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連綿,持續多日。那個冷雨之夜過後,南岸再沒出現過一個難民一個潰兵。
秋雨連綿不斷,天氣越來越冷。城防團等着日軍來打,可日軍一直沒出現。等待的日子久了,更讓人心生煩躁。眼看着再過半個月,江水就要上凍,難道日軍想等江水上凍可以在上面跑坦克時再來攻城?那樣的話,鳳縣唯一的屏障也將失去,後果不堪設想。
日子拖得越久,胡思亂想的人就越多。這自然而然導致士氣的下降和警惕性的放鬆。
又是一個冷雨夜。鳳縣城防團防禦陣地以南的江對岸,終於開過來一支疲憊的隊伍。隊伍行進到江邊時停了下來,這麼晚了顯然不會再有船家可用,這支隊伍也確實疲憊了,便打算先在這裡過夜。
9月18日夜開始,他們就在打仗,撫順、鐵嶺、四平、長春。每到一地,敵軍雖是基本一觸即潰,可總有那麼幾個人死硬到底的朝你開槍甩手榴彈。就連只負責治安的警察和民團中,也有死腦筋者不肯投降。開戰之前,長官們都說支那人不過是一羣散沙,特別是當那個留鬍子的動不動就爆粗口的大軍閥遭暗算身亡後,接替大軍閥位置的是一個紈絝子弟,癮君子,東北已然是帝國的囊中之物。誰承想,真打起來才知道,大麻煩沒有小麻煩不斷的戰鬥,一樣讓人操碎了心。
“森田聯隊長閣下,聽那個倔強愚蠢的支那人說,過了江就是鳳縣,鳳縣是這一帶土壤最肥沃的農產區,水陸交通發達,商業較繁榮。”
“嗯,很好。木村君,讓戰士們好好休息,把那個支那人叫過來,我要跟他談談。”
“是!”日本仙台師團森田聯隊的木村屋太郎中佐應了一句,調轉馬頭去找被聯隊長點名的人。
聯隊長森田弘毅大佐甩蹬下馬,簡易擋雨棚已被手腳麻利的勤務兵們支好,鮮牛奶也已放在電火爐上加熱。黑暗的秋雨之夜,整個森田聯隊都在安靜有序的紮營。
森田弘毅走到擋雨棚下,殷勤的勤務兵立馬送上馬紮。森田弘毅脫下雨衣甩給勤務兵,穩當當的坐在馬紮上。一個穿灰衣的軍人這時進入了森田弘毅的視野,灰衣軍人是少將,卻不再有將軍的威嚴和神氣。他一臉淤青,一看便知遭過毒打,原本筆挺的少將軍服也皺皺巴巴、骯髒不堪。
木村屋太郎冷着臉站在灰衣軍人身後,左手按在了武士刀的刀柄上,一看就知對這灰衣軍人懷有戒心。
森田弘毅冷冷一笑道:“北大營,一夜之間即被皇軍攻克,撫順、遼陽、鐵嶺、四平、長春,各地支那守軍一觸即潰。唐先生,你還認爲你之前的抵抗有意義嗎?”
翻譯官用漢語將森田的話複述了一遍。灰衣軍人面部抽動了幾下,說:“只有死路一條。”
“哈哈,我很高興,唐先生,你終於覺悟了。那麼,就不要再試圖襲擊我,前天的這個時候,我差點兒被你掐死,幸虧木村君。木村君,放輕鬆吧。唐先生,請你也不要
站在雨裡,進來說話吧。”聽了翻譯官的複述,森田弘毅說話時神情更加傲慢,充滿對中國軍隊的不屑,但是,又有什麼辦法?灰衣軍人走進了擋雨棚。他沒有雨衣,灰色軍裝上落滿了冰冷的雨水。可是,饒是冰冷難耐,灰衣軍人卻不管不顧,身形依然挺拔。無奈,他自己早不再當自己是中國軍人,挺着身子骨不畏縮,也是空有其表再無內裡。因爲他真正的心灰意冷了。
“唐先生,你的家在鳳縣吧?”
唐金華面部肌肉狠狠抽搐了幾下,看向森田弘毅的雙眼滿是仇恨。森田弘毅又是一陣冷笑,站起來走到唐金華面前,說:“你的岳父,你的妻子,還有,你的兒子,都在鳳縣,是吧?唐先生,你不用回答我,因爲我全都知道。帝國在開戰以前就蒐集了足夠的情報,像你這樣級別的軍人,堂堂少將,你的家庭背景,你的成長經歷,你的個人喜好,當然也包括你的家人,乃至你的情婦,帝國情報機關都有所掌握。”森田弘毅整理了一番唐金華不甚整齊的衣冠,特意在他那對金燦燦的少將領章上拍了拍。唐金華的面部表情中除了仇恨、不甘,也加上了絕望。
森田弘毅繼續道:“還有你的弟兄,唐先生。你們在瀋陽、鐵嶺等地給帝國軍造成的傷亡,讓我的上司很不滿。如果不是我求情,你和你的弟兄,包括那些受傷的弟兄,早已人頭落地。唐先生,你們的政府已經不要你們了,你們的少帥也自顧自待在北平心安理得地抽大煙玩兒女人,他有想過你們這些將士嗎?你們已被拋棄,要是再沒有我,你們該怎麼辦?”
