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一後一妃各有籌算,究竟都是氣定神閒。
而回到家中的蘇夫人卻怎麼都鎮定不下來,幾乎是一進門就打發了左右,只留媳女,沒坐下就抓着沈藏凝問:“你方纔說的可是真的?”
沈藏凝肯定的點了點頭——奈何她在蘇夫人心目中着實不太值得信任,所以蘇夫人打量她半晌看不出來心虛,卻還是不放心,指着她喝道:“我告訴你,若只有擅自攛掇着清欣公主跑到御花園裡玩耍這一件事情,我最多打你一頓!你要是敢再撒謊,我就把你關在院子裡,你往後再也別想去你外祖母家!聽見沒有?”
婆婆罵小姑,做媳婦的當然要圓場,都勸蘇夫人:“四妹妹雖然頑皮了些,卻向來有分寸的。既然四妹妹說得篤定,想來不會有錯……只是到底是什麼事呢?路上看着母親臉色就不大好,莫如說出來讓媳婦們看看能不能爲母親分憂?”
蘇夫人哼了一聲,先沒回答什麼事情的問題,道:“她有什麼分寸?我竟看不出來!都是你們左左右右護着她,慣成這個樣子,就沒個省心的時候!”
圓場的人一起被訓了,尷尬得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
沈藏凝倒沒覺得傷心難過,橫豎她平時被蘇夫人懷疑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此刻只是嘟着嘴道:“母親不相信,打發人到蘇家問問二舅母不就成了?這事情瞞得過去嗎?我又不笨,故意說謊騙母親一時,過後定然被母親加倍打回去,何必做這樣的傻事?”
……這番話蘇夫人倒是相信,自己這女兒固然不省心,確實不笨——話又說回來了,沈藏凝要真是個笨人,也不會折騰出那麼多事情來了!
狠狠瞪了眼女兒,蘇夫人總算坐了下來,把事情告訴媳婦們:“凝兒說,方纔她們簇擁着清欣公主殿下在御花園裡看荷花的時候,遇見了十一皇子。”
在御花園裡遇見皇子這再正常也沒有了,但若只是遇見,蘇夫人也不會聽到沈藏凝附耳悄言之後臉色大變了。果然蘇夫人繼續道:“十一皇子與清欣公主殿下招呼之後,很是留意魚飛,還轉彎抹角的打聽了魚飛是誰家小姐。”
衛長嬴到帝都不久,對皇室還很陌生,土生土長的京中人的劉氏、端木氏卻都露出爲難之色。
劉氏頭疼道:“十一皇子……怎麼會遇見了他呢?”
蘇夫人嘆着氣道:“可不是嗎?本來魚飛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了,只是你們二舅母疼愛女兒,想着留她們兩年再嫁出去,所以現在雖然也相看起了京中的少年公子,卻也沒有太放在心上。不想如今居然招了十一皇子!這位皇子雖然身份尊貴,然而其生母周寶林嘗爲廢后錢氏心腹,如今的顧皇后執掌中宮後不久就暴死了。十一皇子之後由安吉公主的生母珍意夫人撫養,但珍意夫人身子骨兒不大好,三天兩頭的病着,其實也是放任他在嘉木宮裡長着罷了。皇子年少寂寥,又沒個體貼的人勸解開導,不免脾氣就急了點,據說這些年來手底下已經有好幾條人命了。好些還是自己親自動的手……魚飛這孩子素來嬌養,哪兒是能夠做皇媳的料呢?”
衛長嬴本來不清楚十一皇子有什麼不好,以至於劉氏說起來都顯得頭疼萬分,如今聽了蘇夫人的解釋才恍然。這十一皇子性情這樣暴虐,雖然說目前只有對待宮人的例子,可誰知道會不會這麼對待正妃呢?
何況蘇魚飛本來也不是什麼性情溫柔能夠忍耐的人,只看她樂此不疲的畫着那些血淚妝、如啼妝,還熱心的教導表妹沈藏凝,就知道這女孩子也是個愛鬧愛玩的主兒。這種晚輩,有點盤算的長輩都會給她尋個老實忠厚的夫婿,嫁給十一皇子這樣脾氣不好的……蘇家二夫人雖然也姓張,可她又不是劉若玉那繼母!再說劉家五夫人那個張氏也就是對繼女不好,不也沒把親生女兒往東宮推嗎?
