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然找過前魏宮人,又懷疑自己並非宋家血脈。”衛長嬴淡淡的道,“所以我想事情的經過,你大致應該都聽說了。中間即使有什麼謬誤,估計於事情本枝影響也不大。但我得提醒你一句——你嫁給申尋沒有?”
宋在水怔道:“你是說……?”
“當年你母孝滿後,因爲舅母過世之後舅舅沒有續娶,所以你繼續住在江南,由我外祖母、你的親祖母撫養。”衛長嬴轉着腕上的鐲子,回憶道,“後來你跟申尋的婚約臨近,舅舅寫信命你回帝都大婚……但你因爲聽說了申尋的不爭氣,所以死賴在江南不肯動身!後來迫不得已起程,經過鳳州,又藉口探望我母親繼續賴下……”
“我記得那時候我還給你出過主意,讓你跟舅舅一哭二鬧三上吊,好好嚇唬他!但你說舅舅寫信給你,有不論你死活都得嫁這一類的話,是也不是?”
宋在水咬着脣,深深嘆息,淚水滾滾而落!
衛長嬴把手一揚,道:“那就是了,你說舅舅既然有不管你死活都要把你許給申尋的決心,爲什麼後來悔婚悔的那麼幹脆?鄧家過來招呼了一聲,他就答應了?難道舅舅是那種猶疑不決的人?”又冷笑了一聲,“我再問你——你到帝都之後,舅舅對你如何?”
“父……父親他……他對我很好的。”宋在水低下頭,半晌後才低低的道,“只是,是否親生父女,這個不是我說他好,就是的。”
衛長嬴冷笑着道:“你就少犯糊塗了!連我這個向來不如你細心敏銳的人都看出了舅舅的苦心,你這做親生女兒的居然還要疑心嗎?!我且問你,你少年時候可有我那麼頑劣?可像我一樣,幹過被祖母跟前心腹打發走,轉頭偷偷爬牆去聽壁角的事兒?!”
“……當然沒有!”宋在水有些惆悵的道,“那時候我祖母把我當未來皇后養,我身邊人也都說我往後是要母儀天下的,一舉一動都代表着國體,豈容我有什麼行差踏錯的地方?不瞞你說,‘閨秀楷模’四個字,有那麼好擔當?咱們這樣的門第,誰家女孩子不是打小教着規矩長大的?憑什麼要比其他人都強?那還不是其他人鬆懈的時候,你還是在苦練不輟,長年積累下來?老實說吧,當年停在鳳州,我看到你,真心羨慕得緊!”
衛長嬴道:“你既然被管得那麼緊,你又向來聽話——那我那會在閨閣裡,我祖母不想叫我知道的事情,我也是什麼都不曉得,這還是我仗着祖母疼我,老是想方設法的偷聽打探、仍舊不該知道的都不知道呢!而你那麼乖——你說如果不是長輩授意,你遠在江南能聽到帝都的消息、能還沒過閣就曉得申尋不是什麼好人?!”
宋在水一驚!
衛長嬴聲音一低:“我那年閨譽掃地,你可知道我是什麼時候知道的?那是去弔唁我堂伯父時,他家恨我恨得緊——若不然,恐怕我到出閣都不曉得自己名譽敗壞!那可就是在鳳州的事情啊!我這麼頑劣都被長輩們瞞得結實!更何況是乖巧的你?沒有舅舅准許,誰敢在你跟前說申尋不好?!申尋再不好,他當時也是太子殿下!你又早就定給他了,這不是觸你黴頭嗎?!”
“但我當時養在祖父祖母膝下,是不是祖母心疼我所以……”宋在水喃喃道,“後來我求祖母給我設法解除婚約,祖母給父親說情,卻被父親拒絕了不是嗎?”
“這就更加說不通了。”衛長嬴冷靜的道,“你想啊,如果是外祖母她心疼你,覺得你嫁給太子不好,她可是舅舅的母親,舅舅又不是不孝順的人,外祖母她需要這麼委婉嗎?外祖母把你教得規矩那麼好,足見自己也是極有規矩的。這麼有規矩的長輩,我雖然是沒見過她,但也知道,這樣的長輩,一般來說是不喜歡壞了規矩的——身爲女兒家妄議長輩給你定的親事,這是好規矩?”
宋在水一噎,道:“私下裡說幾句,沒有旁人在,祖母她也不是那等迂腐的人……”
“但她完全可以私下裡跟舅舅書信來往勸說舅舅,假如事情成功,再給你說——難道你會因爲不能嫁給一個不爭氣的太子而怨恨家裡?”衛長嬴搖頭道,“假如事情不成,那早點叫你知道了,不但分心,而且心裡定然很是難過……這又是何必?所以說,外祖父跟外祖母這邊,故意把太子不好的消息透露給你,都沒有道理!倒是舅舅最可能這麼做!”
“舅舅疼舅母是出了名的,所謂愛屋及烏,對你跟兩位表哥焉能不愛到了骨子裡?於是你知道了申尋不妥,想悔婚。舅舅倒是一門心思迫你嫁——廢后顧氏既然知道了這種異常,豈能不仔細去查去想?!”
宋在水一時間只覺得心亂如麻,道:“但父親也可以跟我直說……”
“向來教女都是母親或者祖母的事,更何況你幼年就扶靈回了江南,多年來一直都養在外祖父外祖母的膝下,舅舅再疼你,隔着重山萬水的,哪裡曉得你長成什麼樣子?即使書信來往,怎比在跟前日日看着長大來的瞭解?”衛長嬴搖頭,道,“那時候你纔多大?我知道在穩重上我不如你,我出閣之後,還辦過貿然把霍照玉說給安吉公主的糊塗事……你知道申尋不是什麼好東西時也就十來歲而已,舅舅怎能不防着你年幼不懂事,弄巧成拙?”
