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衆人無不面面相覷,案子審到這裡怎麼又峰迴路轉,連高顯都是假的了?
高復岑只剩下冷笑,面色不虞卻又云淡風輕,“公主可不能信口開河,顯兒是假扮的?若是給不出證據來,老臣拼的身家性命也要討一個公道!”
“你你你……”慕璟撐起身子,哆嗦着過來,一把揪起了高顯的衣領,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
後又皺着眉頭道:“像又不像,臣也是十來年沒有見過,有兒時的影子;若說不是,也可能。”說完還衝她擠眉弄眼,頗有邀功的意味。
他平日裡不着調,關鍵時候仍是擅長把這一潭渾水攪合得更亂些。
長孫姒暗地裡衝他齜牙,調過臉來卻正兒八經道:“我約摸第一次見到高郎君就開始懷疑他,他有個習慣,緊張時候總愛攥着衣服,譬如……現在!”
待到衆人看向高顯,他才茫然無措地垂頭打量自己的手指,醒悟過來,猛然鬆開了攥在手裡的布料。
她滿意地點點頭,又接着道:“往後敘話時,每次提到回舟臺和何錢氏,他雖然鎮定的很,但是他的這個習慣多少會持續一段時間;第二,阿巖在高府裡十幾日,我問過下人和同住的流民,高郎君看他的次數不過三五回,按理,兩人不過是熟悉。而事實上,只要有高郎君在的場合,阿巖無一不是躲在他身後,例如驗小凡屍體,全安之死,以及驗看何錢氏屍體時,與其說他在害怕,倒不如說他在尋求高郎君的保護。”
她看一眼火冒三丈的高復岑,笑眯眯地對他道:“當然了,這一點是我根據阿巖和高郎君的反應的猜測,高公可以先不必動怒。我接着說第三點,我一直好奇,高郎君和何錢氏母子三人的關係,直到前些日子我在王侍郎的提醒下,纔在何錢氏郎子的靈位上看出來端倪。”
有衙役取來了白布裹着的靈位,她微微垂了身子行了禮纔將白布揭開,“諸位請看,論理,何錢氏的郎子何晉源過世後,是他的娘子立牌位,上陽人應當落何錢氏的名諱;如果何錢氏不在世,當是長子何繼巖。可是阿孃和長兄健在,上陽人爲何是幼子何繼巖?何家遭災前在當地小有名氣,這種有違禮法的過錯不應當出現。”
她看了衆人一眼,語出驚人,“除非一點,何錢氏根本不當何晉源爲郎子,阿巖也不是何晉源的親生孩子,所以才無法在牌位上落名字。換句話說,阿巖是何錢氏同別人的孩子!”
高顯的身子微微晃了晃,擱在膝頭上的手又攥得緊了,背脊彎着,似乎不堪重負。
長孫姒撇他一眼,命人將牌位挪出去又道:“所以,若是高郎君和何錢氏原有舊盟,何錢氏領着孩子在遭災後投親,遇上高郎君入府,纔有後來郎情妾意的時光。如此,纔算順理成章。
“那麼,就又有說不通的之處。應和二十八年以前,高郎君除了除夕回到高府,餘下的時日都是在禁軍之中。離開禁軍之後,便入了兵部領了員外郎的官位,日日應卯,自然出不得京城,那麼與何錢氏如何相識?”
她又從手邊小几上取來一本日誌翻開,“這是魏京兆從高府裡取來的高郎君的日誌,在一個時辰前我才尋到答案!”
慕璟從二人找黃曆就不明白她的想法,所以急不可耐的問道:“什麼答案?”
“衆所周知,慕中書自幼和高郎君交好,”知道內情的人在一旁頻頻點頭,她接着道:“慕中書說高郎君心思縝密,井井有條,這本日誌就是個很好的證明。每一日的氣候,哪時風哪時雨,都有記錄。但是也恰恰是這本日誌泄露了一些事情,應和二十二年,閏九月,多記錄了一箇中氣!”
她將拿來的幾本黃曆,分到衆人手中,“諸位可以翻閱,那一年的閏九月,何時有了中氣!”
高復岑斂了半晌的怒意復又火起,“記錯一箇中氣又如何,難不成公主就沒有犯錯的時候?”
