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的時候,鄧貴妃在御書房裡終於耗到妙婕妤退席之後更衣沐浴薰香打扮、一身光鮮的趕到。替妙婕妤搭着梯子讓她留在御書房裡給聖上紅袖添香,自己總算功成身退,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明光宮。
好在起早就叫人收拾了的水榭,拿冰鑑放了大半日,正是涼涼的宜人。在水榭裡的軟榻上躺下,但見四周鮫綃低垂,薰風時拂,說不出的舒服暢快,讓鄧貴妃一下子覺得輕鬆了許多。又有小宮女從井裡提出湃過的果子,切成蓮花狀擱在冰盤上呈上來,煞是好看。
鄧貴妃就着冰鎮過的沉香飲一口氣吃了三五片時果,愜意的眯起眼,才從懷裡抽出帕子,一邊擦着手指一邊問身邊唯一被留在水榭裡侍奉的宮人:“你瞧這衛長嬴……?”
宮人謹慎的道:“是個美人。”
“美人不希奇,一望就知,是豔麗這一類的,最難得的是豔而不俗。不過這倒沒什麼……”鄧貴妃淡淡的道,“本宮是說她的性情爲人,柳笛今兒個一直伺候着她,怎麼說的?”
宮人沉吟片刻,方道:“中間蘇大小姐沈四小姐都尋過她,可見雖然到帝都未久,人緣卻不錯。後來又去了千秋閣,柳笛不好跟去,回來的時候,發現衛長嬴……很是留意十五小姐。”
十五是鄧彎彎的排行。
鄧貴妃聽了之後,想了想,卻道:“蘇魚麗是衛長嬴嫡親姑母之女,會關照她不足爲奇;至於沈藏凝,這女孩子看着任性嬌縱,其實自有分寸,對家裡人向來護着,不然沈宣也不會那麼寵愛她。這些都不能說明衛長嬴的人緣,要說人緣得看她和妯娌的關係,你看她兩個嫂子都沒過來關照她、甚至沒派下人過來問一句,就知道她究竟才過門,根基淺薄了。”
又說,“她留意彎彎麼,許是聽宋在水說的。”
宮人道:“娘娘說得是。”
“這樣看下來,性情不會太壞,不然蘇魚麗和沈藏凝都也是家裡寵愛的掌上明珠,即使有長輩的叮囑,也犯不着去討好她。”鄧貴妃沉吟着道,“但也不會太八面玲瓏了,否則,沒道理她那兩個伶俐的嫂子會不理會她……更何況今兒個蘇秀曼也在,她們爲了做給蘇秀曼也會表現得賢淑的。看來衛長嬴與這兩個嫂子關係不會很好,這才進門就和嫂子不好了,能圓滑到哪裡去?蘇秀曼的長媳、次媳在京里名聲可不壞。本宮想着,衛長嬴應該是備受寵愛所以頗爲嬌縱罷?即使身邊人有年長穩重提點的,也未必肯聽,所以纔沒和嫂子們顯得非常親熱。”
揉了揉額角,鄧貴妃又有點吃不準了,“姚桃,你說……麒兒他心裡的那個人會是這衛長嬴麼?別是咱們猜錯了,那按着衛長嬴給他挑人,可就沒必要了!”
宮人姚桃一怔,遲疑片刻,才道:“公子從前從來沒對哪家小姐動過心思,倒是從青州回來,寫過一闋詩,描繪了一紅衣麗人步於清晨時分的竹林之下、清溪之畔,內中頗有動心之語……聽跟着公子去青州的人說,這一路上路過的竹林雖然不少,但並未在林中遇見什麼紅衣麗人。倒是去時在鳳州城外小竹山,因爲和衛長風的爭執,次日一早,公子與顧子鳴登山辭別,因衛長風說山上有女眷,不敢帶隨從,就只兩人去了……婢子想,若公子所寫之詩確實有其事,約莫就是那兒了。”
鄧貴妃嘆了口氣:“宋在水去年就到帝都了,雖然路上與麒兒同行,但未見麒兒對她多關注什麼。本來彎彎與宋在水來往,本宮還以爲……這宋在水雖然損了容貌,究竟也是自由身了,若是麒兒喜歡的是她,本宮倒也能爲他想想法子,卻不想彎彎說與宋在水來往並沒有受到麒兒的指使。麒兒倒還擔心宋家的次媳端木無色善妒,彎彎也到了及笄的年歲,出入宋家可別招來麻煩,提醒她莫要常去宋府……聞說當時小竹山上的女眷就只兩人,既然不是宋在水,想來就是衛長嬴了。”
貴妃很是遺憾,“麒兒這孩子,被他父親拖累得,打小沒少吃苦!本宮一直都說要給他挑箇中意的妻子好好過日子,怎麼偏偏他看中的是打小就定了親的人呢?”又吩咐姚桃,“不管怎麼樣,照着衛長嬴訪一訪,看有差不多性情爲人的閨秀,沒定親的,本宮再問麒兒的意思。”
姚桃恭敬道:“是!”