說到這裡她一嘆,道,“再者,你什麼都不知道,長輩們替你辦這辦那,鬧出來了,也是長輩不好,你自己的名聲還是可以挽回的。如果你也知道的話……”
“總而言之,我推測事情應該是這樣:舅舅根本就不想把你許給申尋!無奈金鑲玉如意已經接了下來。想悔婚哪有那麼簡單?”衛長嬴說到這裡,忽然道,“當年的事情你是親身經歷過的,你不覺得廢后顧氏對於解除婚約太好說話了嗎?即使你毀了容——但就額上這麼一塊,老實說常年貼個花鈿也不是不可以!那劉若玉,論做太子妃,能跟你比?”
宋在水咬着脣,極勉強的一笑:“她不是看上了劉家麼?就是我,也是念着宋家的面子。”
“不不不。”衛長嬴搖頭,道,“廢后顧氏的城府,咱們不能說多麼清楚,但決計不可小覷了她!她就申尋一個兒子,申尋那麼不爭氣,都被她推上儲君之位,一直牢牢的佔着東宮!而且魏哀帝時的四位太子,只有申尋是魏哀帝不想廢、迫於無奈不得不廢的!就是後來登基了的申博,儲君地位哪有申尋穩?要不是魏哀帝在申博做儲君後沒活幾年,我看申博也未必能夠落什麼好下場!只憑這一點,足見廢后顧氏的厲害!”
她神情凝重的道,“太子妃的人選,孃家家世雖然緊要,但我等士族,女兒多了去了!我說句不中聽的話,假使你當年嫁了申尋,如今大雍定鼎,申尋還在,大雍要收拾他,你說宋家會因爲你的緣故,爲他說情?不會的,咱們這種人家最緊着的肯定是自己——即使身爲嫡女尊貴非凡,可永遠尊貴不過合族!”
“而且爲什麼要跟皇家結親?無非是爲了保持家族的顯赫。”衛長嬴輕哼了一聲,“只要太子好,就不怕太子妃的孃家不殷勤!即使不是太子妃的人家,也會自己靠上來!可申尋那種太子,想要他好,哪有那麼容易?廢后顧氏再厲害,總不可能搬到東宮去盯着他——所以給他選個自己能幹的太子妃,遠比尋個孃家能幹的太子妃重要!前者纔是保申尋地位長久的良策!”
她冷笑,“你看後來申尋出事,劉家非但沒能幫上忙,倒是把自己族裡的繼婦、嫡女賠進去了!”
宋在水咬住脣,看着不遠處,指尖微微顫抖……
“以你的能幹,別說只是撞傷了額,就算是給自己在臉上橫七豎八劃幾刀——估計廢后顧氏都未必捨得放手!她那不爭氣的兒子,可就指望娶個爭氣的媳婦替她照看着呢!要說這照看周全,什麼樣的人能夠比得上一體的夫妻?!”衛長嬴嘆息,“而她意思意思就同意瞭解除婚約、爲申尋另娶劉若玉——”
“你再想想看劉若玉是個什麼樣的人?現在看她是有心計有手段有狠心,但她當年可是帝都貴女裡出了名的麪人兒好欺負吧?別說廢后顧氏那種人了,就是咱們當時看到她那好欺負的綿軟模樣兒都覺得頭疼!顧氏怎麼可能看得上她?!海內六閥呢!廢后顧氏至於那麼着緊劉家嗎?”
衛長嬴搖着頭,道,“若不是她也懷疑你是魏哀帝血脈,怎麼可能那麼容易放過你!”
宋在水渾身一個激靈!猛然擡頭道:“但我母親當年爲什麼要把我許給申尋?!”
“當年我祖父爲什麼要主動提出來把我許給我夫君?!”衛長嬴反問!
“那是因爲姑祖父看曜野他幼年就器宇不凡,許他長大之後必有成就,所以——”宋在水說到一半,忽然住口!
衛長嬴淡笑着道:“想起來了?胡氏親口告訴我,廢后顧氏,一直以來,對你都是真心喜愛!當初你跟申尋的婚約解除之後,她在未央宮裡長吁短嘆,可是扼腕不已啊!舅母還在時,她差不多天天催着舅母帶你入宮,每每你進了宮,她都要親自抱着你說話……這麼喜歡你,能不設法把你弄成她兒媳?!”
廢后顧氏既然起了這心思,要怎麼把宋在水弄成自己兒媳——宋在水也是知道自己母親衛蟬影的沒城府的,廢后顧氏要哄她實在不難,即使衛蟬影有宋羽望依靠,然而宋羽望向來順着妻子……再說,衛長嬴一再保證宋在水是宋家血脈,卻隻字未提衛蟬影的受辱……
衛長嬴這些消息明說了是從廢后顧氏的心腹宮人胡氏那裡打聽來的——衛蟬影受辱的事情她會不知道嗎?此刻不說,一來涉及長輩名節,二來,大概這就是廢后顧氏讓衛蟬影允諾婚約的緣故?
不管怎麼樣,照衛長嬴的分析,自己還真確實是宋家血脈……宋在水鬆了口氣,覺得心頭陰霾漸去,整個人都鬆快了幾分——她朝衛長嬴感激的笑了笑,正想說幾句感謝的話,忽然心念一轉,疑惑的問:“那端木家是怎麼回事兒?!我記得父親過世前,對端木家那麼耿耿於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