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話要是沒說出來,也就算了,大家心照不宣。”夜色已深,寶帳內只點了一盞燈,仇寶孃的臉色,即使在燈下也透着蒼白,細微的聲音,更是讓仇皇后擔心,她吃力的道,“現在王夫人……民婦王氏這麼一嚷出來,又叫周夫人和衛夫人抓着不放,不給他們幾家一個交代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仇皇后擔心的問:“要怎麼個交代法?我已經奪了王氏的誥命……”
“不夠!”仇寶娘搖頭道,“她的身份說這話,最少也是盧國公兄弟這班新晉貴胄對劉沈那些屹立數朝的貴胄的不滿,這要平時,還能用將她貶爲民婦敷衍過去;可現在西南戰事正酣,西涼也時有狄人死灰復燃的消息——您說這眼節骨上,如果海內六閥起了異心,還得了?畢竟,盧國公兄弟可是陛下和您的表兄弟!在海內六閥眼裡,他們說出來的話,都跟陛下大有關聯的!”
仇皇后抿了抿嘴,眼中閃過一絲寒芒,道:“那現在要怎麼辦?”
“現在事情已經請柳將軍報到陛下跟前去了,自然是等候陛下的裁斷。”仇寶娘咳嗽幾聲,道,“這事情非同小可,一個處置不好的話,那是要動搖社稷的!婢子覺得還是讓陛下來操這個心吧。”
“那鄭三伢脾氣可不好,他犯起混來陛下都讓他三分。我今兒個奪了王氏的誥命,會不會跟他結下仇怨?”仇皇后憂慮的道,她倒不是怕了鄭三伢,而是,“姑姑上次不是說,知齊他跟那些妃嬪所出之子相比,最大的優勢就是他是鄭三伢、柳容這些人看着長大的……如果得罪了鄭三伢……”
仇寶娘道:“這事本來就是王氏沒道理,她要追究鄭小姐的死因,那就好好的追究!東拉西扯的,還要不要查下去了?如今更是給陛下惹了這麼大的麻煩——鄭三伢能自保就不錯了,還來找您的麻煩?!婢子看,他到時候求您說情還差不多!”
仇皇后鬆了口氣,道:“那咱們就等着了是嗎?”
“也不能什麼都不做。”仇寶娘冷笑了一聲,道,“您之前不是想跟衛家結親嗎?這可是個好機會!”
仇皇后皺眉:“雖然說我跟衛氏講的那個遠方親戚是真事,可那顧家小姐至今好好的……”
“那就讓她好不了!”仇寶娘眼中露出一抹狠色,沉聲道,“娘娘您想今兒個這事情到了陛下跟前,陛下肯定是不願意這時候臣子們鬧起來的。所以必然會力圖把大事化小,您說這事情怎麼個化小法?當然是責備盧國公這邊,安撫劉沈那邊——但這只是表面上,閥閱不是傻子,不是幾個封爵就能讓他們安心下來的。”
說到這裡,仇寶娘聲音一低,“最安閥閱之心的,其實還是在儲君人選上!”
仇皇后臉色一變!
“婢子說句大逆不道的話:陛下能夠這麼快就建立大雍,名門望族的歸附幫了很大的忙。但陛下私心裡肯定更信任如鄭將軍這些自小長大的人的。就如他立您爲後一樣——”仇寶娘低聲道,“所以單貴妃就算把那男胎生下來,憑她跟端木家來往的頻繁,至少在目前,陛下其實未必屬意單貴妃這種妃嬪的骨血去住東宮!可若是爲了安撫士族,沒準陛下就會選擇立一個流淌着士族血脈、或與士族有關的皇子了!”
仇皇后皺眉道:“知齊雖然沒有士族血脈,可他對沈家衛家也是很親近的。如果這樣的話,那反而知齊最有希望吧?”
“可陛下如果真的屬意大皇子的話……”仇寶娘心想如果聞伢子自己選擇了聞知齊,那你還要我幹什麼?!
爲了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她毫不猶豫的打擊着皇后對於聞伢子的信心,“爲什麼這次徵西南不帶上大皇子?御駕都親征了,難道還擔心大皇子的安全?這本來是給皇子建立威信的大好時機!本來大皇子年紀不是很大,從前陛下平定天下時,大皇子就沒怎麼參與,現在不抓住西南未定的功夫給大皇子磨礪,往後難道還有更好的豎立大皇子威望的機會?”
