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1937年11月5日，唐龍凱這天站凌晨最後一班崗。他在碉樓頂層瞪着一雙丹鳳眼，困了就用毛巾蘸些涼水擦擦臉。後半夜開始下雨，南方冬日的雨很小，但持續時間長。潮溼陰冷，十分難熬。好在交班的新兵終於到了，唐龍凱交接後就準備回去補覺，忽聽新兵低聲喚道：“班長，你瞧海上！”
唐龍凱一個箭步竄回來，眯起眼睛看霧濛濛的海面。他的瞳孔一下子縮成了針尖狀，張大嘴巴半天沒整出一句話來。
確實太震驚了，日軍怎麼真的來了？以前說日軍要來，饒是多麼擔憂，依然有諸多理由來證實自己的擔憂多餘。比如，日軍人少；比如，正面戰場雙方都很吃緊；比如，杭州灣水太淺，不適合大部隊登陸。
可是，日軍就是來了，而且不來則已，一來就來了這麼多人！雨霧濛濛的海面上，目視可及的地方已有大量軍艦現身，還在霧氣中的軍艦，有多少？
唐龍凱有了片刻的失神。
“班長，那麼多軍艦！”新兵的聲音顫抖的厲害。
自從關山虎隨大部隊開赴淞滬正面戰場後，唐龍凱的胸口總像堵了什麼似的。在這個陰雨濛濛的早晨，忽見杭州灣海面集結了那麼多日本軍艦，唐龍凱只做了一個深呼吸，胸口霎時順暢了。他大吼一嗓子：“敵人來襲！”
唐龍凱像個瘋子似的從碉樓頂層一直跑到最底層，邊跑邊喊：“鬼子要登陸杭州灣！鬼子來啦！”
這一陣陣的喊聲，陷入沉睡的士兵們全醒了。不用多說什麼，所有士兵都竄了起來，槍在肩刀在腰跑到各自的射擊口做好戰鬥準備。雖是新兵佔大部分，畢竟有中央德械部隊的老兵監督，平日裡窮極無聊也搞類似的拉動訓練。如今事到臨頭，雖是十分慌張，但出於本能，所有人都沒有亂。
很快，新十九團留下的這個連隊的官兵全部進入狀態了。
唐龍凱見到了關山豹，兩人又是緊張又是興奮，該來的總算來了，別去操心生死未卜的大哥和團座，別去瞎想自己會不會死。眼下，打！
兄弟倆相視一笑，跑到碉樓子堡中將兩挺捷克式輕機槍架在射擊位置上。他們的排長拎着快慢機跑來，見這子堡裡兩個面不改色的中士班長，嘿嘿一笑，道：“好啊，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打他狗日的！放心吧！咱們後面的松江城駐了一個軍，隨時可以來支援咱們！”
排長說完扭頭走了，不多時排長的聲音從附近傳來：“弟兄們！都不要慌張！咱們身後有一個軍的東北弟兄！東北67軍現在就駐在松江城！67軍弟兄的後面，是整個淞滬戰場我們七十萬大軍！小鬼子來多少滅多少！”
這個連的連長是剛從中央軍校提前畢業的學生官，一身的書生氣，文弱謙和，絕不像個可以上陣殺敵的將帥，跟粗人出身的大兵們看起來尿不到一個壺裡去。這時候，連長也開始用濃重的浙江口音穩定軍心、提升士氣：“弟兄們勇敢起來！殲滅來犯日寇，爲國家立偉業豐功！我們是革命軍人，要牢記黃埔精神！不要給黃埔人丟
臉！不要給黃埔先烈丟臉！”
集結在杭州灣海面的八十多艘日本軍艦開始對灘頭中國軍隊防禦陣地狂轟濫炸。停泊在附近海面的航空母艦上，不斷有飛機起飛。艦炮和轟炸機將成噸的爆炸物傾瀉到全公亭至金山衛一線中國軍隊頭上。成百上千艘登陸艇，以每批次輸送三千七百多人的高效率，把無數狂熱的日本海軍陸戰隊員輸送到灘頭。
新十九團守備連駐守的碉樓在暴風驟雨般的轟炸中挺立依然，附近的原新十九團防禦陣地則蕩然無存。如果新十九團沒被調往正面戰場，經這一輪狂轟濫炸後，還能剩下幾個？真不敢想象。
碉樓裡的中國兵在地動山搖之中，除了感覺腦花子要被震碎了之外，身上的零部件都不缺不少。已不記得多少次從日軍炮擊下死裡逃生的唐龍凱和關山豹着實有士氣了，這樣堅固的堡壘，料想小鬼子不會輕易啃下來！
日軍的炮火停歇後，他倆抽空把備用彈匣和槍管碼在射擊位置附近。忙完了一切，兩人見這方面的日軍已開始涉水登陸，便各就各位把好機槍。兩挺一匣二十發的捷克式輕機，喇叭口齊齊指向已涉水上岸的日本海軍陸戰隊。
守備連的兩門八二迫擊炮開始發話。一陣急促射，打得足夠瘋狂。在灘頭還未徹底散開隊形的日本海軍陸戰隊員中騰起一片一片的血霧，看得中國步兵們血脈賁張。狗日的沒嘗過這麼犀利的炮火吧？就連那些新兵蛋子也從驚慌恐懼中解脫出來，只想着日軍衝到步槍的有效射程內，也讓大哥嚐嚐殺鬼子的快感！
