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慶新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氣,饒是他曾在德國與納粹第一批傘兵一同受過訓,如此長時間的周旋、孤身奮戰,足夠讓他累到癱了。他還沒等喘勻了氣,河南漢子又一把將他拽起來,說:“走嘞,這兒還是不安全。”
沒有多餘的話,趙慶新跟着河南漢子開拔,沒像剛纔那樣狂奔,但腳步依然很快。再仔細聽聽,他們跑來的方向上已沒有槍聲。由於不確定日軍是不是仍追在後面,趙慶新決定暫時閉嘴,就這麼跟在河南漢子後面快速地走。兩人直走到一處背風的山坳裡,確定日軍一時半會兒摸不到這邊來,趙慶新才衝河南漢子一抱拳,道:“壯士,大恩不言謝!以後要用我趙慶新,哪怕上刀山下油鍋,我趙慶新眉毛要是皺一下子,就不是人生父母養的!”
羊蠍子看了眼這個和凌團長年歲差不多的俊朗男人,咧嘴笑道:“行嘞,看你也披着軍皮,雖說行頭俺沒見過,可好歹也算同袍手足嘞。就莫跟俺客氣了!俺看你腦門子上有傷口,趕緊處理下吧。”
趙慶新也笑了笑,從挎包裡掏出紗布粗枝大葉地包紮了一番,然後又從衣兜裡摸出一包美國太妃糖。他遞一粒給羊蠍子,羊蠍子沒接,掏出一根大卷煙來,說:“俺還是好這口。”
趙慶新想說,這時候抽菸怕被鬼子發現。話到嘴邊沒出口,他看見羊蠍子把大卷煙湊到鼻子前聞了聞,陶醉一番後又給塞回了衣兜。趙慶新問:“老哥,您是老兵了吧?”
羊蠍子:“算老兵吧,吃軍飯快十年了。”
趙慶新往自己嘴裡丟一塊太妃糖,又從挎包裡尋摸出一根雪茄煙,他想了想,自己又不抽菸,就將整盒的雪茄都拿出來塞給羊蠍子,說:“我從美國飛機上跳下來的,臨跳之前從美國兵那邊順了一個挎包,裡頭好東西真多。美國兵富裕,啥好東西都有,我現在正後悔,要是能多帶幾十發子彈就好了,我來之前帶的子彈太少。要不然,就我這支衝鋒槍,再幹死幾個鬼子不成問題。”
因爲剛剛死裡逃生,慶幸之餘,本來話不多的趙慶新也有點話癆了。
羊蠍子抽出一根雪茄聞了聞,又瞄了眼趙慶新的湯普森衝鋒槍,說:“這槍,樣子夠怪嘞,老漢吃糧近十年,莫見過槍把子在前頭的槍,梭子也莫見過,圓軲轆似的。”
趙慶新說:“這是美國造衝鋒槍,在美國鬼子那邊有個外號叫‘芝加哥打字機’,射速快,威力強,點四五口徑,一槍過去甭管打到哪個部分,直接帶走一大塊肉。缺點就是,耗彈量太大,老哥你的中正步槍要有一百二十發子彈的配備,打仗打一天不成問題吧?這芝加哥打字機,摟住火突突,用不了幾分鐘,二百發子彈也搞出去了。不過,老哥要是喜歡芝加哥打字機,有機會我給你弄一把?”
明顯的炫耀,還是因爲死裡逃生後的無法抑制的興奮之情。趙慶新有些唯心地想,直接摸着黑往情況不明的盤龍嶺山區裡跳傘,沒摔死就是幸運,幸運中也有不幸,正正好好落在鬼子羣裡,然
後就趕着跑路趕着打,眼瞅着子彈即將耗盡,就要成爲鬼子練刺刀的靶子時,一個河南人竄了出來把自己救了,這就叫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後面指不定還有啥好事等着老趙呢!
趙慶新美滋滋地想到這裡,對羊蠍子道:“對了,老哥,失禮失禮,還不知老哥尊姓大名。”
羊蠍子:“客氣客氣,叫俺羊蠍子就成,連裡的弟兄都這麼叫。”
趙慶新:“還有弟兄在附近嗎?”
羊蠍子:“弟兄多吶,百多號呢!咱且在這裡等等,一會兒還有弟兄要來。”
趙慶新想起剛纔那陣槍,感覺自己問的是廢話,光看剛纔的陣勢,也不會是老兵羊蠍子一個人救的他。
他正想着,又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書蟲子和嘎崽子到了,一看兩人的樣子就知道,剛纔兩人沒吃虧。嘎崽子身上掛着幾個鬼子的彈藥包,書蟲子挎包裡滿滿當當的說是香瓜手雷。書蟲子跟羊蠍子說:“鬼子讓俺們甩開了,一時半會兒也摸不到那邊去,但咱的人得加強戒備了,一線陣地得多放些人守着。”
說完,他看了眼趙慶新的行頭,美式跳傘服,渾身上下全是美軍的物件,也看不出官大官小。他注意到趙慶新額頭上的傷口,趙慶新對其做了處理,畢竟手法不專業,纏上的一圈紗布現在已被血侵透了,於是他說:“兄弟,跟我們走吧,到了地方給你找找創傷藥先敷上。”
“謝了!”
