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瑾道:“喲,連接杯茶都接不好,你還有什麼用?”
我不着痕跡地垂下手,道:“是臣婦疏忽,不知公主殿下可有傷着?”
長瑾不屑地冷哼一聲:“賤婦就是賤婦!”
此時蘇妃掩了掩嘴,溫和笑語道:“看來秦夫人和公主殿下似乎還有話要敘,本宮這便不打擾了。”
顯然長瑾不如蘇妃想得深遠。蘇妃看我不順眼也實屬常情,畢竟當初是我攪渾了她那隆恩聖寵的洞房之夜,眼下長瑾來插了一腳,她便兩袖清風地退居一邊權當是看戲。
蘇妃一走,長瑾便低低陰毒地笑道:“你這破鞋,怎麼還沒死?”
我隨口道:“臣婦蒙公主福澤,命甚大。”擡眼看她,我問,“葉曉,可是你讓人打的?”
長瑾勾脣,那模樣有幾分風姿,道:“不光是葉曉,你給我記住了,本宮讓你們全家,一個個都不得好下場,就連那條狗也不例外。現在好戲纔開始,你急什麼?”
我看了她半晌,直到她被我看得不自在,惱怒道:“賤人你看什麼看!”
我笑了笑,道:“具體也沒什麼好看的。只不過,長瑾你記清楚了,膽敢再有傷害我家人的舉動,別怪我對你不留君臣情面。”
“你好大的口氣!”長瑾揚手,指甲上塗的丹蔻分外明豔,尖聲道,“本宮現在就給你滋味嚐嚐,我倒要看你敢不敢再口出狂言犯上作亂!”
御園裡,鴉雀無聲。
只可惜,長瑾這一巴掌,伴隨着平生而來的白芷香,還是沒能如願落在我的臉上。她手腕骨被人捏在手裡,臉色略蒼白。
想掩飾,約莫又很痛。因而神情有點兒扭曲。
我看着突然而至的秦方辭,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方纔眼風才瞥見他將入御園,只消一瞬間的功夫便出現在我面前。
長瑾十分委屈地掙扎着:“秦大哥……你,你弄痛我了……”
有一種僕僕風塵的匆匆,彷彿那被風揚起的髮絲,都未來得及安靜下來。一雙眼裡滿是染笑的寒意,秦方辭問:“敢問公主,這是要做什麼?”
人前秦方辭從來都是謙謙有禮的,那一抹笑足以讓衆生顛倒。可如今,依舊是笑着,卻讓人自發覺得膽寒。興許長瑾也是被他這樣的表情給嚇到了,說話有些打着顫兒:“我沒、沒做什麼……不過是跟秦夫人開個……玩笑罷了……”
我拉了拉秦方辭的衣袖,道:“既然公主是開玩笑,只要公主開心了就好。方辭,莫要對公主無禮纔是。”
秦方辭挑挑眉,白皙有力的五指一鬆,還是放開了長瑾。長瑾那皓腕上赫然一道醒目的紅印,她捂着手腕,喘了喘氣,帶着哭音哼了一聲便走了。
他雙目半低,視線移到我被濺溼的袖子上。我剛想往後藏,便被秦方辭捉住了去。我舒了口氣,無奈地任他撈開衣袖,露出手背上被燙出的印記,道:“你不應該那樣對公主,往後惹麻煩怎麼辦?”
“不惹麻煩也會自動找上門。”秦方辭指腹涼涼地摩挲着我的手背,眼裡一派陰寒,“這也是她弄的?”
我撩了撩溼袖,看向亭子那邊,正好蘇妃的眼色若有若無地往我這邊看來。我笑笑,道:“是我自己不當心。如此正好,便可以借向皇上請辭了。”
黃昏之際,宮中還佈置了一臺宮宴。
秦方辭帶着我離開夫人們的八卦是非之地,徑直去面見了裴子閆,並說明了原委,道是袖子一半乾一半溼實在影響儀容,便欲出宮回去。
裴子閆也不是個好糊弄的主兒,瞅見了我的溼袖,便問:“秦夫人何故溼了衣?可要緊?”
我如實道:“多謝皇上關心,小事不打緊,只是侍奉蘇妃娘娘的時候不慎打翻了茶盞,蘇妃娘娘大度未加怪罪,已經是臣婦之幸。”
裴子閆一句話吩咐了身邊的周公公:“去將御園侍茶的宮婢和蘇妃,給朕叫來。”
秦方辭牽着我的手,對裴子閆稍稍欠身道:“拙荊手背有燙傷不容耽擱,請皇上恩准臣帶拙荊先告退。”
裴子閆問:“秦夫人……可要請御醫看一看?”
我道:“多謝皇上美意,都是小事,臣婦回去塗一些藥膏即可。”
出宮路上,正巧碰上週公公宣着蘇妃及若干小婢覲見。我跟秦方辭垂首在一旁避讓。蘇妃在我跟兒前停了停,笑容可掬地問:“秦大人和夫人,這可是要出宮了?怎的不留到等宮宴過了再走呢?”
我擡首看着她,道:“本也是想,可惜一身茶漬恐辱了皇上和娘娘的眼。先前浪費了娘娘的一盞好茶,亦是臣婦之過。”她聞言臉色變了一變,我便看了看神情安然莫測的秦方辭,笑了笑又道,“方纔娘娘說,娘娘有一小妹傾心於方辭。誠如娘娘所言,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平常之事,如今方辭人也在,若娘娘真有心撮合這門姻緣,不妨細細跟方辭說一說。若是方辭本人同意,臣婦定歡喜相迎蘇妹妹過門。”
蘇妃語氣已然不大好,皮笑肉不笑地問秦方辭:“那依秦大人看,如何呢?”
秦方辭薄脣微微漾開,眉星目曜,落霞不及他面上明輝。他側頭笑看着我,我心頭一慌撇開眼去,只聽他道:“此生此世,娶葉琤一人,足矣。”
後來不知過了多久,女子香已遠,夕陽沉淪。蔥蔥郁郁的繁樹下,瓣輕輕飄落。我猶自回味着那一句,此生此世,娶葉琤一人,足矣。
縱使是戲言,縱使在他之前我盼望了許許多多遍想從另一個人口中聽到那樣的話,如今從他口中說出來,天地安寧韶華傾世。
心裡,悸痛着。眼眶有些熱,突然覺得,可以相信他一次。不管他說什麼,我都可以相信着。
說了不讓人傷害我也好,許我一世無憂也罷。我都寧願相信。
包括他說,他愛上了我,此生此世只要我一人足矣。
我定定地看着他,想,不喜歡他對我說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變成戲言。想,那是他對我的諾言。
我聲音有些啞,卻還是鼓起勇氣笑說:“這可是你說的。”
秦方辭怔了一下,旋即笑得剎那明輝,葉飛舞間他道:“我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