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早飯時間快半個時辰了,關有樹的屋門還是關得緊緊的,林有文心裡覺得不好,跑去敲門,裡面哼哼唧唧的,語不成句,更不見人來開門,林有文一急,擡腳就踹。
聽到哐啷聲,何素雪跟趙本真從廚房跑出來,只見林有文一腳又一腳地踹門,奈何他力氣不夠,怎麼也踹不開,腦門上一層白毛汗。
何素雪高擡腿也準備出腳,趙本真將她拉到身後,“我來。”
林有文喊了一二三,兩個人同時出腳,門栓咔嚓斷開,不是趙本真閃電般拖住林有文的胳膊,他就要一頭栽進去了。
小牀上的關有樹在發抖,面色潮紅,眼皮和嘴脣也在抖,何素雪認爲他是想告訴他們些什麼,忙把耳朵湊到關有樹嘴脣附近,卻又被趙本真一把拉到後面去了。
趙本真立即頂上空,大聲詢問關有樹哪裡不舒服,何素雪衝他的後背直瞪眼,這個小趙同學,當姐姐我是紙糊的麼,什麼都不讓幹,沒勁兒!
趙本真直起身體,掀開關有樹的被子,指着他的右手臂道:“小關大夫說熱,手癢,動不了。”
關有樹的右手腕處,出現一片銅錢大的淡淡的紅斑,中間有些細小的顆粒,還沒形成水泡。
林有文便把何素雪往外面推,“小何出去看着寶兒,爲兄來給有樹查體。”
受何素雪的語言習慣影響,大師兄也知道查體了,先有了查房,再有了查體,大家適應性不錯,可惜b超ct尿檢血常規這些,永遠不會從他們嘴裡說出來。
又是男女有別。何素雪鬱悶地走出屋子,想回頭瞧一眼,緊隨而至的趙本真給她一個抱歉的微笑,將歪歪扭扭的屋門虛掩上了。
“真是的,都是大夫,有什麼好害羞的呀。”她踢了踢牆邊的殘雪,心裡煩躁得很。
“小何,小何,寶兒要尿尿~~~”
“哦,就來。”
何素雪跑進寶兒的屋子。他坐在被窩裡,用手背揉着眼睛,現在他身上除了兩片腋下還有少許痘痂未退。其他地方全好了。
“小何,寶兒要尿尿。”小正太朝何素雪伸出雙手要抱,佈滿紅點的小臉蛋看起來有點可怕,可他自己是看不見的,只知眼前這個非讓他叫小何的人可以信賴。想做什麼都可以告訴她,就是她老逼自己喝苦苦的藥汁有點討厭啦。
何素雪熟練地架起寶兒,在屋角的馬桶裡把了尿,又把他塞進被窩裡用被子捂好,“寶兒真乖,好好躺着不許動。我去打水來幫你洗漱哈。”
寶兒看着小何的眼睛,點點小下巴,小趙哥哥說了。寶兒的眼睛和小何的眼睛一樣好看,像黑葡萄。黑葡萄是什麼?寶兒都沒吃過……
何素雪把馬桶拎出去,污物傾倒在西南院角的大桶裡,旁邊有桶水是用來洗刷的,這會兒結了厚厚一層冰。勺子都凍在裡面了,沒法弄。
她賭氣將馬桶往邊上一扔。跑掉了,她扔馬桶的地方,已經堆積了十多個同類項。
給寶兒洗漱的時候,林有文和趙本真回來了,大師兄顯得很激動,帽子和口罩之間的星眸亮得嚇人,連叫不可思議。
“小何,有樹他雖然燒得厲害,可身體並無大礙,那塊紅斑還得觀察觀察。”
“天花這種東西,不是年齡大抵抗力就強的,相同的熱度,大人的反應比小孩還要嚴重,寶兒比二師兄燙的時候,還能說話唱歌呢,你看他躺在那裡象截木頭。”
“那,趙哥兒,咱們再去瞧瞧,好歹幫他洗漱下喂點吃食。”
何素雪追着趙本真喊:“多喂點!就是他不想吃,灌也要灌下去!”