鄧貴妃又叮囑她:“麒兒中意衛長嬴的事情,一定要保密,決計不可讓人知道。”
姚桃肅然道:“婢子曉得輕重。”又道,“娘娘請放心,公子那首詩,婢子也讓人取了出來,親手燒掉了。知道此事的下人,婢子都已經敲打過,他們家小都在帝都,必不敢胡說的。”
“燒掉了就好。”鄧貴妃鬆了口氣,凝神道,“沒有憑據,誰敢說麒兒覬覦同僚之妻,那都是污衊!固然麒兒沒有父母庇護,本宮這個姑姑可容不得人欺負了自己的侄兒!”
姚桃道:“是!”又問,“公子的妻室照着衛長嬴挑,那……十五小姐的婚事?”
鄧彎彎長得又不像六皇子,雖然也是嫡親侄女,鄧貴妃對她興趣就不怎麼大了,但想到鄧宗麒對這個妹妹非常的愛護,沉吟片刻,還是道:“你看看有合適的子弟報上來,本宮參詳參詳,他們兄妹受父親拖累,不被族裡待見,還是揀人少一點又忠厚的門第,免得被欺負了。”
姚桃笑道:“娘娘說忠厚,婢子倒是想起了一個人。”
“哦?”鄧貴妃沒想到姚桃還沒轉身就有了目標,詫異的問,“是誰?”
“這回隨公子回來的人提到過鳳州衛氏裡叫衛青的一名侍衛。”姚桃笑着道,“婢子聽着人彷彿不錯。”
鄧貴妃不悅道:“侍衛!雖然姓衛,估計也是旁支子弟罷?我容城鄧氏門第固然不如鳳州衛,可彎彎怎麼說也是本宗嫡女,即使父母雙亡嫁衛氏本宗庶子是有點高攀了,但遠支子弟,在族裡地位想也有限……”
“娘娘不知,以前這衛青倒沒什麼,但後來打聽到,他就是去年衛長嬴、衛長風遇刺時,護送着衛長風返家的那名侍衛。”姚桃忙解釋,“而且他也不算遠支子弟,其曾祖父與老敬平公卻是兄弟呢!”
“也是本宗子弟啊?”鄧貴妃這才緩了顏色,沉吟道,“救過衛長風,若衛長風未來得勢,此人只要不犯糊塗,在瑞羽堂中的地位自是不會低了去的。尤其衛長風是獨子,沒有兄弟,少不得會把他引爲心腹膀臂!但衛長風年少,衛盛儀正當壯年,衛煥和宋老夫人都老了……不好說啊!”
雖然貴妃似乎不太贊成,可考慮片刻,又問,“這衛青家中情形如何?”
“其父母也都已過世,只有兩個同胞妹妹。”姚桃不假思索的道。
鄧貴妃非常驚訝:“怎麼你這麼清楚?”姚桃知道衛青,那是向鄧宗麒去青州時伺候他左右的人那兒問來的,這些人到底只是下僕,衛青卻是衛長風的侍衛,也只衛氏子弟,縱然親切和藹的與鄧宗麒的下人答話……總不至於把自己父母都已經去世、有兩個妹妹的事情也說出來吧?
“說來也巧。”姚桃狡黠一笑,道,“公子一行在小竹山下借宿時,因衣物被淋溼,曾向那衛青借過衣袍更換。中間端木家的公子看到衛青拿出的衣物上繡工精巧,以爲是衛青夫人所爲,就讚了一句。於是衛青就說了其母早已過世,衣物都是妹妹做的。”
“那怎麼知道是兩個妹妹?”
