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關山豹那夥子人,他們不是往西北方向跑了嗎?咋能出現在這裡?羅真金瞧瞧人數,跟自己這幫人基本半斤對八兩。羅真金問:“豹子,咋回事啊?你咋往俺們這邊跑?”
關山豹剛吃了挺大一個悶虧,心裡不舒坦,啐了口唾沫,道:“操他孃的!本來瞅着西北邊有空檔,誰承想不是那麼回事兒!老子看走眼啦!讓他媽的小鬼子攆的跟兔子似的!這不,一路逃一路打,死了一票兄弟呀。”
羅真金早看出來了,關山豹原本三十餘人的隊伍,如今只能論個位數。羅真金何嘗不是如此啊?一時間兩人都很黯然。好在,羅真金最在乎的女人——端木雪仍在。永遠吃不飽的劉皮實也在。
羅真金總算鬆了口氣,既然還能遇見,情況總算沒糟糕透。端木雪看到跟着羅真金的人只有這麼點兒,便問:“你隊裡的其他人呢?”
羅真金搖搖頭,重重嘆了口氣。這一聲嘆息惹得端木彧和白玫瑰兩個女人的淚水奪眶而出。劉皮實也不似那麼飢餓了,眼眶裡同樣噙滿淚水。
李洪順深知此時此地不適合搞這樣的悲情景象,便道:“我不想打擾大家,可咱們是不是先轉移再說?鬼子可是說到就到,不帶含糊的。”
關山豹斜了一眼李洪順,問羅真金:“這誰啊?”
羅真金已拽住關山豹跑路,邊跑邊說:“先走,蹽到個安全的地方再給你介紹!”
這些人跑到剛纔聚堆休息的場所,召集哨兵和隊員後,繼續往東北方向運動了將近五公里才又停下。
羅真金給關山豹和李洪順作了介紹,關山豹的情緒稍微好轉了些,態度也不似剛纔那般生硬。他寒暄道:“老李是鮮族人啊?老家哪裡的?”
李洪順:“漢城。老關呢?”
關山豹:“跟老李是沒法比,咱是山裡的野人,老家在黑匣子山,窮鄉僻壤的,老李怕是連聽都沒聽說過吧?”
李洪順笑了笑,道:“實不相瞞,還真沒聽說過。”
眼看着鬼子一時半會兒摸不到他們藏身的荒山野嶺,衆人便又聊了幾句家常話,大抵上沒啥用。但很快就轉入正題,李洪順道:“老羅,老關,還是得問問你們,你們真不打算去蘇聯?咱們合兵一處多好啊,人多力量大。等在蘇聯養精蓄銳後,還可以再殺回來嘛。”
關山豹和羅真金異口同聲道:“不去。”到此,倆貨竟還能沒心沒肺地樂兩聲,爲他倆那心有靈犀的默契。
李洪順也不再強求:“罷了罷了,既然如此,祝你們好運。”
羅真金:“咋的?老李,要走嗎?”
李洪順堅定地點點頭,說:“其實我也不想就這麼離開,日本帝國主義的野蠻侵略,給中朝兩國人民帶來了深重災難,我真切的看到了!就這麼走了,我不甘心呀!但不想走也得走,我們這些戰士,總得想辦法生存下去。兩位同志,臨走前我再撂句實話吧,就當給你們打個預防針。如今形勢真的很不樂觀,我們第一路軍的司令員,楊靖宇將軍,已在正月十四那天犧牲了……”
撂下的這句實話讓在場的中國方抗聯戰士大吃一驚。此前雖說確定楊靖宇將軍及所部人馬與其他部隊失去聯繫,可真沒想到將軍他就這樣犧牲了!楊靖宇將軍,英勇善戰、經驗豐富,卻就這樣犧牲在林海雪原之中。這是抗聯的巨大損失啊!
李洪順強行忍住悲慟,見中國籍戰士皆有一副“天已塌下一半”的神色,立刻又說:“不管怎樣,同志們啊,不要失去信心!至少我們還活着!我們還活着的同志,要秉承烈士的遺志,與日本侵略
者鬥爭到底!我不知道,我李洪順能不能活到勝利那天,但我永遠堅信,勝利屬於正義的中朝人民。兩位同志,保重!”
