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舅母既然知道宋表姐她並不是我舅舅的血脈,而是魏哀帝……爲什麼還要答應你家娘娘,把宋表姐許給申尋?”衛長嬴皺眉問。
胡氏笑了一下:“這個問題我家娘娘也覺得很疑惑,原本是認爲司空夫人可能跟後來宋司空一樣,遷怒宋大小姐,故意要害她。但我家娘娘又覺得司空夫人不像那種人——就算她因爲鄧貴妃與魏哀帝這些人恨宋大小姐,但以她的爲人應該不會把九殿下拖下水。”
“所以我家娘娘思來想去,懷疑可能是一場誤會。”
“誤會?!”
胡氏點了點頭:“對,就是誤會!”沉吟了一下,“也可以說是鄧貴妃的報復。”
衛長嬴抿了抿嘴,示意她繼續。
“我家娘娘因爲特別喜歡宋大小姐,所以經常請司空夫人帶她進宮玩耍。”胡氏道,“那時候鄧貴妃已經不復禁足——畢竟我家娘娘也要靠她一起對付廢后錢氏的,所以盤問完鄧貴妃後,還是找機會給她說了情、助她離開明光宮。總而言之,有一次,宋大小姐與九殿下,湊巧穿了同一種顏色,又湊巧一起在殿下玩,兩人相距不遠……”
“我家娘娘則跟司空夫人坐在殿上說話,一面看着他們。偏偏鄧貴妃去找我家娘娘——司空夫人是很不願意見鄧貴妃的,就躲到了屏風後。然後鄧貴妃進去,跟我家娘娘說完事情,離開時,看到九殿下與宋大小姐,就說了句他們長得很像——我家娘娘當時心裡惦記着鄧貴妃才說的事,也沒多想,就隨口道了一句‘兩個孩子長得都好看,好看的人看起來都有幾分相似’,就把這事兒丟一旁了。但屏風後的司空夫人,恐怕卻把這話入了心!”
衛長嬴沉默片刻,道:“你的意思是,宋表姐未必不是我舅舅的骨血,只是舅母因爲鄧貴妃這句話,懷疑起了宋表姐的血脈?”
“不不不,宋大小姐確實不是宋家血脈。”胡氏卻搖頭,道,“在司空夫人過世後,我家娘娘心存疑慮,也不能確定,但爲了以防萬一,還是決定阻止宋大小姐嫁給九殿下!一直到那一年,宋大小姐爲了避嫁九殿下,假借馬車出事兒弄傷了額頭!我家娘娘不是要派人去慰問,也派了太醫去診治?那一次,確定了宋大小姐肯定是申氏血脈!”
衛長嬴只覺得全身的血液一忽兒衝上頭頂、一忽兒墜入地底——她啞着嗓子問:“怎麼個確定法?”
“宋大小姐肩上有一顆紅痣,位置、顏色、大小,與我家小姐,一般無二!”胡氏哂笑,“我家小姐,當然肯定是申氏血脈!”
“…………”衛長嬴怔坐難言。
“不過司空夫人未必能夠確認宋大小姐的血脈,畢竟同爲魏哀帝血脈,也不是每位公主都有這麼一顆痣的。”胡氏淡淡的道,“安吉與臨川,就都沒有!我家娘娘推測,司空夫人許是自己不能確認,被鄧貴妃那麼一講,心生懷疑——所謂疑鄰偷斧,越看宋大小姐越像皇室中人,心事越重——她身體本來就不怎麼樣,就這麼生生的去了!”
衛長嬴面無表情——照理來說,衛蟬影確實不見得能夠分辨出宋在水的血脈。
因爲宋羽望對她寵愛無比,她死後鰥居多年連個侍妾都不納的,她在世時,夫妻兩個當然是一直同住。算一算宋在水懷上時,宋羽望跟衛蟬影都還在青壯之年,哪有不時常歡.好的道理?
