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沈舒景已經十九歲了,而莫彬蔚已是年過而立。
再加上兵荒馬亂的,所以沈家答應提親之後,五月末的時候,聞伢子的心腹部下柳容就率了一部兵馬,代莫彬蔚前來西涼接親。
之所以是柳容過來而不是莫彬蔚自己,倒不全是聞伢子那邊擔心沈家借親迎的機會對莫彬蔚不利。也是因爲莫彬蔚如今是聞伢子部最驍勇的悍將,根本騰不出空來。
這時候迭翠關那邊還在僵持,沈斂實也趕過去助陣了。就由坐鎮西涼城的沈藏機來接待柳容一行。
但這日沈藏機把柳容一行迎入前堂之後未久,就派人到後面請衛長嬴。
過來傳話的人是沈藏機心腹,不是普通的下人,一般的會客都是能夠在跟前伺候的。他臉色透着凝重:“那位柳將軍說,戎人已破東胡,許宗文兵敗,燕州岌岌可危!”
衛長嬴大吃一驚!
“戎人不是來西涼了嗎?”
下人搖頭:“小的就聽到這幾句,便被先打發出門了。如今五老爺沒了主意,着小的請夫人往前堂說話。”
沈藏機跟沈斂昆兄弟兩個打小就被父母放縱,這幾年磨礪下來卻還是難以獨當一面。衛長嬴趕到前堂時,正見他當着柳容的面,舉袖拭汗,那柳容雖然未露輕視之色,但神情裡多多少少有點似笑非笑的意思。
衛長嬴不免暗惱小叔子不爭氣——就算東胡全境淪陷,那也是劉家遭殃在前,西涼至今安穩,你慌個什麼?
敘過了禮,衛長嬴作爲主人,又是沈藏機的嫂子,被請到上座,再請柳容還座,沈藏機到下首作陪,這才問:“方纔聽下人說,柳將軍帶了緊急軍情來?只是如今二哥與妾身的夫君恰好都不在城中,妾身一介女流之輩恐怕聽了也是白聽。”
戎人破了東胡又威脅到燕州,下一步必然就是再取帝都!
擋在戎人馬踏中原路上的,第一個是東胡,接着是許宗文,照柳容的話,這兩家已經敗了。京畿那點兒防禦之力,壓根就不夠看。再往南,那就是聞伢子的地盤。
柳容這次是過來代莫彬蔚接親的,親事還沒議,倒先說起了軍事,顯然有請求西涼軍出兵中原協助抵禦戎人的打算。
這種事情衛長嬴可做不了主,她就是做得了主也不會立刻答應。所以惟恐柳容接下去說出什麼讓人難以下臺的大義來,故此一上來就把餘地給留了。
柳容客客氣氣的道:“原本末將是不敢打擾衛夫人的,只是茲事體大,又與貴家大有關係,密野兄認爲必須請衛夫人來再說一次,所以才……”
密野是沈藏機的字,衛長嬴漫不經心的問:“怎的與我家大有關係?”以危言聳聽佔據談判中主動權的手法她可不陌生。
“此番戎人乃是聲東擊西之計,先是設計誆騙貴家大公子前去瀚海戈壁中,劫爲人質。繼而從東胡抽調大軍,帶着貴家大公子晝夜急馳至玄水城,以奇襲與貴家大公子爲質,一路打到都水城下。接着再利用貴家骨肉之情,在迭翠關外對峙。”柳容卻是從頭開始說了起來。
“只是打從沈閥主親至迭翠關起,戎人後軍就已悄然撤回東胡!劉家就是在這樣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潰不成軍的。而許宗文,則是中了蘇家五公子蘇魚舞之計,被蘇魚舞麾下死士引入戎人伏擊圈內,死於亂軍之中!蘇五公子自己也被戎人追殺百里,至今生死不知!”
“許宗文部下擁立其孫許勤爲少主,目前正在死守燕州。不過燕州固然城高壕深,奈何守軍過少,若無意外,此刻燕州怕是已經……”
他說到此處,才道,“戎人在許宗文死後放出風聲,道是此戰非爲劫掠。乃是爲了給戎人大可汗的親家報仇雪恨!”
頓了頓,見衛長嬴雙眉漸漸蹙起,柳容淡笑着道,“戎人大可汗的那位親家,據說名漠野,但實際上,漠野生父卻爲他起名爲沈抒漠……乃是,貴家子弟。”
衛長嬴這才明白爲什麼自己進來時,沈藏機那麼慌張。
漠野竟然沒死?!而且還把身世抖露了出來!
衛長嬴心中疑慮重重,當初沈宣親自下了殺孫之令,人也是沈宣派的。
按照這個公公的爲人,他要麼不動這個心不派這個人,既然動了這樣的心思,連人都派出去了……怎麼會失手?
要知道漠野母子在秋狄之中這些年,沈宣可是一直派人盯着他們的!
有內應的指引,當時派去的人也回報得手的消息,並且之後阿依塔胡部被烏古蒙部徹底擊潰……漠野與曼莎公主並他們的長子,一家三口都沒了音訊。
現在他不但還活着,甚至還跟戎人大可汗結爲親家?!