林有文抖了下,出了屋子走遠些,悄聲跟趙本真講:“雪姐兒生氣了。”
趙本真點點頭表示贊同,心道這氣還沒撒到咱哥們身上,有些事情該怎麼做,還得怎麼做。
關有樹出痘苗的消息傳出去,常得貴急得象熱鍋上的螞蟻般團團轉,真想親自在徒弟邊上守着看結果。
秦世子回府處理雪災事務,秦六奉命留下主持大局,但世子爺交待了,你秦六的主要任務看住常得貴,只要對方有衝進隔離院的跡象,馬上制止阻攔。
秦六的任務完成得很好,手段嘛,可能過火了些,可秦六巴不得這位爺一天十二個時辰都暈在牀上。
秦六對常得貴已經厭煩了,丫總是趁人不注意爬牆翻籬笆,連鑽狗洞的事都做得出來,直接敲暈拖走,眼不見爲淨。
小何大夫不是傳信了嘛,那個寶兒已經好徹底了,再調養些時日就能放出來,你常大夫進不進去都無所謂,徒弟們都厲害着呢,你說你老實點不讓哥們爲難成不成呀,唉……
何素雪的心思完全放在關有樹身上,每隔一個時辰就催促大師兄去查體,爲什麼不自己查?大師兄不讓嘛,那個小趙同學也是不贊同的小眼神時時盯着,太糟心了有沒有。
“真是的,這水苗法還是我交出來的呢,你說,憑什麼我不能拿第一手資料呀。”何素雪對着寶兒碎碎念,小正太打着小呼嚕睡得正香,小何大夫的牢騷怪話聽不見呀聽不見。
因着何素雪堅持觀察爲主,不讓給關有樹用藥,林有文擔心了一整天,坐臥不寧的,直到晚間關有樹退了燒,人也恢復精神能下牀走動吃喝了,林有文才虛脫了般軟倒在自己牀上。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這段時日是有多緊張!倘若水苗法不成功,搭上的不止是關有樹的姓命,何素雪的名聲也會毀之殆盡,師傅和江南藥鋪也會受到牽連。
我們的大師兄啊,至始至終都沒有想過,這件事情的成與敗,對他自己會有什麼樣的影響。
關有樹一夜好眠,第二天起來,手臂上的紅斑也沒有擴散的意思,仔細對比的話,痘點似乎比第一日要小一些。
真要細究,關有樹全身上下唯一不適的地方,就是紅斑那塊有點麻癢,有點燙,比較像被蜂子蟄了一口。
何素雪心裡明白得很,二師兄這痘,已經算是種成功了。也就是大師兄嚴謹的工作態度,讓她跟着小心翼翼,紅斑不消失,都不會向外宣佈水苗法成功。
這天夜裡是何素雪在寶兒屋裡值班,現在三班倒已經改成一班制了,寶兒起夜不多,林有文就叫在他屋裡安了一張牀,值班的人沒事也可以睡一下,寶兒叫喚的時候纔起來做事。
漏刻指向了子時,夜深人靜,何素雪耳朵裡只有自己和寶兒的呼吸聲,她輕手輕腳爬下牀,摸向小几子,她要爲自己做一個痘囊,親身體驗下水苗法的神奇。
機會實在難得,一旦關有樹成功的消息傳出去,那麼這些珍貴的痘痂必將要交出去,拿回來是不要想了。
這個預防針一定要打!而且要快!最好給師傅大人留幾個,到時要怎麼分配就隨他老人家喜歡!
何素雪用包藥紙包了一些痘痂,外面又包了一層油紙,然後在牆角找個磚縫挖大塞紙包進去,又摳了些灰拌點水抹平,風乾之後,一點看不出來裡面藏有神奇又可怕的東西。
忙完這些,何素雪淡定地做好痘囊,沒有人乳就用幾滴清水,卷得細細的,強忍着不適和惡寒塞進右鼻孔,倒在牀上強迫自己睡覺。
其實,做這些的時候,何素雪心裡還是有點怕怕的,世事難料呀,自己這副小身板真算不上健康,痘苗應激反應能不能抗下來,不好說啊。
趙本真很早就起來接班,寶兒的屋門是一直不栓的,他推門進屋,發現何素雪躲在被下蜷縮成小小一團,面向寶兒沉沉地睡着。
他沒有喚醒她,躡手躡腳走到牀前,默默地看了良久。
寶兒忽然翻了個身,爬了起來,看見牀前有人便想喊,趙本真一個轉身蹲下,豎了食指噓聲,寶兒以爲和他做遊戲,咧了小嘴,也豎了食指噓一聲。
趙本真湊近寶兒,低聲道:“小何累了在睡覺,我們不吵她,哥哥抱你出去玩好不好。”
寶兒眼睛就亮了起來,小小聲地應了好,便乖乖讓趙本真幫他穿衣穿鞋,用個小被子裹了抱去了廚房。
何素雪迷迷糊糊聽到寶兒的笑聲,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對面牀上怎麼沒人?
“寶兒?寶兒?你在哪裡?”
寶兒穿成一個球,吧嗒吧嗒走到門口,笑嘻嘻搖手,“小何,寶兒在這裡,哈哈。”
何素雪跑過去,伸手捏捏寶兒的小鼻子,嗔怪道:“小壞蛋,醒了也不喊我,想幹嘛呀,病好了長翅膀了,想飛了呀。”
寶兒捏着何素雪的手指拉開,救下自己的鼻子,細聲細氣說道:“是小趙哥哥不讓寶兒叫,小何照顧寶兒累了,要覺覺。”
何素雪心軟成一團,“哈哈,小東西還挺有良心的,好吧,本大夫大人有大量,就大方地原諒你這一回吧。”
“小何,你的鼻子是怎麼回事?”
糟了,被大師兄發現了,我閃!
院子就這麼點大,能閃到哪去,面對四個大小不一的男人,何素雪乖乖坦白:“我種了痘苗。”
林有文愕然,趙本真瞭然,關有樹直接豎起大拇指誇讚,只有寶兒繼續笑得沒心沒肺,小花臉也很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