即使衛蟬影被鄧貴妃算計,爲魏哀帝所侮辱前後一段日子沒有跟宋羽望行敦倫之禮——但這種誤差照理不會太長,一個月之內的話,以宋羽望對妻子的感情,怎麼可能懷疑?畢竟俗話說的十月懷胎,也是有很多人因爲這樣那樣的緣故,提早或延後生產的。
所以除非是像廢后顧氏這樣,有個鐵定是魏哀帝親生女兒的申寶作爲模板,在宋在水身上找到了相似點,纔可以判斷宋在水的血脈。
不然的話,宋在水長得又沒有像極了魏哀帝或者皇室裡的其他什麼人,即使她也不太像父母——可這天下又不是所有親生骨肉都長得像父母!總有孩子像這個那個長輩,甚至是隔了幾代幾房的親戚呢?
大約衛蟬影把宋在水生下來,也給宋在水留下生母溫柔可親的印象,就是因爲這種不確定——從懷孕的日期推斷,宋在水可能是魏哀帝的血脈,也有可能是宋羽望的血脈。
那時候宋羽望膝下有二子,哪能不盼望再有個女兒?
衛蟬影若貿然把宋在水弄掉,萬一弄掉的是宋羽望的骨肉,她怎麼捨得?生下來之後,看不出來她到底是誰的孩子——以衛蟬影的軟弱,哪怕擔心宋在水是魏哀帝的骨血,但她更盼望是丈夫的,既然沒有證據是魏哀帝之女,想來她就告訴自己這是宋家大小姐——比着宋家嫡女的待遇來養了。
一直到鄧貴妃出言,導致衛蟬影心中關於女兒血脈的懷疑變大加重……
廢后顧氏千慮一失,疏忽了此事,又因爲喜愛宋在水,再三提出結親——每一次廢后顧氏提出結親,估計對於心中有傷的衛蟬影來說,都不啻是一種折磨:這門親事,會不會是同父異母兄妹的亂.倫?!
到最後,衛蟬影終於承受不住,在絕望中同意了廢后顧氏的要求——
這時候恐怕她就存了死志,婚一定,她就病倒了。
這一病,就再沒有起色!
至於說她當初懷疑女兒血脈,卻爲什麼還要同意婚約,估計只有衛蟬影自己能夠說清楚:是她軟弱單純得無法拒絕廢后顧氏熱情的提親、還是她自暴自棄的不想再跟顧氏糾纏下去,抑或是,她痛恨羞辱自己和宋家的魏哀帝,果真遷怒到了宋在水身上?
就連跟衛蟬影交好了好幾年的廢后顧氏,對於這個問題,恐怕也只可推測,不可確認。
絕望憂傷如當時的衛蟬影,做出違背本性的事情來也不奇怪。
胡氏跟着衛長嬴沉默良久,道:“至於說宋司空什麼時候知道的,婢子想可能是鄧貴妃告訴他的。”
“什麼!?”衛長嬴猛然擡頭,“那我舅舅他?!”
“您不覺得很奇怪嗎?當初申博奪儲跟承位,宋司空出力良多。而申博生母已逝、養母不親,他在後宮的靠山,可就是鄧貴妃。”胡氏淡然道,“如果不是鄧貴妃把司空夫人的遭遇,改成是受了我家娘娘所害,且讓宋司空相信了,恐怕宋司空頭一個要對付的,不是魏哀帝,而是鄧貴妃吧?!又怎麼可能容忍跟貴妃同一陣營?”
衛長嬴咬脣良久:“我舅舅居然會相信?!”
“那就是鄧貴妃的手段了。”胡氏自嘲的笑了笑,“司空夫人在宋大小姐與九殿下約定婚姻後不久病死,您以爲宋司空那麼寵愛妻子,會沒有察覺到這兩者之間隱約的聯繫?只是恐怕他很難想到自己的愛妻竟然會在宮闈裡有那樣的遭遇而已!更不敢相信唯一的女兒非自己所出……鄧貴妃顛倒黑白之後,司空夫人之死,就變成了被我家娘娘活活逼死的!”
“宋司空認爲我家娘娘明知道宋大小姐的身世,但爲了得到江南宋氏的支持,還是讓九殿下與宋大小姐定親,以至於隔了數年後再次勾起司空夫人心中的隱秘哀痛,導致司空夫人承受不住、憂憤而死!”
衛長嬴目光一沉:“鄧貴妃空口無憑的怎麼可能讓我舅舅相信這麼大的事情?你家娘娘怎麼都是疼愛自己孩子的吧?”
