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2月9日拂曉，日軍一部攻佔南京光華門外大校場和通光營房，進而逼近光華門。南京保衛戰中最慘烈的光華門戰鬥打響。
暫七團和87師一部拱衛光華門，與來犯之敵激烈交火。光華門已被沙袋牆堵死，守軍官兵佔據高大的城樓和城牆，居高臨下向殺來的日軍潑灑彈藥。自大校場和通光營房方面衝殺而來的日軍，面對的是中國人用步兵武器組成的恐怖絞殺線，暫七團僅存的一挺二四式重機槍和幾挺捷克式輕機槍不停地怒吼，使用步槍的戰士們不甘示弱。87師的戰士同樣瘋狂的射擊，怒吼着戰鬥，即便受傷的戰士，只要沒有喪失行動能力，幫着同僚往槍裡壓子彈也行，就是不後退一步。
日軍重炮轟、飛機炸，行動緩慢的坦克車越來越多。中國守軍裝備有一定數量的戰防炮和高射炮，拼命反擊日軍的空地一體機械化攻勢。當日，幾輛日軍的坦克冒着滾滾濃煙停在中國陣地前，一架戰機被打得凌空爆炸。但是後續攻擊的日本坦克和步兵毫不氣餒，土黃色的浪潮狠狠撞擊着中國軍隊的防禦陣地。光華門內外的民居全部在猛烈的轟擊下化爲廢墟。
日軍人多，足足一個師團。憑人數和火力優勢，最後轟塌了光華門東南側一段城牆。成百成百的日軍冒着城牆守軍的彈雨在護城河上架設浮橋，硬是用人肉當盾牌爲攻擊部隊趟開一條滿是血肉的通道，一些日軍通過城牆缺口殺入城內與守軍展開巷戰，中國守軍用猛烈的火力重新封鎖住城牆缺口，與殺入成的日軍刺刀相拼，付出慘重傷亡後終於殲滅了突入城內的近百名日軍。
另有一些日軍踩着同伴的屍體終於抵近城牆，幾架雲梯、幾道繩索攀在城牆上，土黃色的矮小身影怪吼着向城頭爬去。城牆上的中國兵用成捆成捆的手榴彈猛招呼爬城牆的日軍。城牆下的日軍組成了機槍陣，城牆上沾滿了中國兵的鮮血，但中國兵無懼死亡的繼續露頭狠揍小鬼子。如此反覆的血戰，雙方的傷亡都很大。
中國守軍人數有限，經不住日軍這樣不要命的衝鋒。關鍵時刻，駐於城內的憲兵教導團等部緊急增援。城牆上堆滿了中國兵的屍體，城牆下躺滿了日本兵的屍體。真正以命相搏的戰鬥，雙方都忘記了死亡的恐懼，只想着殺死對方，達到自己的目的。
雲梯被炸燬，繩索被砍斷，日本兵拼了老命，前面的被擊倒，後面的踩着同伴的屍體猛撲城牆。新的雲梯和繩索又攀在城牆上，一串一串土黃色的矮小身影頑強地爬城牆。一個一個土黃色的矮小身影像破樹葉似的紛紛掉落。也有黃綠色或灰色的身影被炮彈爆炸產生的氣浪推下城牆。屍體越來越多，空氣中瀰漫着濃烈的硝煙味和血腥氣。
凌雲志親臨一線了，手裡攥着中正劍猛砍掛於城垛的繩索，斷掉的繩索帶着上面的鬼子兵跌落地面。可是，纏上城垛的繩索越來越多，城牆上能跑動的中國兵越來越少了。
終於，有日本兵攀上城牆，挺着刺刀哇哇怪叫。羅真金的副射手已犧牲，他一個人怪吼着將二四式重機槍調了個兒，黑洞洞的槍口指向攀上城牆的日軍一通猛掃。打擊突如其來，攀上城牆的十幾個日軍被掃躺下一大半，羅真金更換彈鏈的工夫，其他中國兵挺着刺刀把剩餘的日軍一個個戳死。來不及喘口氣，越來越多的日軍攀上城頭殺向中國兵！