四個人起身往一線天那邊走去。
一邊走,書蟲子和趙慶新聊開了。
“兄弟貴姓啊?”
“免貴,姓蘇,蘇東坡的蘇,叫我小蘇就行。”
“我姓趙,你叫我小趙吧。”
“不敢不敢,看趙兄的樣子,跳傘下來的?”
“是啊,這地方鬼子不少吧?”
“可不,忠武縣淪陷後,俺們跟大部隊失散了,這不嘛,四周都有鬼子,讓鬼子圈住了,到現在也沒法正正經經走上歸建的路啊。趙兄也挺不容易,剛纔讓那麼一幫鬼子追殺。俺瞧着那幫鬼子,又是陸戰隊的孱孫!趙兄是咋惹上這幫混不吝的?”
“說來話長。不過兄弟,聽你這意思,你們之前也跟他們交過手?”
“可不交過手嘛!還好,總算把他們甩開了,俺們暫時貓在這地方,要是混不吝再追到這裡,還是得走……跟他們面對面打,俺們目前是夠嗆。”
趙慶新想了又想,好多事似乎都能聯繫上,要真是個巧合,真是燒高香也求不來的好事了!趙慶新剛纔是唯心地想到他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以後會有好事找上他。可說到底,他經歷的壞事太多,早變成了徹底的悲觀主義者,他認爲這個世界如此殘忍地虐待了他這麼多年,還能有什麼好的事情讓他遇上呢?
可他是真想讓自己走走運,於是他幾乎是壯着膽子在說:“小蘇兄弟啊,趙某這次冒險來到此地,身上是帶着任務的。既然小蘇兄弟幾個救了我一命,我也不瞞着了,
我奉上峰的命令來此地找一個人,種種跡象表明,此人也滯留此地,很可能正在被一羣鬼子精銳追殺。那陸戰隊,可不就是鬼子精銳!兄弟幾個和趙某都跟陸戰隊交過手,兄弟幾個更比趙某在此險惡之地多待了好些時日,不知兄弟幾個是否見着過那個正被鬼子精銳追殺的人?”
“啥人啊?哪個人被鬼子陸戰隊追殺,咱真沒見過。倒是有一組人,真真兒讓俺們遇見了,遇見她們時,她們正被鬼子陸戰隊圈起來殺呢。”
“可是一組通訊女兵?”
“敢問趙兄,哪裡高就?”
趙慶新看出書蟲子一臉狐疑,知道自己不報家門不行了,他道:“九戰區參謀部,少校參謀。”他一併遞上了自己的軍官證件。
書蟲子謹慎地反覆對照真人和證件,確認無誤後,將證件遞還給趙慶新,說:“俺該叫你長官啊。長官請見諒,這地方窮山惡水啥都缺,就不缺鬼子,俺不謹慎不行。”
“叫我小趙就行。小蘇兄弟別那麼客氣,謹慎是應該的。換我,我也會謹慎的,軍官領兵打仗,不是光棍一條只耍個人英雄主義就行的,得爲自己弟兄的性命負責。小蘇兄弟能有這般縝密的心思,料想在軍界是前途無量的。”
“承蒙趙長官誇獎,兄弟慚愧!趙長官,既然您是戰區參謀部的少校參謀,那我和弟兄們也算找見組織了。我們確實在突圍轉進時遇見了一組通訊女兵,看樣子當時有大約一個排的兄弟保護他們。可是……那些兄弟都在與一支日本海軍陸戰隊的戰鬥中成仁了。現在,跟隨本部的通訊女兵,共計六名。”
“六名?應該是八名啊。難道……”
“成仁了兩個,其中一個兄弟我沒找見姓名,另一個,叫白慧茹,是什麼什麼情報室的一名中校。”
“對上了!這些女兵正是趙某要找的人!誒呀,趕早不如趕巧!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皇天不負苦心人啊。爲了找她們,兄弟我是焦頭爛額呀。”趙慶新當時的興奮簡直無法言表,他那唯心的思想,倒真的應驗了!由不得他不興奮。
“趙長官,既然您是來找通訊女兵的,怎麼的也該有一支精悍的分隊協同作戰吧,怎麼就您一人啊?”
“這事啊,不說也罷。小蘇兄弟,我感謝老天爺感謝你們兄弟幾個呀,剛纔若不是你們及時出現,兄弟我早成仁了。現在好了,血總算沒白流,嘿嘿。等兄弟辦完了這件事,一定找最好的飯莊,請兄弟們吃三天飯、看三天大戲。”
“長官別這麼說,您這是吉人自有天相,兄弟們不過是順手牽羊湊了幾個鬼子過了過槍癮。”
說着話,就到了一線天。書蟲子朝高處喊了一嗓子:“爆炒腰花!”
“幹炸裡脊!排座回來啦?”
“嗯,帶回一個官長。哥兒幾個注意戒備啊,鬼子不定啥時候還得來!”
“嗯哪!排座放心!”
書蟲子、羊蠍子、嘎崽子帶趙慶新進入了一線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