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衛長嬴一行隨軍撤回西涼時,黃氏照例把子媳都留在帝都收拾殘局,只帶了孫女倪薇漪在身邊。
一晃眼功夫幾年過去,小姑娘也長大了。
黃氏從去年起就給她物色夫婿人選,差不多把明沛堂上上下下年歲彷彿樣貌端正的男子都看遍了,最後定下來的卻是季春眠介紹的一個庶民——季園隔壁鄰居班家的次子。
這班家早年是中原富商,幾代奔波,攢下了好大一份家產。
但因爲是商籍,也吃了許多虧,後來不慎得罪了故鄉一個小士族,爲防家破人亡,忍痛舍了祖籍的大部分資產,避到偏僻的西涼來。
到西涼之後,使銀錢開道,給全家弄了個庶民的身份……但想更進一步也沒有門路了。好在沈家由於西涼物產貧瘠,鼓勵商賈來往,對班家這種願意在西涼落腳的商賈比較照顧,所以班家落腳數年下來,憑着從前在中原攢下來的人脈,幾趟生意下來倒又恢復了元氣。
只是之前逼迫他們棄家而走的士族在一日,他們究竟不敢回去——吃過這樣的苦頭,班家特別希望能夠和士族搭上邊。
以他們家的底細,直接跟士族聯姻那是不可能的;投入士族門下爲僕呢又不甘心。所以只有從士族周圍的人入手,班家雖然略有家底,但也算不上豪富,能夠給士族做幕僚或家臣的庶族,卻也瞧不上他們家商賈出身的來歷。
所以班家審時度勢之後,把目光放在了士族下僕身上。
不過就是這樣也非常的艱難,因爲大家族中的家生子,一般都是彼此聯姻,以鞏固在世僕中的地位。
何況他們固然爲奴,因爲主家地位崇高,比庶族甚至許多小士族都來得威風。也瞧不上沒有庇護的一份自由。
當然也有些下僕對班家的產業動心,願意跟他們結親的。
問題是這一類下僕往往在主家跟前也沒什麼地位,甚至連出閣後求個自由身的體面都沒有——班家又不願意了。他們想攀附士族,可不想有一房子孫以後都是奴僕,那樣還不如直接打發個子弟給士族做下人更可靠。
照着倪薇漪的身份——她的嫡親祖母黃氏不但是沈家如今的閥主夫人之陪嫁,更是明沛堂後院最受信重的管事姑姑。連沈家五夫人、六夫人這樣的貴人,對黃氏都是客氣萬分。少閥主沈舒光見着黃氏還得行禮喚聲嬤嬤……
有這樣得臉的祖母,慢說班家了,若非黃氏早就放出風聲她這個孫女只做正房不做妾侍,沈家好些子弟都想託長輩試試衛長嬴的口風了。
這次黃氏願意把倪薇漪許給班家次子,自然不全是看季春眠的面子,而是這班家次子班崢是她親自過目相中的。
黃氏城府深沉,眼光毒辣,她看中的人當然有過人之處——實際上當初聽說黃氏挑來挑去撇下一干能幹的世僕,卻挑中了個庶民班崢,衛長嬴大爲好奇,還特意找了個藉口自己看了一回——着實是個才貌雙全的人物。
無論衛長嬴還是黃氏都是見慣了美男子的,這班崢在她們所見過的所有美男子中也算得上不錯了,單這一點,兩人對他印象就很好。而且他還很好學,黃氏親自上陣,考校他經史典籍,非但對答如流,而且頗有見解。
之後衛長嬴好奇之下,叫給沈舒光講課的西席——這是沈藏鋒親自找來教導他寄予厚望的長子的人,才學自不必說——去見了那班崢一次,西席回來對班崢讚不絕口,連說庶民之中難得有這樣的有識之士。
如此,這門親事就說定了。
這班崢今年是十八歲,因爲家裡希望讓次子跟士族攀點關係,所以一直沒有給他安排通房,貼身使女都是挑沒什麼姿色又老實的。
是以衛長嬴跟黃氏查來查去,越查越滿意——至於說班家人刻意想搭上士族,這也是世道如此,沒什麼好計較的。正因爲如此,他們越發不會虧待了倪薇漪。
所以這門親事定得很快,按照之前約定的日子,一個月後倪薇漪就要出閣了。
班家有錢,又意外的聘到明沛堂中實權管事的嫡系晚輩爲媳,所以對這六禮都下了很大的力氣。尤其親迎一節更是廣撒銀錢務必要辦得花團錦簇。
對此,衛長嬴跟黃氏自然樂得讓倪薇漪有個體面的出閣。
因此無論是班家還是黃氏這段日子都是興興頭頭的。
但現在衛家連接兩道噩耗,閥主的親舅舅跟閥主夫人的嫡親外祖父雙雙離世,雖然說下人不必爲這兩位披麻戴孝,但也不可能在這眼節骨上大操大辦了。
要是其他下人的婚事,衛長嬴此刻才懶得理會。
但黃氏與衛長嬴情份不一樣,這些年下來亦僕亦師。當年帝都淪陷,若非黃氏設法,衛長嬴縱然能夠躲在密室裡僥倖生還,但次子肯定是來不及救了,這對於衛長嬴來說,是怎麼都接受不了的。
她知道黃氏如今雖然有幾個孫輩了,但對倪薇漪這個長孫女卻是最寵愛的,否則當年也不會把其他晚輩都留在帝都,只帶了這個孫女在跟前。
如今倪薇漪一輩子的大事要受影響,於情於理,衛長嬴都要安慰黃氏幾句。
黃氏倒是不在意,微笑着道:“這些其實都是虛的,只要班家往後待小薇薇好,便是婚禮寒酸又何妨?也就這麼一日,回頭過日子還能抱着這婚禮的排場不放嗎?”