也難怪蘇夫人聽了這消息會這樣擔心了,雖然說蘇魚飛的父親蘇茂並非嫡子,怎麼也是蘇夫人的同父弟弟。再說聽蘇夫人的意思,這十一皇子與顧皇后還有殺母之仇呢!
雖然不知道爲什麼顧皇后容忍十一皇子平安長大,但十一皇子如今也有十六了,還沒封王……他的生母周寶林已逝,養母珍意夫人身體不好不說,也不得寵,連自己的親生女兒安吉公主都護不住呢,哪有心力來給他說話?再說有顧皇后在,珍意夫人即使替養子說話,能起到什麼效果也難說得很——到時候天知道十一皇子會被封到哪個角落裡去!
前程又不好,脾氣還不好,還和皇后是對頭,誰家願意結這樣的親事?
蘇夫人爲難萬分,媳婦們也沒什麼好主意,只能提議:“要麼趁着十一皇子還沒做什麼,先給三表妹把親事定下來?”
“定給誰呢?”蘇夫人也不是沒想到快點給侄女定親的辦法,十一皇子帝寵尚可,雖然不如臨川、清欣兩位公主,但在皇子裡也算是受寵的了。
所以假如他稟告聖上,聖上開了口,蘇家很難拒絕。
但如蘇魚飛已有婚約在身,那蘇家就有現成的理由可以回絕上意了。畢竟聖上也要臉面,不可能貿然與臣子搶親的。以十一皇子的帝寵,還不足以讓聖上爲他做出這樣罔顧皇家聲譽的事情來。
可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之前張氏想着留女兒在身邊多幾年,加上蘇魚飛現下也才十五,根本就沒有認真挑選女婿。結果現在倉促之間想給女兒定親,卻定給誰呢?
蘇魚飛還是蘇家二房的嫡長女——這要是嫁得差了,張氏哪裡能甘心?
蘇夫人想不到合適的侄女婿人選,媳婦們彼此對望也覺得很是棘手。堂上正一片寂靜,卻聽沈藏凝道:“母親何必着急?那申博當時打聽三表姐的來歷恰好是向我打聽的,三表姐怎麼會有事?”
“你說什麼?”蘇夫人一愣,顧不得教訓她不可直呼皇子名諱,沉聲喝道!
沈藏凝得意洋洋道:“我一聽就知道他不安好心!申博性情暴躁愛動手,這事情我早就聽人提過,他想知道三表姐是誰家小姐,問別人也就罷了,偏偏揀着我問了,我怎麼可能告訴他真話?”
蘇夫人忍不住把身子從席上微微前傾,問道:“那你怎麼和皇子講的?”
“本來想隨便胡謅個的,但轉念想到今兒個在宮裡頭,那知本堂的大少夫人霍氏好像找過三嫂子麻煩,這不是現成栽贓的人選嗎?”沈藏凝笑嘻嘻的道,“只是霍氏和衛令姿的年紀都不怎麼對得上,所以我就說,是衛令月。”
……衛令月今年是十六歲,與十五歲的蘇魚飛只差了一歲,都是養尊處優的大家閨秀,一歲之差如何看得出來?十一皇子申博即使行事謹慎,派人打聽了衛令月的容貌年歲,恐怕也不會看出破綻。
蘇夫人瞠目結舌良久,卻沒有像沈藏凝想的那樣誇獎她一番,反而暴跳如雷:“胡鬧!真是胡鬧!十一皇子只要問一問今兒個衛令月有沒有離開席上,必然能夠知道你說的是假話!你真是好大的膽子,連皇子都敢騙!”
沈藏凝小嘴一扁,分辯道:“皇后娘娘不喜歡申博,申博到哪裡去打聽得到未央宮裡的宴席之事?本來清欣公主殿下是申博的妹妹,申博大可以直接向公主殿下打聽的,公主殿下倒未必會騙他呢!他就是不相信公主殿下所以才問我的!他連公主殿下都不相信,又怎麼肯相信未央宮的宮人?沒準還以爲皇后娘娘不想讓他如願以償,所以故意誤導他來着!”