“所以說,這次陛下沒把大皇子帶去軍中,可見……聖意!否則單貴妃她們怎麼會在陛下走後,還那麼囂張?”仇寶娘冷笑着道。
其實如果仇皇后足夠精明,就會想到聞伢子現在自己都對海內六閥、尤其是沈家忌憚極深,哪怕沈藏鋒藉口身體不好沒有參戰——但這麼個人放在帝都,聞伢子心裡也是提着的。
總而言之,聞伢子現在建立自己的威望都來不及,即使他屬意聞知齊爲儲君,這次打西南也是顧不上栽培兒子了——他這個老子地位不穩,聞知齊栽培成氣候了又有什麼用?沒準反而被人利用呢?
反過來聞伢子地位要是穩固了,再不急不慢的調教兒子,到那時候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反正,聞知齊今年才十六,聞伢子也正當壯年。
可是愛子心切的仇皇后本來就對聞知齊一直被拘在鳳州感到非常不滿,被仇寶娘這麼一說,心都涼透了,好半晌才道:“我原本以爲我們夫妻一場……知齊的三個哥哥都因爲陛下而死……尤其我們的長子還是爲了救他才……誰想他這樣的無情!”
“所以您必須儘快讓鹹安公主和衛家聯姻!”仇寶娘沉聲道,“之前您把鹹安公主下降給衛長風,陛下肯定知道您是想給大皇子增加籌碼。但現在您大可以說是爲了安撫士族——估計您不提,陛下這會也想下降公主下去呢?”
仇皇后道:“你不是說士族其實不想尚主?”
“娘娘您也特意跟衛夫人說過,衛長風極可能不好娶名門之女呢?”仇寶娘輕描淡寫的道,“這可是現成的理由!只要顧家小姐出事!”
又提醒道,“其實,現在也是個收服鄭將軍這一派的機會!王氏惹了這麼大的麻煩,如今唯一的理由就是鄭小姐沒了!鄭將軍這邊,唯一的生路,就是證明鄭小姐之死,確實跟士族有關係!”
仇皇后目光一凝:“所以?”
“斷了他們這份癡心妄想!”仇寶孃的聲音不高,語氣卻出奇的激烈,“設法把鄭小姐之死的真相定死了!就是跟士族沒關係!”
“那要怎麼定?”仇皇后沉吟着問。
“那莊子裡住的婦人不就是最好的替罪羊?”仇寶娘提醒道,“周夫人說什麼劉家產業太多了顧不過來,奸詐下人偷偷假借主人之命安排了人住進去她也不知道——真是胡說八道!身爲掌家夫人,連家裡產業被人打着自己家旗號佔了好幾個月都毫無所覺!周夫人要糊塗到這勁兒上,靖國公不休了她,周家簡直就是白教她這個女兒了!溪林周氏的嫡女至於糊塗到這份上?!”
仇皇后道:“但那婦人沒有理由殺害鄭小姐啊?”
“理由?”仇寶娘微微一笑,“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依婢子看,這婦人住在那莊子上肯定跟劉家、而且就是靖國公這一房有關!婢子方纔聽人講那婦人還是很有幾分姿色的?”
仇皇后點了點頭,道:“姑姑也覺得她像靖國公的外室?”
“外室?”仇寶娘愣了愣,古怪的笑了,“娘娘英明!您想被偷養在外的外室,生死榮辱都集於靖國公之身!但偏偏這段日子靖國公出徵,不在帝都!那外室按捺不住,偷偷的跟人私會,卻偏巧被鄭小姐發現了……以那婦人的身份,靖國公回來後知道,一怒之下殺了她,也不過是件小事吧?”
“爲了自己的性命計,她也只能殺了鄭小姐滅口了!”
仇皇后想了一會,道:“這倒是個好主意,可是這樣的話不能咱們講——如果我斷出來這麼個結果,不只鄭三伢他們會恨我,陛下肯定也不會喜歡!”
“但咱們可以給那婦人安排個姦夫,讓劉家、沈家去發現!”仇寶娘淡淡的道,“不把鄭家逼到山窮水盡的地步,讓鄭將軍在陛下跟前頻繁碰壁,他又怎麼知道您的好?怎麼知道敦厚的大皇子繼位後,纔對他是好?”