姚桃笑道:“卻是劉家十六公子插了話,贊那繡紋乃是兩種風格,皆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公子這行人就誇衛青之妹繡技了得,小小年紀就能精通兩種繡風——本來也是借了衛青的衣物,總得說點客套話。結果衛青又解釋他有兩個妹妹,輪流繡着就是兩種風格了。”
鄧貴妃也笑:“還真是巧。”
姚桃就問:“那這件事兒?”
“橫豎彎彎才及笄。”鄧貴妃道,“還有兩三年可以拖延呢!只是路過一下鳳州,道聽途說的誰知道會不會看走了眼?何況麒兒就彎彎一個妹妹,未必捨得她遠嫁。”說到這裡不免又遲疑,“即使衛青真的不錯,但他是衛長嬴的族兄,又與衛長風親善。彎彎嫁了他,往後麒兒再有見到衛長嬴的機會……可別……別鬧出事情來啊!”
姚桃忙道:“公子雖然年輕,然而素來謹慎。即使流露過對衛長嬴的好感,卻是連娘娘這裡都沒說的,可見也是發乎情而止乎禮。其實叫婢子來說,那小竹山婢子雖然沒去過,但竹山麼,定然是翠綠一片的,那衛長嬴生得美麗,着一襲似火紅衣在內中清溪畔漫步——這場景何其之美,等閒的少年人乍見到,能不動心嗎?但若叫公子多看幾回這樣的場景,沒準就不放在心上了。歸根到底,還是公子一向守禮,並不出入勾欄之地,見識到的女子太少了,纔會……”
這話提醒了鄧貴妃,貴妃猛然一拍掌,道:“是了是了!本宮說麒兒即使在小竹山上見過衛長嬴又救了她,料想衛長風與顧子鳴都在,最多客氣兩句,怎麼這樣就對這女子上了心了呢?說起來也怪本宮的兄長!麒兒的父親不好,也不該拿小孩子出氣啊!更不要說把他們兄妹應得的產業也扣住,害得他們兄妹艱難度日,麒兒又疼妹妹,自補進翊衛後,所得俸祿都拿去給彎彎買脂粉首飾打扮了,自己是捨不得花費什麼的。又怎麼可能跑去勾欄之地見識?他年輕,正當血氣方剛,見過的女子不多,竹林紅衣、溪畔倩影,一見鍾情真是不奇怪!”
“所以婢子想着娘娘也不要太爲公子擔心了,誰年輕的時候沒見到個把驚豔之人呢?日子久了見得多了,就知道原來不過如此……”姚桃抿嘴笑道,“當初娘娘不是也感慨說如今的皇后那雙眼睛,真是勾人魂魄?但見到妙婕妤後,可不就覺得皇后的眼睛……有時候被妙婕妤一比,簡直就是死魚珠子?”
鄧貴妃就愛聽這埋汰皇后的話,聞言笑了起來:“倒也是,什麼一見鍾情……真是鍾了情是難辦,但現在鐘的不過是美色,這卻好辦。你打聽打聽誰家有豔麗殊色的小姐,本宮安排麒兒多見一見,他就會知道衛長嬴雖然美貌,但這帝都人才濟濟也不是沒有能在姿色上壓過她的人。比如劉若耶就是個例子——可惜這劉家的十一女,雖然生得一副好相貌,但心術卻不正,即使她不是偏着未央宮,本宮啊,也不放心她帶壞了本宮的麒兒!”
姚桃笑着道:“依婢子之見,娘娘若是擔心公子迷戀衛長嬴耽擱了前程。其實也不是非要給公子娶妻,莫如擇幾個清白美貌的人,先伺候了公子!這樣公子見多識廣了,就不會容易再爲美色迷惑了。”
“本宮也不是沒有這樣想過。”鄧貴妃卻搖了搖頭道,“但你想,麒兒如今與彎彎兩個相依爲命的,上頭又沒個長輩幫着照看。彎彎這孩子手腕不夠,如今管着幾個老僕,也是靠着服侍他們兄妹多年的這班人還算忠心,這才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條。萬一這些美貌的侍妾彼此勾心鬥角,把後院里弄得亂七八糟,彎彎卻管不住她們,到頭來還不是麒兒操心嗎?再者麒兒這樣也會落下好美色的名聲,往後說親,萬一想說高門之女,可就難了。”
姚桃忙道:“是婢子糊塗,多虧娘娘明察秋毫,不然婢子可就害了公子了!”
“所以還是先給他娶進正妻來。”鄧貴妃沒有責怪她,而是慎重的道,“之後他若還記着衛長嬴,再給他安排美貌侍妾以分心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