這樣的距離，槍械肯定用不上了。中國兵這邊發一聲喊，刺刀、槍托、工兵鏟甚至是碎石塊一起上陣。鬼子兵心裡也明白，想打下中國的皇城沒那麼容易，可中國兵這樣頑強的抵抗還是令他們十分震驚。一時間攀上城牆的日本兵人人自危，中國人也太瘋癲了些！
雙方士兵砍成一團，槍聲稀落下來，純牌的充滿古典風格的冷兵器對決。這對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勇氣、意志力是極大的考驗。關山豹衝劉皮實喊道：“自個兒護好自個兒！”喊完掄着三八大蓋撲向日軍，眨眼的工夫槍托已砸在一個日軍的腮幫子上，真下死手了，反正打死了日軍不用償命！關山豹這一下子勁道十足，日軍的整張臉都變形了，躺在地上掙扎兩下便一命嗚呼。
另一邊唐龍凱剛繞到一個日本軍官後面抽冷子敲悶棍，搞死日本軍官後手裡有了一把東洋武士刀。要說對砍的話，刀有刀的好處，刺刀攻擊時只能刺、戳、撩，唐龍凱自感限制比較多。刀，可以砍、劈、刺，掄圓了膀子怎麼舒服怎麼用，方便得多。唐龍凱有幸得關家武術真傳，可這刀法卻是老鈕當年抽空教給他的。老鈕的刀法沒那麼多講究，取對手性命永遠是終極目標
，老鈕自己總結：快、準、狠、舒服。唐龍凱憑着老鈕教給他的幾招耍大刀的把式，在光華門城牆上竟連着砍翻了六個日軍！
中國兵下了狠手，日本兵也不甘示弱。隨着爬上城牆的日軍越來越多，中國兵的屍體也越來越多。夜色將至，激戰一天，雙方都疲勞了，日軍佔了人多的優勢，又大部分精通白刃格鬥，中國人漸漸不支。算上當日趕來增援的憲兵教導團等部，還是無法搞定攀上城牆的日軍。就連堵死城門的沙袋牆也在日軍重炮的轟擊下坍塌了，日本步兵和幾輛坦克肆無忌憚的通過光華門衝入內城。
眼看着光華門不保，守軍越發狠命的砍殺，所有人都明白，最後一刻就要到了，光華門即將淪陷，皇城算是真的破了，身爲軍人，無顏繼續苟活，死在戰場上起碼是烈士，有朝一日勝利了，一定會有少女在他們的沒有姓名、生卒年月、相片的墓碑前獻上一束鮮花再流幾滴眼淚。戰死，至少從不會落得罵名！
所剩無幾的中國守軍繼續死戰，沒有一個人後退。就在這時，內城方向響起紛沓的腳步聲，緊接着就是幾場劇烈的爆炸。衝入內城的日本坦克紛紛起火。
是一大隊身着黃綠色軍服的人，基本沒有鋼盔，清一色的步槍。這些人眨眼的工夫已與入城的日本兵廝殺成一團，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打得毫無章法，卻硬生生的把日軍逼的步步後退。
另一羣同樣服飾的人，怒吼着殺上城牆，狂熱的戰鬥，與城牆上少量的中國守軍一起把入侵的日軍一個個砍翻戳倒。
不明身份的生力軍忽然殺到，半小時後最後一個攀上城牆的日本兵也被搞死了。
不明身份的生力軍同樣陳屍一片，竟有幾個倖存者開始嚎啕大哭。大腿上捱了日軍一刺刀的凌雲志正在接受醫護兵的包紮，藉助爆炸引發的火光看清了這些生力軍的服飾。他對在一旁休息的弟兄說：“是中央軍校的學生。奇怪，他們怎麼不跟着校長撤退？”
關山豹說：“不是每個人都是慫包軟蛋，寧可死，不撤退。俺也一樣，不想再撤了，已經撤的夠遠了。”他又拍拍一身血跡的劉皮實，說：“小子，你有種啊，剛纔給幾個鬼子補刀了？你也親手殺鬼子啦。”
