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閆不信,手指再我衣裡伸一分,我沒讓他失望,銀籤便往脖子裡送一分。銳利的冰涼感,刺入皮肉,絲毫感覺不到痛。唯有液體不斷滲出,略癢。
直到連眼前俊朗的面容也逐漸變得模糊,我咧嘴笑了笑,有些脫力,道:“若是能夠就此解脫,該多好。我不恨你,你不恨我。”
“朕、朕豈能讓你如願!朕要你好好活着,活得足夠久!足夠悲涼!足夠懊悔!”他紅着眼起身,大聲道,“來人!宣太醫!”
足夠久,足夠悲涼,足夠懊悔。
這該是有多麼深的仇恨。我斜着眼,看着他大步流星地離去,是有些覺得自己已經活得夠久夠悲涼了,但是卻沒有懊悔。
好不容易等到新涼的商隊混入京城了,裴子閆卻不容拒絕地要納葉曉爲妃。我被隔絕在明華宮,葉曉無從考慮,不得不遵循。但是葉曉也有一個條件,那便是爲了表現出她對裴子閆的重要性,一切有關婚典的大小事都由裴子閆陪着葉曉一起做決定。
想必這也是阿爹想出來的緩兵之計,爲了轉移裴子閆的注意力,也給了我更大的空間。
我必須要出宮一趟。一切都是天瀾和蘊秋在打點,包括與新涼二皇子那邊聯絡。
入夏了,明華宮裡偶有蟬鳴。一早,裴子閆將將準備去早朝,外頭便有隱隱約約的話語聲。後我下了榻,步到窗戶邊,斜開一絲窗縫往外面望去,卻見是太史院的史官前來履行一日之職責。
往昔史官都是要在明華宮外面候着的,今日不僅進來了還來了一雙。
只是一瞧那遠遠站着的頎長身影,我還是忍不住愣了又愣。那人是墨黎,着的從三品太史令官服,身邊領着一個小史官,皆是往昔的熟面孔。
裴子閆出去時,似乎墨黎向他稟報了什麼,一行人便匆匆出了明華宮。
蘊秋出門打探一番回來,道是蘇相今日破天荒來了早朝,還沒捱到早朝開始人就已經昏了過去,現時正躺在太醫院裡。裴子閆先是折轉去了太史院瞧蘇相的病情。
一入夜,我躺在院中的搖椅上,吹夜風看星星。後天瀾來了明華宮傳話說,這個時候裴子閆正在陪着葉曉選婚典上所用的鳳冠霞帔的樣式。
我擡眼給了蘊秋一個眼神,與天瀾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見天瀾走遠了,蘊秋才與一邊不遠不近候着的宮人道:“給夫人掌燈置榻吧,夫人要歇息了。”
一切都佈置妥當了以後,蘊秋才領我進寢殿。一切照常,她給我點了燃香,候着我沐浴完畢上榻,而後一盞一盞地熄滅了宮燈。寢殿的宮婢們魚貫而出。
今夜月色當好。盈了一窗進來,瑩白如霜。
窗戶未緊,帶進來一縷幽涼的風,將簾紗都拂得飄飄揚揚。一切都靜下來之後,窗邊柱子後面,才緩緩走出一抹高挑的黑影。
他遞給我一身衣裳,我不知是什麼衣裳,不管三七二一就摸黑穿上。一時間屋中三人沒有什麼動靜,一直候到裴子閆回宮。
外頭他有問平日裡伺候我的宮婢:“夫人呢?”
宮婢道:“回皇上,夫人聽說皇上在陪葉妃娘娘選嫁裳以後,便早早歇下了。”
良久,裴子閆才道:“都退下吧。朕進去看看。”
我緊了緊心口,同時裴子閆的腳步聲漸漸靠近寢殿的門。這時突然有一名宮婢道:“皇上有所不知,近日夫人睡得淺,時常有被夢魘驚醒,只要夜裡醒過一次以後後半夜就再難以入睡。皇上,需要奴婢重新掌燈麼?”
也不虧我這些日連連失眠。我又怎會不知,每每睡下以後,不管有沒有掌燈,他都會進來看一番。
裴子閆的步子適時頓住:“還有這等事?爲何不向朕回稟?找太醫看過了麼?”
宮婢道:“回皇上的話,已經差太醫看過了,說夫人是心病,需得慢慢調理。”
半晌,裴子閆才道:“朕不去了,好好照顧夫人,有什麼情況及時回稟朕。”
夜深人靜了,蘊秋放下了牀簾簾帳躺進了裡面去,而我則有這黑影男子帶着從窗而出。避開重重侍衛,他似乎顯得遊刃有餘,且對皇宮裡的路線也頗爲熟悉。
後來有了光亮,我垂頭瞧了自己這一身史官的衣服,再仰頭瞧了瞧與我並肩而行的男子。果真是墨黎那張熟悉的面孔。
他似乎注意到我的目光,抿了抿脣角。
出了後宮,我與他再不用躲藏着避開侍衛。一有值守的太監們路過,我只管捧好手裡的史冊,鎮定而從容地跟着墨黎。
後來,走出了皇宮,他將我一路帶往了太史院。熟悉的路,熟悉的牆院,熟悉的書香氣息。
太史院的最裡院,以往是我用來做書房的地方。如今院子中的葡萄藤越發繁榮茂盛,書房中幽弱的燭火投映了出來,隨風搖曳。
我看着墨黎的側影,眯着眼睛玩味道:“果然,你是新涼人。”
“夫人英明。”墨黎不否認,走上回廊推開了書房的門,道,“夫人請。”
我拾階而上,站在門口,前腳踏了進去,後腳頓在外面,想了想問了一句:“老實說,你跟蘊秋,什麼關係?”
墨黎悶聲不吭。待我後腳也踏了進去時,方纔道:“她是我妹妹。”
我笑了一聲:“這麼說,蘊秋也是新涼人了。”
門應聲而關。我擡眼看去,一名紫衣男子正站在書架前側對着我,手中捧着一本書,兩隻手指夾着書頁翻過,正閒閒地看書。
只是那側顏,我瞧着卻有些恍然,久久挪不動腳步。
忽而他合上書,擡起頭來看着我,面色波瀾不驚,一雙眸子裡亦是淡淡的,道:“秦夫人,別來無恙。”
我回過神來,笑了笑道:“闊別多日,二殿下風采依舊。”
這位紫衣淡漠的青年,便是新涼國的二皇子。新涼國的三位皇子,除卻三皇子常年臥病在牀,另兩位皇子都極爲神秘,連在朝上朝下都甚少露面。
只是,他不應該叫齊玉瞻,而應該叫秦玉瞻。新涼的國姓,姓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