仇皇后覺得周身血液有些沸騰,她按捺住激動,沉吟道:“就是這樣的人選要怎麼找呢?萬一找的人抗不住重刑,說了真話,那咱們可就完了!”
“娘娘手裡,沒有死士嗎?”仇寶娘一怔。
仇皇后苦澀的道:“我要有什麼能用的人,還至於你沒來前,成天悶在未央宮裡偷偷傷心?我出身不高,孃家也沒什麼象樣的人,雖然是跟着陛下一路顛簸,可他的事情是從來不要我過問的……我想這也是他立我爲後的緣故,他知道我如今年老色衰,離了他,慢說皇后,什麼也不是!”
仇寶娘很滿意她話語裡的怨意——帝后之間罅隙越大,她這個姑姑越受皇后倚重。
至於說聞伢子是不是太冤枉了……誰關心呢?
思索了片刻,仇寶娘道:“如果這樣的話,也不是沒有辦法。劉家跟沈家是不缺這種爲了他們的利益死心塌地的下屬的,您只要提醒周夫人和衛夫人,您覺得那劉葉最有殺害鄭小姐的嫌疑,卻偏偏沒有理由就成!這兩家必定心領神會,給那劉葉找足了理由。”
“這樣王氏的失言,就更加的沒有道理了。盧國公是爲了救鄭將軍而死,如今他唯一的骨血鄭小姐也沒有了,鄭將軍於情於理都不可能不管寡嫂王氏!他這一管,肯定也會被拖下水!他被拖下水——陛下爲了平息士族的不安,必定重重的處置他!到那時候,即使鄭將軍無法來求您,趙夫人肯定會跟您哀求!”
仇寶娘眯起眼,“到那時候您可千萬別推辭!一定要讓鄭將軍夫婦,好好感受到您有多麼念舊情!”
仇皇后沉吟道:“拿一拿架子,他們會不會更急一點?”
“您給他們求情肯定是到陛下跟前拿舊情說嘴。”仇寶娘提醒道,“這也是讓陛下回憶他當年跟您一路扶持過來、一同經歷風風雨雨的大好時機!”她聲音一低,“容婢子說句不該說的:去了的那三位皇子殿下的事情,您也只有這樣的時候,最適合講,而且可以大講特講!”
想起陸續而去的三個兒子,仇皇后如遭雷擊,眼中不禁盈滿淚水!
良久,皇后才擡手擦了把淚,低聲道:“我是遇見了姑姑,才知道這世上果然是善惡各有報!如果伢子他不這麼對待我們母子,我又怎麼可能聽姑姑您的?姑姑今日恩德,他日我必定告知知齊,讓他一輩子銘記姑姑!”
“娘娘您不要這樣,如果沒有您收留,婢子此刻怕是早就死了。”仇寶娘也垂淚,唏噓道,“還有婢子給您出的主意,您千萬千萬,半個字都不要透露出去!對外,讓孫公公暗示,都是娘娘您的想法,甚至連婢子這個人,您最好都不要表現得很在意,讓什麼周夫人衛夫人,什麼王氏趙夫人高夫人的,都忽略婢子!權當婢子只是這長樂殿裡一個尋常姑姑!”
“那些設計,全當是您的主意——這樣您才能震懾住她們!否則,叫人曉得您很多時候用婢子給您出的主意,她們肯定會藐視您、這對於您的皇后尊嚴、對於大皇子往後的路,都不好!”
仇皇后感激萬分:“可是,原本是你的主意,我佔據下來,還要忽略你,那自然也沒法明着給你賞賜……”
“娘娘收留婢子就是最大的賞賜!”仇寶娘斬釘截鐵的道,“只要能幫到娘娘,婢子慢說沒有賞賜,沒有月錢都甘之如飴!”
她語重心長的叮囑,“您記着,爲了您自己,爲了大皇子,萬萬不要讓人懷疑婢子給您出主意!所有事情,都是您自己決斷的!!!婢子心甘情願什麼都不要!只求大皇子早日歸回帝都、榮登大寶!娘娘早舒顰眉、康健喜樂一世!”
劉若耶那麼狡詐,也就是她之前縮在莊子裡,那周夫人不喜歡她,根本不給她什麼外界消息,她纔想不到我竟潛伏在仇皇后跟前——萬一有點風聲傳出去,她還能不懷疑?我好容易把棋下到這兒,可不能功敗垂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