劉皮實想了想，說：“忘了，見躺地上還能動彈的鬼子就扎一刀。”
關山豹說：“以後別忘了數數，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一個沒殺就死，賠本。你總該知道你是賠了還是賺了。”
劉皮實說：“肯定賺了。”
鄧二奎接茬說：“你手腳麻利哦，老子想給龜兒子補刀，硬是沒趕上你。”
唐龍凱有心事，這時對凌雲志說：“團座，連軍校學生都給補上來了，看來城裡的兵不多了。”
凌雲志說：“不是兵不多了，是信心不足了。你想想，連校長都撤了，我也不怕說這些，當官的不跟咱們這些兵一起死守南京，人心還攏得齊？”
唐龍凱說：“團座，你身上有傷，撤下去吧。”
凌雲志長嘆一聲，說：“能撤到哪裡？我們已在南京啦。我之前發過毒誓，到了南京退無可退，若是南京不保，我凌某人就殺身成仁！”
醫護兵忙完了，挎着急救包去救護其他弟兄。凌雲志問當兵的：“誰有煙？”
腦袋上纏了一層帶血紗布的周立業丟過來一包哈德門。凌雲志取出一根菸來，跟周立業說：“我要借花獻佛，我已經很窮了。”
周立業說：“本來就是給弟兄預備的，我不吸菸。”
於是凌雲志把煙散了出去，周圍暫七團倖存的士兵們都有了煙。散這一圈煙，煙盒裡還存留了五根菸，暫七團的人確實不多了。凌雲志表情很複雜，從存留的五根菸裡抽出一根丟給不吸菸的周立業，說：“一起抽一根吧，也許下次再吸菸，就跟先一步殉國的弟兄在地府裡一起吸了。”
周立業將凌雲志丟過來的煙叼在嘴裡，從衣兜裡摸出另一包煙，拆開包裝後他對還活着的弟兄說：“現在也能和先走一步的弟兄一起吸。”他說着，取出煙盒裡的煙慢慢揉碎、潑灑。陣陣冷風吹來，好像先一步殉國的弟兄都來了。衆人會心的微笑，這會心的微笑也參雜了絕望、悲壯。
南京城另一面，紫金山陣地左翼陣地。阻擊戰打了整整一天，日軍的重炮、坦克給守軍造成的傷亡比入夜前的黃昏攻勢更甚。入夜後日軍開始施放毒氣，好在風向突然改變，糜爛性毒氣還沒等飄到中國軍隊的陣地就被吹散了。湘軍第七學兵團還倖存的
戰士抓緊時間吃上一口東西，身邊就是戰友的屍體，屍體太多來不及收殮，在屍山中搏殺，又在屍山中吃乾糧，活人們現在和死人一樣麻木。
對面的日軍陣營有幾個人狂熱的吶喊，吶喊就像傳染病，幾秒鐘之後更多的人更加狂熱的吶喊。湘軍們剛啃了一半乾糧，想來日軍不打算讓他們好好休息，一陣咒罵聲中士兵紛紛就位。
山呼海嘯般的“板哉”之聲，略懂日文的學兵們明白，日軍即將開始的，是他們屢試不爽的萬歲衝鋒。日軍的黃昏攻勢往往最猛最頑強，搞不好就要被他們打破陣地。而萬歲衝鋒，就不僅僅是打破陣地那麼簡單了。萬歲衝鋒中的日軍，會將他們看到的每一個敵人消滅，真正的瘋狂，真正的殘忍。這種攻勢一旦發起，擋住日軍的人十死無生。
老鈕旁邊的一個學兵呼吸越發急促，老鈕對他說：“沒有逑事！不就是一死麼？”
年輕的學兵儘量調整自己的呼吸，這一調整呼吸倒是不急促了，整個身子開始顫抖。老鈕說：“別忘了你們湖南人的歌子，若道中華國果亡，除非湖南人盡死。我這個東北佬，連老家都丟了，現在只想着跟鬼子拼到底，死就死了，反正活着也是沒皮沒臉，苟且偷生被全中國的人罵做孬種。”