聽她說的也有道理……只是蘇夫人還是挽起袖子,一把把沈藏凝抓住了拖到跟前,擡手給她頭上一個栗子,恨道:“那麼現在你表姐沒事兒了!但往後十一皇子知道你騙了他,你說你會怎麼樣!”
沈藏凝摸着頭,滿不在乎的道:“我何必怕他?進宮的時候我要麼跟在母親身邊,要麼陪着清欣公主殿下。再說他都十六了,十月過了生辰加了冠,就會被賜婚和封王,屆時婚禮一結束就要啓程去封地——皇后娘娘不喜歡他,一定會設法讓他的封地遙遠,免得時常被召回來,誰知道他這輩子離了帝都還能不能再有回來的機會……他人都不在帝都又能把我怎麼樣?”
三個嫂子一起擦着汗圓場:“母親,四妹妹把什麼都想到了,母親且息了怒罷。”
蘇夫人思來想去也覺得沒有能夠責備沈藏凝的地方,只是總覺得這個女兒做事怎麼就讓人這麼不放心、這麼想揍她呢?所以還是恨恨的打了她兩下:“你都想到,方纔爲什麼不說?合着看我與你嫂子們一起急很好玩嗎?”
沈藏凝委屈的含了淚:“母親上次不是說,您和嫂子們說話時,不許我胡亂插嘴打擾麼?”
……好像自己確實這麼訓斥過女兒?
反正罵這個女兒罵得太多,蘇夫人自己也不記得了,這會被女兒反問得臉上有點掛不住,蘇夫人乾咳了一聲,板着臉道:“總之你這次不告訴我一聲,就跑到御花園裡去,雖然有過。但念着你應對得體,且饒過你這一回!”
沈藏凝噙着淚聽,就差拿筆在臉上寫上“萬古奇冤”四個字了。蘇夫人察覺到,就呵斥道:“你委屈個什麼?你以爲你很有功勞?要不是你攛掇着公主殿下去御花園,能遇見十一皇子?不遇見十一皇子,能有這件事兒?事情都是你生的,你還好意思表功!莫不是還指望我表揚你麼!”
“清欣公主殿下自己想去御花園看荷花,把我們捉迷藏的人都叫上的,纔不是我攛掇的!”沈藏凝抽噎起來,“母親您又冤枉我!”
蘇夫人怒道:“那你爲什麼要跟着去?你做什麼不好拉着你表姐們先回正殿?!還敢狡辯!你想捱打了嗎?!”
沈藏凝一聽,哇的一聲哭得更大聲了:“就會用捱打來嚇唬我!我看母親您明知道我沒錯,還幫了三表姐,卻非要我認錯……您這是惱羞成怒麼!”
她這麼一說蘇夫人還真是惱羞成怒了——氣道:“你還敢胡說八道!信不信我真打你了?”
三個媳婦少不得又要上前拉着勸說寬慰……正亂七八糟的時候門卻被打開了,就見太傅沈宣一臉意外的站在門外,咳嗽道:“夫人,這是?”
蘇夫人還沒回答,沈藏凝已經蹦了起來,三步兩步跑到他跟前,一把撲進父親懷裡,扯着沈宣的袖子就大哭着告狀:“母親她冤枉我還要打我!父親您可要爲女兒做主啊!”
……沈宣好不容易把女兒安撫得從嚎啕大哭變成抽噎了,擦着額頭熱汗,轉向蘇夫人這兒也沒心思再問緣故,擺擺手叫媳婦們起來,徑自道:“丹霄的長媳快要進門了,藏珠一個人難免有操持不過來的地方。而且她的身份也有諸多不便沾手之事,方纔丹霄過來與我商議,想請你和媳婦們幫着過去操一操心。”
沈藏珠雖然是沈藏暉的親姐姐,卻是寡婦,也無子女。婚禮這樣的喜事她來操持自然是不吉利的,到底還是要向太傅府這邊借人才成。
蘇夫人也在擦着汗,聞言道:“這是應該的。”就向媳婦們,“咱們家這些日子沒有什麼大事,你們明兒個一起去你們二叔那邊,把你們大姐的事情接手過來。”
劉氏忙代三人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