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子想着二老爺素得閥主看重,按說是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的。或者二公子,您長大以來,二夫人私下裡就是這樣教誨您的嗎?”黃氏輕蔑的看着衛長雲,步步緊逼,道,“請二公子說一說,二夫人這樣的行徑,換作了二少夫人——當然二少夫人溫柔靜默,是絕對不會似二夫人這樣的,婢子這話可沒有對二少夫人不敬的意思,不過是想二公子能夠將心比心——這樣對待二夫人,二公子是不是會就此一笑了之?您若說是,婢子也沒什麼可講的了,這就勸說咱們少夫人給您賠罪!婢子也任由您處置!”
衛長嬴冷笑着道:“黃姑姑說的很對,若不是今兒個親耳聽聞,我竟不知道,遠在鳳州的祖母,偌大年紀,私下裡竟被二房咒成了這個樣子!今日你們不給我一個交代,豁出性命不要,我也非給祖母討個公道不可!”
主僕兩個抓住宋老夫人輩分身份都高於端木氏這一點,扣緊了一個“孝”字不放,衛長雲無言以對,臉上青紅不定,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衛長歲壯着膽子出聲道:“三妹妹莫要激動,二哥決計不是這個意思。”
“三哥,我從鳳州嫁到帝都來,因爲長風年少,乃是你千里迢迢一路相送,這份情誼,我總是記得的。”衛長嬴對衛長歲,就緩和了些語氣,道,“照理如今您出來說話,我不該繼續說什麼了。可三哥您也知道,我父親身子不好,我是祖母和母親教養大的,祖母愛我教我,十幾年來爲我操碎了心,我卻無一事能夠報答祖母。如今聽聞嬸母當面辱罵祖母,我若還不追究到底,豈配爲人女、爲人孫女?”
黃氏緊接着道:“三公子也是老夫人的孫兒,二公子和三公子都是讀書人,不比坊間不通文字無識禮儀的庶民——三公子請憑着您的良心說句公道話。今兒個的事情,到底錯在了誰?”
衛長歲被逼不過,又見兄長母親俱默然無語,迅速思索了下,只好道:“家母失口在前,三妹妹衝動在後。依我之見,莫如……”他面露掙扎之色,頓了一頓,才小聲道,“莫如咱們兩邊都別計較了,總歸是一家人。咱們家鬧出事情,丟臉的也是瑞羽堂,這又是何必?”
他這話一說,衛長雲立刻朝他怒目而視。
黃氏也立刻道:“三公子是和善的人,只是咱們少夫人還沒說委屈呢!二公子彷彿委屈倒更大了?二公子如此維護生母,真是孝心可嘉。然而二公子這主次顛倒的也太厲害了,祖母豈不高於生母嗎?鳳州衛氏文風昌盛,慢說子弟,即使婢子這樣的奴婢也讀過《禮》。二公子難道連婢子也不如?”
眼看場面再次僵持,之前被使女僕婦按坐下去、忙不迭的打水絞帕子幫着揉臉的端木氏先是目睹心愛的小女兒被打得奄奄一息、覆被衛長嬴一個晚輩掌摑落齒、如今又聽黃氏這個壓制了自己十幾年的奴婢對自己的兒子們咄咄相逼,心似火燒,猛然打落使女覆上來的溼帕子,尖聲道:“便是回頭鳳州來信要休我還家!我今兒個也不能容忍了!”
就跳起來,怒指衛長嬴道,“若非你這心狠歹毒的賤.人坐視我兒往死裡打,我怎會在盛怒之下失了口?!可憐我兒嬌滴滴的孩子,被打得進氣少出氣多了,你這個做堂姐的還能安坐堂上,你這是什麼心腸?!”
端木氏也不糊塗,自己心疼小女兒,怒極之下,把方纔在後頭罵了無數遍的“宋心柔這老東西”給帶了出來,這是堂上衆人、尤其是衛長嬴左右都聽得清楚的,斷然否認不了。如今被衛長嬴這邊抓着這個把柄一路催逼,最緊要的就是爲這個失口尋個理由——雖然不能完全脫罪,總歸是也要咬死衛長嬴不對在先、而且不對更多。這樣才能止住衛長嬴這邊居高臨下的羞辱和逼迫。
哪知聽了她這話,衛長嬴眉尖蹙起,待要說話,黃氏、琴歌等兩三人,卻都露出奇異的微笑——黃氏尤其的笑容可掬,和和氣氣的道:“二夫人您可真是冤枉人,七小姐哪有您說的那樣嚴重?這不是好端端的在旁邊偏房裡躺着?婢子方纔看到二夫人您進來,激動得緊,堂上又亂着,惟恐有人不當心踩着了七小姐,所以特意讓琴歌和豔歌扶了七小姐到偏房裡躺着了。”
在端木氏、衛長雲、衛長歲不可置信,甚至連裝昏的衛盛儀都震驚擡頭的注視裡,黃氏悠然繼續,“曉得七小姐深得二老爺、二夫人寵愛,當時場面太亂,想着叫大夫來也遲緩。好在婢子隨身帶了季神醫親手配製的上好傷藥,已經抓緊辰光給七小姐敷上了。”
她意味深長的笑,“季神醫親手所配,可是外頭買也買不到、見都沒見過的好藥呵!怕七小姐身嬌肉貴,藥少了好得太慢,婢子狠狠心,把整整一瓶都用掉了!所以二老爺和二夫人,還有兩位公子,千萬放心罷,七小姐這回的傷……非但完全不需要再請什麼大夫,指不定過上兩日,就完全不需要二老爺和二夫人操心了!”