衛長嬴嘆道:“姑姑您就是體貼我。”就道,“但我也不能虧待了小薇薇,回頭她出閣時,給她把那對羊脂玉鴛鴦放進去。”
黃氏呀道:“是當年家裡二老爺給的那對玉鴛鴦嗎?”當年衛長嬴從鳳州遠嫁到帝都,進沈家門的前夕,跟二叔衛盛儀見面,衛盛儀在賀禮之外又拿了一對羊脂玉鴛鴦給她添妝——那玉是衛盛儀早年得的一塊上好羊脂玉,爲了侄女出閣,特意找葉家人出手雕琢了喻意美好的鴛鴦,當時還配了八根宮絛。
在帝都淪陷之前,這對鴛鴦在衛長嬴手裡算不上頂尖的好東西。所以黃氏當初給衛長嬴收拾突圍的行李時沒有帶上,後來麼就順理成章的被戎人拿了去——帝都跟燕州收復後,從俘獲的戎人手裡追回了一批掠物,這對玉佩也在其中,兜兜轉轉居然又落回了沈藏鋒手裡。
沈藏鋒自然就還給了妻子。
以倪薇漪的出身,像比翼棲連理枝血玉對簪那個級別的東西,一來她真的沒資格用,二來給了她反而是害了她。這對玉鴛鴦倒恰好是她能夠拿的最高級別的好東西了。
“就是那對。”衛長嬴點頭,“那玉雖然算不上稀世罕見,但也是不錯的了。雕工是葉家的,給小薇薇做壓箱底的東西吧。”
黃氏立刻推辭:“那是家裡二老爺跟您添妝的,哪能給出去?再說小薇薇的夫家您又不是不知道,從前也不過是商賈罷了,如今換了籍,到底也不是什麼高門大戶。您給她這個是領不起的!”
“有什麼領不起?”衛長嬴搖頭道,“無非是一對玉鴛鴦而已,也是早年帝都出事,丟了太多好東西。不然還能給她多放幾件壓箱底……”
“這東西要給小薇薇壓箱底,那是連箱子都要壞了。”黃氏道,“您隨便給點就好——您就是隨便打發一件東西,小薇薇在班家人面前也就有了體面了。您給的太好,只怕班家人心也要大,到那時候反而不美。”
衛長嬴道:“姑姑你這就是推卻之辭,我可不上你的當。再說我是給小薇薇的,又不是給姑姑你的,姑姑你推什麼呢?”就叫來憐菊,讓她去取了玉鴛鴦出來,硬是給倪薇漪送過去了。
這件事情了卻後,衛長嬴叫來長子:“你曾外祖父同大舅公沒了,這兩個消息一定會報到你父親他們那兒去,只是咱們這邊也不能不有所表示。”
沈舒光從沒見過宋心平,對蘇秀茗雖然有印象但也都是很小時候的模糊記憶了,所以現在也不是很傷心,認真思索了片刻,就問:“是要孩兒去江南或者青州弔唁嗎?”
“怎麼可能呢?”衛長嬴點了下他額,嗔道,“那麼遠,如今咱們家的大軍都忙着,爲娘能放心你遠行?”就告訴他,“須以你的名義寫份悼文,並說明不能親自前去弔唁的緣故……讓下人跑一趟就成。”
“孩兒尚且年幼,大舅公家那邊也還罷了,曾外祖父家那邊,據說與外祖父家一樣,都是文風極盛的,怕是有些力不能及。”沈舒光聞言,卻沒有立刻答應,而是沉吟着道。
“你先寫,回頭讓你師父給你潤色,你再抄一遍不就成了?”衛長嬴又好氣又好笑的再次戳了戳他額,“這會子怎麼就變傻了呢?”
沈舒光尷尬的道:“孩兒這不是跟母親都是有話實說的嗎?”
母子兩個再說了一番話,有下人進來稟告,道是聞餘蘭求見。
“母親,那孩兒先告退?”沈舒光本來也要回自己屋子裡去溫書了,見狀趁勢道。
衛長嬴摸了摸他頭,叮囑他幾句,就放他下去,命人:“請聞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