唐龍凱哈哈一笑，道：“二哥，看咱們步兵的！”他扣動捷克式輕機槍的扳機，捷克式的喇叭口噴吐出一串子彈，正前方沙灘上的日軍倒下好幾個。
關山豹不甘示弱，也是一個長點射。
其他地段什麼情況不知道，新十九團守備連據守的碉樓一下子沸騰開了，被日軍的艦炮和轟炸機震出一肚子怨氣的中國士兵們可算找到了宣泄口。艦炮和轟炸機之前報銷掉了多少中國士兵？如今奈何不了老子們！你們這些剛剛涉水上岸的日本兩棲步兵們，大老遠來一趟中國不容易，既然來了就別走啦！看老子們今天咋伺候你們！
要說最過癮的，還是新十九團主力開拔前凌雲志特意點名留在灘頭防禦陣地上的一挺德國進口的20mm高射機炮。注意，不是機槍，是機炮。剛纔日軍的轟炸機那麼瘋癲，基本貼着地面掠過，將成片成片的機炮炮彈傾瀉到中國人身上，這門20mm高射機炮也沒開火，守備連長的意思是，就這一門高射機炮，無法形成防空彈幕，打日軍的飛機怕是夠嗆，莫不如壓低炮口對付日軍的步兵！
剛纔眼瞅着那麼多轟炸機在天上飛，像屙鳥糞似的一串串往中國軍隊陣地上丟炸彈，憋得這個機炮組士兵哇哇怪叫。而今，日本步兵已上岸，根據上峰命令，壓低炮口乾他孃的！
碉樓裡地方有限，要打只能在外面。高射炮兵們跑出碉樓，從足夠嚴實的地下工事中推出了高射機炮，20mm口徑的炮口指向了緩緩逼近的日本海軍陸戰隊
員。隨着一聲口令，一排又細又長的炮彈被推入炮膛。緊接着，碉樓裡的步兵們就聽到一種從未聽過的脆響接連響起。再然後，灘頭上的日本兩棲步兵要麼腦袋稀爛，要麼肢體破碎。一排炮彈連着打出，對面的灘頭真正是豁然開朗！這高射機炮若是壓低炮口對步兵狂射，絕對的人體收割機！
中國士兵來不及高興，他們的視野中出現了另一批次的登陸艇，在這些登陸艇距離海灘尚遠時，停泊在海面上的日本軍艦再次狂射。日本轟炸機也又一次光臨大家頭頂。
高射機炮組的成員推着炮隱蔽，好在跑得快，機炮沒受什麼損失。大口徑艦炮發射的又粗又長的重炮彈接連在碉樓附近炸開，有幾發直接砸在了碉樓上。受當時大艦巨炮理念的影響，軍艦的大炮往往比陸地上的炮大出好多倍。打出的炮彈威力更是驚人。直白些說，你即使幸運到沒被炮火波及，你也很可能被活活震死！
碉樓是沒怎麼受影響，之前工程師的設計方案，就是針對防禦日本人的大口徑艦炮的。加之凌雲志後來的加固，這一頓炮砸過來，碉樓還是咋樣沒咋樣。只是碉樓裡的人被活活的震死了十幾個。
當第二批次的日本海軍陸戰隊員涉水上岸與第一梯隊會合時，中國人射向他們的火力更加猛烈瘋狂了。
日軍登陸部隊的第三、第四、第五梯隊接連趕到。每個梯隊都有一個聯隊還多的兵力，每一個梯隊登陸成功，意味着防禦灘頭的中國守備連又將多面對一個聯隊的敵人。但是，中國人不害怕。中國人有碉樓。
登陸杭州灣的日軍爲臨時組建的第10軍，由柳川平助擔任司令官，下轄第6師團、第18師團、第114師團及國琦支隊（第5師團第9旅團），有日本海軍八十多艘軍艦的掩護和支援。可謂人多勢衆。此次登陸杭州灣，就是要策應日本上海派遣軍實施迂迴包圍。當時，拱衛杭州灣金山衛一帶的僅有中國第63師一部，再有就是民團等地方武裝，少量臨時抽調至此的其他主力部隊。面對日軍三個師團又一個旅團的進攻，結果可想而知。
不過，守衛灘頭的中國軍人，全部做出了決死姿態，死戰不退。最後大部分壯烈殉國。
面對越來越多的日軍登上灘頭，新十九團守備連側翼一些缺兵把守的陣地已被日軍突破，守備連的折損不大，但潑灑的火力不再只針對海面方向。越來越多的日本兵出現在碉樓的兩側和背後。守備連的火力被大大分散。好在還能堅持。唐龍凱和關山豹在子堡裡打出太多子彈，子彈殼幾乎蓋過了他們的腳面。他們射擊口前方，鋪了厚厚一層日本兵的屍體，他們到底殺了多少人，他們自己心裡也沒個數。他們只覺得，真他媽的過癮死了！這他媽才叫打仗！這他媽才叫報仇！這他媽才叫賺翻了！
碉樓裡的人都士氣大振，只要還有一口氣，就在碉樓裡據槍射擊日軍。還有那門20mm高射機炮，最後堵在碉樓唯一的出入口，有鋼板護着也不怕日軍打。炮手們蹲在炮後面不斷向日軍潑灑炮彈，打得衝鋒的日軍粉身碎骨、血肉橫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