完全不需要請大夫,論到醫術,季去病海內第一名醫的名頭早已是私下裡約定俗成默認的了。只不過因爲他脾氣太差,衆人不甘心繼續捧他罷了。黃氏一再強調是他親手調配的藥,無非就是暗示衛盛儀夫婦,這藥既然下了,那就不要指望外頭其他大夫能有任何辦法。
至於說直接去求季去病要解藥,開什麼玩笑?帝都上下誰不知道海內第一名醫的名頭就是宋老夫人給他捧出來的,這位名醫雖然脾氣很壞,然而卻一直無法違抗宋老夫人的命令?沒準這藥還是黃氏專門爲今日之事請季去病配的呢!
完全不需要操心,可能是痊癒,也可能是這輩子都不需要誰去操心了——誰會爲個死人操心傷病呢?
原本盛怒萬分的端木氏,猶如三九寒天裡被人從頭頂傾倒了一盆冰水,只覺得涼意橫生,之前的怒意蕩然無存!
這時候衛盛儀也顧不得裝暈了,長身而起,揮退下僕——連打水幫端木氏敷臉的使女也叫他趕了出去,開門見山道:“我拿一事之真相,與你交換長娟的解藥。”
衛盛儀拿出來的這個真相,當然就是劉家哪一支是去年在帝都造謠詆譭衛長嬴閨譽的真兇。
他所言的這個真兇,便是之前劉氏說過的,太尉劉思懷這一支的五房,劉亥這一房。
雖然衛盛儀再三強調這個消息絕對可靠,然他始終不肯拿出證據來——衛長嬴當然不能相信他,所以只讓黃氏留了一部分解藥,堅持此事不水落石出,完整的解藥決計不給齊。
這會與黃氏推測起來衛盛儀所言既然八.九是真的,自要商議如何報復回來。
然最近和衛長嬴有關的事情太多了,黃氏認爲還是靜一靜的好:“到底少夫人如今是出閣爲婦了,不比在家裡的時候。鳳州又離得遠,這沈家上上下下,夫人雖然明理,究竟不可能像咱們家夫人一樣事事處處護着您,更不要說大少夫人和二少夫人了。最主要的是公子現下去了西涼,所以報仇之事,婢子以爲還是暗中進行的好。”
衛長嬴點頭道:“我也是這麼想,閨譽這種事兒,女子總是吃虧。若不是夫君大度又重義,縱然我不肯冤屈的去死,這門婚事肯定也不成了。現下若是明着來,別說沒有證據,就算有證據,再提此事,難免拖累沈家臉上無光,使夫君也跟着被掃了體面……究竟我去年與衛新詠會面是真的。知本堂從堂伯父那兒是拿到了證據的。”
黃氏打趣道:“少夫人如今是越來越爲公子考慮了。”
“那也是他先爲我考慮在前。”衛長嬴這幾個月磨礪下來,尤其是掌了原本端木燕語管的事務後,從前的嬌生慣養褪去了很多,現下已經不會因爲黃氏一句打趣就立刻羞紅了臉、馬上就要轉移話題的女孩子模樣了,而是一臉平靜的道,“尋常男子的未婚妻,若在沒進門前就被議論已經失貞,十個裡頭怕有九個半都會選擇退親。那半個多半還是因爲女方的家境權勢才暫時忍耐——縱然迫於形勢把人娶過了門,任誰都會覺得這對那女子是天大的恩賜,便是對她不好也是應該的!可夫君不但頂着流言蜚語娶了我,而且爲此遣散服侍他多年的俏麗使婢,以免我過門來後,那些人仗着資歷藐視我。古往今來有幾個人能這樣體恤自幼約好、出事之前見都沒見過的妻子?他這樣爲我考慮,我當然也要爲他考慮。”
“這番話婢子一定要寫信告訴家裡的老夫人。”黃氏感慨的道,“少夫人長大了,真的長大了。”
衛長嬴莞爾一笑,道:“我也這樣覺着,以前聽人講,人都是成了家纔是真正的大人,總覺得及笄、加冠後,年歲到了,不就算了嗎?到這會才曉得這話確實不錯的。”
黃氏沉吟了片刻,就道:“婢子覺得,劉亥這一房,劉十小姐劉若玉是個可以利用的。她與大少夫人親善,咱們通過大少夫人與她聯絡也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