她笑笑,又取了一本日誌來,“高公說的是,高郎君雖然細緻,但是錯一次也無可厚非。不過,從這一日的日誌往後我發覺了許多錯處,比如應和二十二年臘月二十三。”
她擡起頭來看着高復岑道:“那一日分明是大雪,先太后殿下薨逝在應和二十二年臘月二十二,諸位都在宮過了三天,大雪綿延了數日,積雪沒膝,想必還有人記得。而高郎君的日誌裡隻字未提先太后的事情,連大雪都記成了日頭晴好。高公若是不信,大可去欽天監翻找當時的案牘。”
“你……”高復岑欲言又止,最後只落得絕望叢生,“陳年舊事,是風是雨無從查證,由得公主去說。”
長孫姒順勢溜了一眼堂上衆人的神色,笑意更深了一層,“所以,便有兩個猜測,第一,這本日誌裡至少應和二十二年閏九月至臘月這段時間,高郎君並沒有當日書寫,而是事後所補。那麼問題來了,依照高郎君的脾性,儘管日後彌補,也不至於會漏洞百出。”
她笑眯眯地看跪着的高顯,“第二,這本日誌自應和二十二年閏九月之後,就換了另一個名爲高顯的主人。他並不常寫日誌,起初爲了模仿之前的日誌,免不得捉襟見肘;當然也可以理解爲事後彌補,出錯也極爲正常。這些結論,再加之儲監正的提醒,那麼我們眼前的這位高郎君只怕不是真正的高顯吧?”
“無稽之談!”高復岑再也按捺不住,怒指長孫姒,“想我高家幾世忠良,光風霽月,由你一個在衆目睽睽之下,羞辱至此。你一無憑據,二無人證,無端栽贓皇家姻親,是何居心?聖人猶在,我定重重參你一本,還我高家公道,以儆效尤!”
王進維手疾眼快,半是規勸半是警告將他按回了座位,“高公切莫急着尋公主的錯處,待將事情始末一併聽完。諸位同僚都在此處,所有不妥,高公據理反駁,就算到了聖人面前,也能做個見證!”
長孫姒面色平和,也不管他火燒眉毛似的怨懟,只飲了一盞茶,接着說道:“我說了這許多,不曉得各位的如何掂量。應和十八年,高顯意外得知府裡秘事,惹得高公大怒,將其送到禁軍中免生波瀾。無奈高顯耿直,二十一年又提及此事,高公怒不可遏,無意間敲斷他的額骨,傷愈後再回禁軍之中。高公生怕高顯泄露此事,只得尋心腹替代年幼的高顯,就是眼前這位。”
說到此處,衆人無不點頭,看向高復岑的目光也是疑惑叢生,她接着道:“我並不知道真正的高郎君去了何處,不敢妄自揣測。只是,這位高郎君與何錢氏理應是舊識,不過有無夫妻情分,也只有你們二人最爲清楚了。”
她看一眼跪在地上的人,輕聲道:“阿巖不能算作何晉源的郎君,是事出有因,或許是這位郎君和何錢氏的孩子也不一定呢!”
“他在哪,阿巖……他在哪?”他神情大慟,看着長孫姒的眼神也絕望起來,了無生趣,“我聽說,他被官衙的人帶走了,他,他……”
“他死了!”
“……不會的!”他膝行了幾步,踉蹌着倒在長孫姒跟前。南錚揮劍攔下,他死死地攀住劍柄,質問她,“我怕他被害,才默許你們帶走的。在衙門裡怎麼死,怎麼會?”
長孫姒低頭,望着他通紅的眼睛,嘆了一聲:“錢氏身上的毒,阿巖也中了。七月初九用晚膳前,他擦破了胳膊,毒從傷口進入他的身體,你難道不知道嗎?”
“我,我怎麼會,知道……”他喃喃自語,頹廢地跌在了地上。
她揚聲道,“何錢氏一家險些壞了你們的計劃,怎麼能不除掉?雖然你盡心盡力地保護,派人假扮她,希望能瞞天過海;甚至不惜犯險,在回舟臺殺人對你的主子以示警告!可惜的是,你聽命於人,身不由己,終究連妻兒都保護不得。阿巖去祭拜阿孃,身上也招惹了同樣的毒,見血斃命;一個小郎君,磕磕碰碰難免見血。所以,下毒之人從伊始,就沒有叫他母子活命的意思!”
“不會的……”他聲淚俱下,剖開了心肺似的的淒厲,“答應我留阿巖一條性命……”
魏綽皺着眉頭打量了他兩眼,清了清嗓子道:“說吧,你究竟是何人,聽命於誰!”
“我,確實不是高顯!”
他埋着頭,癱坐在地上,一句話似乎用盡了力氣,“我叫高應,是高家的影衛,原本在安州伺候。應和二十二年纔到的京城,那時候高侍郎說高郎君需要避世養病,高家又不能無人支撐家業,因我長相酷似郎君因此才叫我假扮應付。錢氏的確是內人,我匆忙離家又斷了音信,她孤身無依。九年前,壽州士紳何晉源路過安州時,強娶她爲妻。”
他伸手拭淚,哽咽道:“何晉源開春死在途中,今夏壽州遭災,她背井離鄉到京城找我下落。我在城外遇見,接進府中,原以爲闔家團聚。誰料到全明叫人運送流民之時撞見小凡,殺他還被阿巖看到。我想着抓他回府,再悄無聲息地送走,也能保全他們母子性命。”
“就是他!”他直起身來,直指面無表情的高復岑,“他得知了此事,要殺他母子後快,毒是他命人下的,流民之事全是依照他的意思來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