羅真金豁然有些捨不得這麼與李洪順分別,他說:“老李同志,你和你的兵,連着救了俺們支隊兩撥人馬,這恩情太大,俺老羅已讓鬼子折騰得身無長物,目前是沒法感謝你啦。這一別,要是咱們兄弟的緣分沒到此結束,那就還能再見。這麼整吧!等打跑了日本鬼子,只要老羅還活着,你別急着回朝鮮老家,到俺吉林老家坐坐,俺招待你,整他幾頓殺豬菜!”
關山豹緊接着說:“嗯哪,老李你在吉林住段日子,再來黑龍江俺的老家,俺給你打一頭野豬來,大家夥兒湊一起大吃大喝三天三夜!”
李洪順哈哈一笑,道:“行啊!到時候,你們也一定要去我的朝鮮老家住段日子。各種泡菜美食、醬湯,魷魚絲就着朝鮮燒酒,用你們的話怎麼講?管夠的造!”
這麼一說,在場的所有人都笑了,陰霾的氣氛一掃而空。大家至少暫時的重新樂觀起來。李洪順帶着朝鮮戰士離開,中國戰士目送朝鮮戰友,直到他們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林海雪原中。
“就這麼走了?其實俺真想留住他們。”沉默良久後羅真金說。
關山豹搖搖頭,說:“他們想走,就別勉強他們啦。他們也沒勉強咱們。”
羅真金坐在一棵斷木上,在身上摸索了半天也沒找到一根菸。於是他問關山豹:“你還有煙嗎?”
關山豹說:“咋?你也斷炊啦?”
羅真金苦笑一聲,道:“後悔呀,臨走前沒打劫一番小唐,你三弟本事大,身上存貨多,就是太摳。”
關山豹坐在羅真金身邊,毫不示弱:“你好?你大方?”
說到這裡,兩人恢復沉默。他們看向他們的戰士,兩隊加起來也才十一個人。思及剛剛得到的噩耗,真心好像再也高興不起來了。
良久,關山豹說:“老羅,下一步咋整啊?就剩下咱這十幾個人七八條槍了。”
羅真金說:“搞啥?你問俺?俺還想問你呢……”
關山豹輕揉着腦門,慢聲拉語地:“到處都有鬼子,俺真不知該咋弄啊。愁啊。”
羅真金掘了根枯樹杈叼在嘴裡純當叼着根菸,他看了眼關山豹,道:“你愁啊?那俺也愁。”
關山豹心裡直髮堵,聲音發顫:“指揮官都沒轍啦?絕不行!一定要活,一定要打,一定去二道溝。”他注意到羅真金嘴裡叼着的樹杈子,便也有樣學樣的掘來一根叼住。
又是半晌的沉默,末了羅真金再度苦笑:“這事情啊,要像說起來那麼簡單,就沒啥可愁的了。”
天色徹底暗了下去,天黑路險,走是不能再走了,只好原地宿營。在關東軍無處不在的鬼地方,再冷也不敢生火,只能找個相對背風的地方挖幾個雪洞。兩個人一個洞,如是這樣,擠在一起可以取暖,又不至於人太多導致溫度過高而讓洞壁融化。
忙活的差不多了,四下裡野狼的嚎叫越來越響亮,十分瘮人。大家準備睡覺的當口,羅真金不忘交代戰士幾句:“注意千萬別讓槍栓凍上!趕明兒還得跟鬼子死磕呢!倆小時一班崗,放哨的千萬別給老子睡着了!那啥,正規軍裡有句話,站崗不站二五崗,老子發揚風格,站二班崗。”
在一旁暗地裡忙活的關山豹一聽羅真金這句話,忙不迭接茬:“那俺站五班崗。行啦,抓緊時間休息。”
戰士們兩人一組縮進雪洞中擠在一起,仍然凍得直哆嗦。關山豹扭頭看見羅真金正要進一個
洞,便道:“老羅,你來!”