此刻戎人還用這個理由進犯中原了?
衛長嬴面沉似水!
她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道:“沈抒漠?這倒是奇怪了,我身爲沈氏閥主之妻,不敢說沈氏上下所有族人都認識。但這近支裡頭不知道的人還真沒有,卻從來不知道有過沈抒漠這個人。就這麼忽然冒出來的一個人,要賴到沈家頭上,卻也太可笑了吧?”
這種事情已經不是沈藏厲私德的問題,而是要被天下遷怒的——雖然有腦子的人想一想就知道,戎人大可汗之所以要跟個私生子出身的狄人結爲親家,全是爲了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進犯中原。但戎人到處,被禍害的人能不把沈家給記恨上?
沈家養精蓄銳多年,有志天下,這樣的衆怒哪裡能犯?
所以衛長嬴立刻決定,怎麼都不能承認漠野是沈氏子弟!
但柳容既然把事情的經過和盤托出,當然也是有所把握的,此刻微笑着道:“衛夫人所言有理。不過興許是貴家老閥主與忠賢侯故去的太過突然,未及告訴的緣故?”
忠賢侯是沈藏厲的追封。
衛長嬴心下一沉,卻還堅持着道:“哦?柳將軍話裡的意思,難不成那漠野居然有證據證明,他是我沈氏子弟?真是可笑!”
柳容道:“他有一枚狼牙,乃是忠賢侯親手雕刻相贈,此其一也;其二麼,就是貴家大公子私自離開帝都,前往瀚海戈壁赴約一事了。試問貴家大公子如今也是一十有七的年歲了,絕非三歲小兒好哄,若是不知有這麼一位兄弟,怎會因爲對方一封信就孤身前去相見?”
“沈舒明這個蠢貨!”衛長嬴心裡把這個侄子罵得死去活來——要是沈舒明沒被哄過去,憑漠野那邊拿出什麼樣的物證,她一概不認!全部說成贗品!
就算不是贗品……之前戎人偷襲帝都,沈家人棄城走的走、殉節的殉節,偌大太傅府都被戎人焚爲灰燼。沈藏厲就是在那次斷後中戰死,甚至到了屍骨無存的地步。
戎人在焚太傅府之前,搶出幾件沈藏厲的東西,再照着做個送給什麼“沈抒漠”的狼牙,就想栽贓沈藏厲曾有一個私生子?!開什麼玩笑!再說衛長嬴見過漠野,謝天謝地他長的半點都看不出來是沈藏厲之子的模樣,大部分傳了其母、那位狄人公主辛夷。
可沈舒明這麼一赴約,還因此落到戎人手裡,漠野的身份等於被證明了一大半!
就好像柳容說的,沈舒明又不是一塊糖就能哄走的年紀了。之前他在帝都忽然失蹤,叔父沈斂實與姑姑沈藏凝都驚恐萬分,爲此還跟霍照玉大大鬧了一場。
爲了找他出來,霍照玉跟沈斂實、沈藏凝彼此懷疑,幾乎把整個京畿都翻了一遍,都沒尋到任何痕跡!
這要不是沈舒明自己配合,就憑那會沈斂實要求他出入都要帶上的大批人手,怎麼可能一聲不響的說不見就不見了?
要是沈藏厲根本沒有一個叫做沈抒漠的私生子在外、而且沈舒明也對此有所耳聞,他憑什麼拋下所有隨從、招呼都不跟叔父、姑母不打一個的去赴約呢?
衛長嬴思索了一下,才沉着臉道:“舒明這孩子,向來有些頑劣。他又是長房長孫,是大哥唯一的子嗣,我們對他難免管束得緊了點。想是因爲這個緣故,反而讓他不自在了,竟起了獨自出行的興致!前次他落到戎人手裡後的消息傳來,我們也是覺得早前把他拘太緊了,竟釀成這樣的後果!”
放緩了點語氣,“柳將軍也知道,舒明雖然有十七了,可之前一直備受寵愛,也沒經歷過什麼事情。前兩年家中大變,這孩子一時間有些轉不過彎來,倒是越發的荒唐胡鬧!妾身想,應該是他不知輕重私自出遊,結果恰好被奸細所擄,輾轉落入戎人手裡。卻被他們覷了空子,編造起這樣可笑的謠言來!”如今也只能把事情朝沈舒明不懂事上推了。
柳容笑了一下:“事情經過到底如何,雍王以爲如今倒不必去追尋緣故,卻是齊心協力,先將胡虜逐出中原來的緊要。未知衛夫人以爲如何?”
衛長嬴沒有回答他的話,卻先問:“這雍王是?”
“就是我家主公。”柳容微笑,“我家主公祖籍雍縣,故而稱王時,也擇了‘雍’字爲號。”
聞伢子顯然是要利用漠野之事,不但迫使沈家出兵抗戎,而且毀壞沈家聲譽了!
衛長嬴急速思索着,要如何應對眼下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