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後,裴子閆便沒有再呆在學堂。我跟着阿爹學了不少世間冷暖,漸漸能夠明白裴子閆。他之所以那麼說,是爲了保護我不再受大家的欺凌。因爲他不可能時時刻刻都在我身邊,只要一有他不在的時候麻煩就會自動找上門。大多數時候是他的妹妹在搞鬼,但是他能怎麼做呢?他妹妹的母妃,當時是宮中最受寵的寵妃,孃家在朝中也舉足輕重勢力甚廣。
想明白了這件事情,我又花了許久去想明白另一件事情。裴子閆將來是皇上,他後宮佳麗何止三千,我是否真的願意融入其中和別人一起來分享他呢?
三千弱水獨取一瓢飲,只不過是個幾乎不可能實現的傳說罷了。
我想要的是一份完完全全的喜歡。我只喜歡他一個人,他也要只喜歡我一個人。可是裴子閆做不到。我十六歲的時候,被裴子閆迫着參加科舉入朝當了官,如今三年有餘,我也一直脅迫着我自己不要再往這個人的身邊靠近。這個人,只適合我裝在心底裡。
“阿琤別哭,別哭。”他手指流連在我眼角,淺淺輕拭。
我壓抑道:“裴子閆……我覺得我不喜歡你了。”
“什麼?”
“我覺得我不喜歡你了,早就不喜歡你了。你放過我罷。”
“阿琤,別說傻話。”致命的氣息襲來,他抵着我的額,“我不許。”
我深深淺淺地呼吸,身體裡的熱浪一重高過一重,低低吟出了聲,“倘若,你這輩子,只娶我一個,你能不能做到?”
裴子閆捧着我臉頰的手一僵。下一刻,手扣住了我的後頸,我絲毫掙脫不得,他的脣覆在了我的嘴脣上……
吮吸,輕咬,呼吸裡滿滿當當的毒。像是要將我渾身的火氣都逗引出來……另一隻手緩緩扶上了我的腰,握着,收緊。
“嗯……不要……”
天昏地暗,狂風巨浪。而我只是浩浩江水裡的翩翩一葉舟。腰間那隻手,開始解我的衣帶……
“子閆……”裴子閆……
既然不能做到,爲什麼還要這樣。指縫裡,淨是他的發和那柔滑的衣襟。
“皇上……”意識混混沌沌之際,一聲唯唯諾諾的聲音響起在殿外,“臣有事啓奏皇上……”
衣襟滑落肩頭,我抓着裴子閆的衣裳,他一聲迴應也沒有。
外頭人又道:“皇上,公主,公主和葉家二小姐……打起來了呀……”
裴子閆終於鬆動,廝磨着我的脣,低魅的嗓音貼着我的耳朵:“等我。”
他走的時候,我扶着牀欄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祈求道:“別動葉曉……”
“嗯。”
頓時寢殿裡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一回神,才驚覺自己早已滿臉淚痕。風一掃,我拉好衣裳的手頓了頓,迷糊地扭頭看向窗邊。清白的月色溜進來,同時還有一個人。
一身黑色勁衣。
我胡亂擦了擦臉,問:“你是誰?”
黑衣人一步一步走近,一句話不說,卻帶有一股極爲明顯的壓迫感。在我身後,他理了理我的衣襟,一件長衫兜頭罩下來,便將我抱起跳窗而出。
不管是誰,能夠帶我離開這個地方,我都是應該感激他的。我思維早已混亂,黑衣人身上的薰香很熟悉可是卻想不出名字,由着他帶着我一路飛檐走壁。迷濛的視線裡,皇宮深沉的宮門已越來越近。
我抓住了黑衣人的胸襟,喉嚨乾燥沙啞:“我不出去……葉曉,葉曉還在……”他動作只頓了一頓,旋即繼續往前奔走,我仰頭望着他的眼,“我妹妹……”
出了宮門,我掙扎着要落地,黑衣人在一處深窄的巷弄裡停了下來。他手探在我的手腕上,低低問:“怎麼樣?”
我擡手一舉往他面上掃去,手中穩穩捻住了那放黑色的蒙面巾。便是那月色下溫潤如瑩玉無暇的一張臉赫然顯現在我眼前。眉頭揪着,眸光綴若寒星。我喘着笑道:“果然是你,秦方辭。”不等他回答,我拂開他就往皇宮方向跌跌撞撞地走,穩了穩心神,“多謝你相救……只是我妹妹還在皇宮,有長瑾在,我不可能丟下她一個人在宮裡……”
“你這個樣子,是去羊入虎口嗎?”秦方辭壓低了嗓音,斂去了平素總是溫柔帶着笑意的氣息,陰鷙冷冽,睿智冷酷。
我扶着牆,默了默,輕笑兩聲:“關你什麼事。你不知道,我本來就喜歡裴子閆,那有什麼關係。”
走了兩步,秦方辭在身後忽而問:“葉琤,你是說,我救你出來是多此一舉?”
“不然呢。”
“那你哭什麼,你那樣哭是做什麼,得到寵幸怎不見得你笑?”
我道:“你能徹底看得清一個人的心嗎?有時候哭不見得是難過,笑不見得是開心。我想這個秦大人比我更加深有體會。”最終我還是沒能堅持走到皇宮,清清冷冷的街上沒走幾步就無力地渾然倒下。
有人比我快,先一步接住了我。他抱着我穿街走巷,妥協道:“安心吧,葉曉我已經安排了人送她回去。”
這一覺睡得我周身燥熱不堪,幾乎半睡半醒的,身體似脫了水將衣衫溼透。其間不斷有人給我喝涼水,我才能好受一些,手用力掐着牀欄,熬過那一陣又一陣焦灼翻騰的熱浪。
“嗯……”張眼閉眼,眼前全是一層朦朧的粉色,粉色裡視野裡出現一個人,黑衣黑髮眉眼緊緻如幽,僅僅是瞧着,彷彿就能讓我身上褪去一層熱度。
我努力壓抑了又壓抑,終是忍不住拉上了他的手,用力將他扯下來……
夜邊天色,似浩浩江水裡翻起了魚肚白。屋裡的燭溶到了桌面上,搖搖曳曳。我感覺我像是闖了一遭鬼門關。
燥熱散去,身體虛弱空洞,抹了一把腦門上的汗。一杯溫水遞過來,我仰頭看了看秦方辭,愣愣沙啞道:“謝謝。”
他黑衣凌亂得不成樣子,脣角亦是紅腫不堪。神色卻始終安靜。
我摩挲着水杯,張了張口道:“對不起,冒犯了你。”
他故作輕鬆地說:“我沒吃什麼虧。”頓了頓才擡起琥珀色的眸子將我望着,辨不出喜怒哀樂,“大祁的宮廷秘藥,我沒有找到解藥。讓你生生受了這麼大的罪。”
我玩笑道:“原本我也可以不用這麼受罪,怪只怪秦大人太君子。”
秦方辭愣了愣,嘴角勾出一抹淡淡的笑。忽而話不着調地問:“葉琤,你可是在生我氣,氣我跟長瑾公主走得太近。”
我汲鞋起身,道:“那些事就不要說了罷,秦大人怎麼做我管不着。若是將來有一天真如傳聞所言,秦大人成了秦駙馬,我前去喝杯喜酒便是。”
秦方辭挑挑眉,笑意暖如春:“也是。但願有那麼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