫然地看着自己,她漫不經心地說道,“回去問問楚三,就說我知道母親當年是怎麼死的,也知道他到底對我母親做了什麼。若他聽你這樣說之後,還能叫你來我面前說狗屁一家人,要捧我家殿下上位……”
“那你就願意?”
“我還是會拒絕的。”紅月就微微笑了。
“你!”這不是玩弄楚小大人的感情麼!楚聽雲深深地憤怒了。
許久,他的眼底彷彿燃燒着火焰,卻按捺着艱難地說道,“我明白,你自幼孤苦,心中憤懣,因此怨了楚家。我不怪你。”見紅月戲謔地看着自己,楚聽雲雖然被拒絕臉上難堪,可還是淡淡地說道,“總有一天你會明白,血脈相連的,纔是一家人。”
“那些小恩小惠……紅月,不過是籠絡你的工具。”
“兩年前你就知道我是誰的女兒,可你那個時候依舊看不上我。”紅月淡淡地說道,“前倨後恭,不外如是。你連籠絡都懶得去做,可見在你的心中,我也不過如此。”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想到林大太太偷偷兒叫人做的那些補身子的藥膳,目光溫柔起來。
恐她心中有壓力,林大太太只將藥膳當做尋常的菜餚做給她吃,不叫她知道。
可是林大太太不知道,她自幼在宮中,跟在長樂身邊保護長樂,怎麼可能不知道藥材都有什麼藥效呢?那種無聲的默默地做出的愛惜,令紅月如今想起來都覺得滿心的幸福,她忍不住彎了彎眼睛。
“想要輔佐皇子,我給你指條明路,別忘了,陛下還有一位三皇子呢。”紅月就微微擡了擡自己的下顎。見楚聽雲目光一閃,她覺得三皇子也該出場了,繼續說道,“你與三皇子可是好兄弟,三皇子正落魄,你這時候幫他一把,那還不一輩子把你放在心上?”
這話說得樣樣兒都對。
可怎麼從紅月嘴裡說出來,叫楚聽雲心裡這麼彆扭呢?
“我與三皇子不過是年少相交罷了。”在純王面前,楚聽雲一下子就謹慎了起來。
只是拉太子下馬的話都說出來了,可見謹慎有限。
純王臉色陰沉惱怒,捏着拳頭恨不能一拳砸在楚聽雲的臉上!
挑唆了三皇子不夠,如今,楚家又來挑唆他與太子的兄弟之情。
若是今日楚聽雲登門叫人看見,來日必然會有他心思活動,想要爭奪皇位的流言蜚語,哪怕太子心胸寬容,也不會相信那些流言蜚語與別有用心的人的挑撥,可是朝中必然會有一番波動,這楚聽雲是來毀他幸福生活的啊!
“下一次再叫本王看見你,本王絕對不會對你客氣!”
他冷冷地說完,指了指一旁的純王府侍衛,吩咐道,“日後再遇到這人,直接打走!”
他不屑與楚聽雲對話,也不屑對楚聽雲動手,甩手就走。
“紅月!”
見純王這樣無情地走了,楚聽雲急忙攔在了紅月的面前,急切地說道,“不管你與三叔發生過什麼,難道你想叫楚家全都死絕?那對你又有什麼好處?!我們纔是一家人!就算,就算你怨恨三叔與我們,可是……七公主,七公主是無辜的。”
對於楚聽雲在這句話,紅月給他的回答,就是一巴掌抽飛。
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在楚聽雲英俊的臉上!
“七公主無辜,你們楚家都是無辜的,我的母親與我的苦楚,又有誰來承擔?!”看着楚聽雲臉上的巴掌印,紅月只覺得楚家噁心透頂。
他們一個個都是有苦衷的人。
那些不能原諒,不能體諒的人,都是罪大惡極。
以爲自己是誰?!
“好好兒去和三皇子和好,這是楚家最好的一條路。”
她說完,牽着唾了一口的純王揚長而去。
楚聽雲面色冰冷地看着純王與紅月頭也不回的背影,心中殺機凜然。
頓了頓,他擡腳,徑直往三皇子的府中走去。
既然純王不知好歹……
那就還是三皇子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