唐金華開口道:“不要傷害我的家人!不要傷害我的弟兄!”
森田弘毅知道自己贏定了,笑容更加燦爛,他安撫地拍拍唐金華的肩膀,說:“唐先生,不要那麼激動。如果我真的想傷害他們,他們早已粉身碎骨變成了花花草草的養料,就像我軍一路上消滅的那些冥頑不化的支那人一樣。我真心想和你做朋友,你這樣的優秀軍官,應該有一個更好的安身立命的地方。你的少帥並沒有因你的才華而器重你,住在南京的那位被黃埔系軍官尊稱爲校長的禿子,也僅把你們當成無足輕重的炮灰,你們又憑什麼爲這樣的上司賣命呢?如果你能夠幫助我們帝國軍,讓我們順利佔領鳳縣,以此爲基地去迂迴進攻齊齊哈爾,你就是帝國的功臣,金錢、榮譽樣樣不少。你的家人,也不會再在這苦寒之地生活,你們可以選擇去日本生活,那裡的櫻花很美,那裡的人民很熱情,那裡的溫泉,哈,進去泡一泡,真的是神清氣爽啊。怎麼樣,唐先生?”
唐金華說:“我只有一個要求,不要傷害我的家人,不要傷害我的鄉親!”
森田弘毅說:“放心吧,帝國軍是一支文明的軍隊,我們來到滿洲是爲了把這裡建設成爲人人安居樂業的王道樂土。我們不是劊子手,是軍人,是武士,我們恐怕比你們的某些軍隊更知道如何關愛平民。況且,如果我要傷害你的家人和鄉親,就不會讓
你去執行我的計劃,我們直接強行渡江就行。真到了那步田地,槍炮無眼,你的家人和鄉親纔會受到傷害。”
唐金華猶豫了好一陣子,終於下定決心,說:“好吧!我相信你!”
森田弘毅不再冷笑,目光中的殘忍狡詐消失了,他對木村屋太郎說:“木村君,通知步兵吉田大隊,按原計劃準備實施作戰行動!”
唐金華不懂日語,見森田弘毅不再有那一臉令人極度不安極度厭惡的冷笑,又聽他說了那些日本軍隊的文明宣傳和日本軍隊發動戰爭的目的,稍稍心安了一些。只有瞭解森田弘毅的日本軍人才知道,森田弘毅目光中的殘忍狡詐消失的時候,纔是他真正開始殘忍的時候。
唐金華走了,木村屋太郎安排完相關事宜後返回森田弘毅那裡。他心存疑問,便對森田弘毅說:“聯隊長閣下,卑職有一事不明。以我聯隊的三千精兵,強行渡江也可輕易攻取鳳縣,爲何還要那個固執愚蠢的支那人帶着吉田君他們去搞這樣一個行動?如果那個支那人臨陣反水,麻煩也許會更大。”
森田弘毅喝一口熱乎乎的鮮牛奶,這才說:“木村君,你的擔心很沒有必要,我既然用了這個招數,就一定有道理。你想想,這一段的松花江水那麼寬,我等人生地不熟,也不知到哪裡徵集船隻,光是準備強渡就要耗費些時日。若是讓江對岸的支那人提前發現我們的行蹤,就算他們的戰鬥力低下,我們渡江強攻,必然要有一些損失。何況,我們的最終目的並不是僅僅攻佔鳳縣。我們是準備經由鳳縣迂迴攻擊齊齊哈爾,把那個冥頑不化一心與帝國作對的馬占山幹掉!木村君,部隊強渡時是基本沒有作戰能力的,我們是陸軍,對吧?我們不能保證迅速、秘密的進攻鳳縣,如果讓鳳縣的支那人提前發現我們,難保他們不會通知齊齊哈爾方面的支那軍,我們的迂迴進攻計劃便難以實施。我派吉田君他們執行這個任務,首先提高了效率。其次,避免提前暴露行蹤。更可以減小一些傷亡。我們出發前,師團長閣下已經暗示過我們,我們最大的敵人並不是戰鬥力低下、營養不良的支那兵,很可能是俄國人。減小傷亡、保存實力,太重要了。我們北進佔領支那整個黑龍江省,難保不令俄國人擔心,如果他們出手干涉,滿洲的帝國軍還不到兩萬,如何應對?”
這一席話,說的木村屋太郎心服口服。他說:“聯隊長閣下總有那麼多的妙計,堪稱諸葛亮在世。”
森田弘毅笑着搖搖頭,說:“木村君,其實我也不是很有把握。通過這些天的瞭解,我發現那個姓唐的支那人很有些問題,他雖表面答應了我們,可他並不是那種好合作的支那人。所以我們還是要做好強攻的準備,一旦偷襲不成,命令聯隊所屬炮兵立刻開火。還得麻煩你一下,天亮後就帶觀測兵走一趟吧,偵察到支那軍的防禦陣地方位,一旦情況有變,讓我們的炮兵立即開火。”
“是!聯隊長閣下放心!帝國武運長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