學兵終於發話了，說：“我不是怕，我激動！我是革命軍中的一名戰士，光榮一刻就要來啦！”
老鈕嘿嘿一笑，說：“湖南猴子，老子佩服！跟你們這些人一起打仗，舒坦！”
學兵也笑了，說：“你們也不差，說真的，那句啥子‘三十萬人齊卸甲，竟無一人是男兒’有失偏頗。你們東北弟兄莫得國家支持，能咋辦呢？如今全面開戰，誰不知鬼子的兇悍強大？這麼多國軍弟兄哪個沒拼盡全力，不也沒保住上海。何況你們當年不是一槍未放，打鬼子的第一槍，在東北的江橋。當年在學校聽說東北軍將士在江橋力戰日寇，全校師生都哭了，你們沒有支援啊，卻背水一戰跟鬼子血拼。”
老鈕說：“其他的俺不說，東北已經丟了，俺退得實在有些遠，今天，就跟你們這些湖南猴子一起戰死在皇城外！當孬種的滋味不好啊，真的不好。”
日軍的呼聲近了，更近了。藉助炮彈炸出的火光，中國士兵們看見一羣沒戴鋼盔的日本兵，頭上纏着印有紅日的白布條，狂熱的衝着。放眼望去，這樣的日軍很多很多。衝在頭裡的日軍全部揮舞着武士刀，應該是軍官帶頭衝鋒。日軍從上至下全體忘記了死字怎麼寫，這就是萬歲衝鋒！
學兵團的士兵們開始射擊，面對不懼死亡越衝越近的日軍，學兵們同樣開始吶喊，成片成片的曳光彈飛向日軍。前面的日軍倒下了，後面的日軍無視死去的同僚繼續狂衝。萬歲衝鋒的日軍距離中國軍隊陣地越來越近。
已有中國士兵冒着彈雨撲出戰壕，跑跳着、翻滾着。日軍不躲不避，如果沒打死這些中國兵也就不再管，只朝陣地猛衝。衝出戰壕的中國兵縮成一團滾入日軍的衝鋒集羣，在被亂刀捅死之前拉開綁在身上的集束手榴彈引線。日軍集羣中開始爆出一團團血霧。
老鈕的漢陽造已沒有子彈，他抽出他的大刀，雙目死死盯着即將衝上陣地的日軍。隨着中國軍官們一聲聲怒吼，中國士兵挺起刺刀衝向日軍。湘軍們發動的是有去無回的反衝鋒。日軍的數目太多了，一整天的激戰湘軍學兵團損失大半，同光華門中國守軍一樣，這些湘軍準備死戰不退，戰死留美名，逃跑留罵名，誰不想留美名？既然求生無門，那就背水一戰、拼命到底。
眨眼的工夫，湘軍戰士與狂熱的日軍兵羣撞在一起。白刀進紅刀出，狂熱的吶喊中夾雜瀕死之人的慘嚎。湘軍學兵團無人後退，連伙伕、馬弁等也抄刀上陣。混戰中有人大喊：“若道中華國果亡，除非湖南人盡死！湖南子弟莫要當孬種軟蛋丟前輩的人呀！”
喊聲中湘軍將士士氣大振，饒是傷亡越來越大，可只要沒死，捱上幾刀還能動彈幾下的也繼續死拼。湖南人的狠勁兒真的爆發了。
紫金山主陣地上的中央軍校教導總隊官兵眼見左翼陣地上的湘軍死戰不退，一個個血脈賁張。很快，一支敢死隊組建起來，配上清一色的德國自動火器，悄悄摸出戰壕迂迴到日軍背後忽然暴起。日軍猝不及防，在即將佔據湘軍陣地的一瞬間攻勢被瓦解。日本人想不到紫金山陣地上同樣損失慘重的中國軍隊還有勇氣和體力主動出擊，萬歲衝鋒不再屢試不爽，他們在陣前遺屍三百餘具，狼狽而回。紫金山陣地巋然不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