“幹啥呀?”羅真金一腦袋霧水。
關山豹一笑,也不言語,指了指其中一個洞,自己拎着槍走了。羅真金不再一腦袋霧水,只在心裡道:“狗日的老關!倒是挺夠兄弟義氣!端木老大不在這兒,他真爲兄弟着想。”
羅真金摸進洞裡,就見洞中已有一人,是端木雪。
端木雪說:“來了?躺下吧。”
羅真金躺在端木雪身邊,端木雪緊緊摟住羅真金的身體,低聲道:“心裡有怨嗎?我答應嫁給你了,卻一直拖着,我哥的態度也不明瞭,連提都不提這回事。”
羅真金確實碰都沒碰過端木雪,端木雪老早以前答應嫁給他,都這麼久了,倒好像再無下文。也是啊,回到東北就開始着手組建隊伍、展開游擊戰,端木彧有意無意的還抽空“改造”幾個國軍出身的抗聯幹部。哪有時間呢?
羅真金想了半天,直到冷得麻木的身體稍微暖和了些,這才感知到端木雪的擁抱。他真的如此麻木了?他趕緊也摟住端木雪,說:“幹嘛怨你呢?要怨那也是怨鬼子!”
兩人緊緊摟着對方的身體,過了許久,端木雪問:“睡了?”
羅真金:“沒呢。”
端木雪說:“趕快睡吧。”
羅真金說:“可你也沒睡啊。”他想了想,又說:“不會其他人也沒睡吧?”
端木雪立刻明白了羅真金話裡的意思,她嗔怪道:“別瞎說!關隊出的主意,沒那麼多別的意思!他當你是生死與共的兄弟才這麼做,給你一個快樂的理由,也給他自己一個快樂的理由。就是這樣。”
羅真金又嘆了口氣,說:“俺也沒別的意思。俺明白,眼下不是時候。弟兄們哪個不明白啊?小雪,鬼子不會明天滾蛋,明天,後天,大後天,以後無數個日日夜夜,咱們繼續跟鬼子打下去!俺早想明白了,不打走了鬼子,不打出一個太平的世道來,沒法安心過日子。端木老大不提咱倆的事,你不提咱倆的事,就連我,也是提都沒提過。可大家早心知肚明啦。”
端木雪說:“放心吧,我是女人,可言出必行這點絲毫不遜你們男人。我說我是你的人,那就永遠都是。”
羅真金更緊的摟住端木雪,說:“咱們快點衝出去吧,要不然,俺怕得緊,怕保護不了你。今天的陣仗,讓俺損失了那麼多兄弟,鬼子真心想困死咱們,吃光咱們。真怕。”
以羅真金的性格,即使真怕他也不會承認,那時他竟說他怕了。端木雪瞭解他,他絕對從未這麼怕過。端木雪輕撫羅真金的額頭,說:“別怕,我和你在一起,你別怕。”她的手冰涼冰涼的,讓羅真金心疼不已,羅真金握住端木雪的手送到嘴邊吹了兩口哈氣,又敞開衣襟將她的手貼緊自己的胸膛。端木雪感受到一個男人強烈的心跳,他的胸口真溫暖,她的手放在上面立刻不那麼冷了。她柔聲說:“還有皮實,等打跑了鬼子,咱們給皮實一個家。”
羅真金點點頭,說:“嗯,那樣真好,那時俺在老家再蓋一間房,買頭牛買幾畝地,咱們讓皮實上學,你在家縫縫補補,俺出去種地。晚上,你給俺燙一壺酒,咱一家人和和美美的,真好。”
端木雪說:“酒還是少喝吧,到時候你不許多喝,我管你,你不許生氣。”
羅真金似乎真困了,聲音變得更輕:“嗯……俺全聽你的……”
羅真金沉沉睡去,他已好久沒睡的這樣沉,在夢裡他看見了他的家,這個家有婆娘有孩子。
在他那夢中的世界裡沒有一個鬼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