“但九殿下是男子,他可以納側妃侍妾!若忌憚兄妹,大不了娶了宋大小姐過門少碰甚至不碰她而已!只要成了親,這閨房之事,長輩還能怎麼管?但宋大小姐做了九殿下的妻子,宋家總得要爲女兒考慮、向着九殿下——這一點上,只要舉幾個我家娘娘以前做事的果斷,未必不能說服宋司空……宮闈爭鬥麼,哪可能次次什麼痕跡都不留?尤其我家娘娘與鄧貴妃聯手鬥倒了廢后錢氏,可以說各有把柄,各自的底牌也爲對方所知不少……”
胡氏自嘲的笑了笑,“至於說憑據——她當然有憑據。憑據就是那份夢見散的原方——當初我家娘娘爲了取信她,是把從古籍裡找出來的那張方子,撕去方名後獻給她的。因爲那方子我家娘娘抄錄有多份,後來向鄧貴妃要回時,鄧貴妃說她看完後就毀掉……我家娘娘再三盤問都是如此,考慮到當時還是需要鄧貴妃這個助力的,就沒計較。哪裡想到這兒卻留了破綻!”
衛長嬴皺眉。
“鄧貴妃把那份原方,說成了是我家娘娘被她發現算計司空夫人之後,獻與鄧貴妃請求鄧貴妃爲她遮掩的。”胡氏道,“當年司空夫人受鄧貴妃所託,去查證那方子,爲了不叫貴妃起疑心,也確實查過——司空夫人孃家人不過那麼一回事兒,她要找有點本事的人,自然只能通過宋司空!所以宋司空對那張方子可是有印象的!”
“再加上司空夫人跟鄧貴妃來往時,因爲彼此都心虛,一直避着人,連宋司空都瞞着!當然這裡面有宋司空信任妻子,不願意追根問底叫妻子爲難的緣故……”胡氏嘆道,“反而後來跟我家娘娘來往,是公開的事情。鄧貴妃的說辭自然很難不讓宋司空不生疑!”
衛長嬴沉吟道:“你家娘娘那麼厲害的人,居然沒向我舅舅澄清?”
這可不符合廢后顧氏的爲人。
胡氏聞言,臉上出現了片刻號啕大哭的神情,好半晌才壓住,悵然道:“娘娘命苦,偏偏生了九殿下那樣的兒子!怎麼教都教不好不說——九殿下十二三歲起就開始拈花惹草,從起初就沒少乾逼.奸良家、強搶民女這一類的事情。娘娘總不能不管他,一邊勸一邊管教一邊還得給他善後……這又是鄧貴妃栽贓娘娘的理由——道是我家娘娘處置這一類事情經驗十足,當初爭寵時沒少坑害無辜!司空夫人不過是其中之一……以至於九殿下在旁邊看着都學壞了,否則我家娘娘那樣的母親怎麼可能教出九殿下那麼胡鬧的皇子來?!”
“也不僅僅是這麼簡單,還有其他緣故。”胡氏嘆了口氣,“但自從九殿下開始惹事起,我家娘娘根本無法全心全力與鄧貴妃較勁!必須得時刻留着一半心神看好了殿下,不然……到底魏哀帝時的太子,九殿下已經是第三位了!我家娘娘能不給他操心嗎?否則鄧貴妃哪裡可能與我家娘娘分庭抗禮?”
“……你家娘娘有子申尋,早先還不如不要生兒子,從庶子裡挑一個撫養。”衛長嬴幽幽的道,“我舅舅舅母的事兒,到這裡我也知道的差不多了。只是,端木家呢?”
胡氏一怔:“什麼端木家?”
“我舅舅臨終前,對端木家態度很不對勁。”衛長嬴問,“可你剛纔說了半晌都沒提到端木家——難道在那些往事裡,端木家比劉家插手得還要厲害、涉及的事情還要大,所以你到現在都不敢說?!”
“魏哀帝第二位太子,廢后錢氏所出的四皇子,他的太子妃端木微淼,可是端木家嫡女!你剛纔從元后劉氏一路說到你家娘娘廢后顧氏……廢后錢氏反覆提起,爲什麼不見端木家隻字片語?!”
衛長嬴沉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