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東廂入西廂,端木芯淼這兒卻是衣裙整齊,靠在榻上慢條斯理的喝着茶水,衆侍垂手立於身後,望之一派雲淡風輕,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
只是衛長嬴目光一掃她喝茶用的是左手,慣用的右臂卻小心翼翼的垂放在案上,就曉得之前去報信的那僕婦決計沒有看差,端木芯淼的右臂肯定是被簪子劃傷了的。
見到衛長嬴進來,黃氏安排在這邊看好了端木芯淼、別又去跟鄧彎彎掐到一起的僕婦們連忙行禮。衛長嬴一振袖,令她們都先退出去。
等屋子裡就剩了兩人,衛長嬴才問:“你都傷了哪兒?我方纔看彎彎那邊,一身青青紫紫的,我道你這兒也正上着藥呢!這麼快就都塗好了?”從名聲上來看端木芯淼應該更厲害一點,不過在衛長嬴眼裡,這兩位都是嬌滴滴的主兒。鄧彎彎傷得不輕,端木芯淼想也好不到哪裡去。
端木芯淼漫不經心的道:“右臂上被劃得有點狠,我包了一下。其他地方的淤傷,單抹藥膏,哪兒及得上回去泡個藥澡?我是醫者,怎麼處置這些傷自有主意。自不必似她那樣照着常人的法子來。”
衛長嬴在她身旁隔案坐下,輕聲道:“你叫我說你什麼好?蔡王母子遠在千里之外,你這兒就算把彎彎他們兄妹兩個搓扁捏圓了,也是鞭長莫及!慢說鄧貴妃還主宰不了蔡王母子了,就算主宰得了,這種久爲深宮貴人的人,哪兒是那麼好脅迫的?就如我方纔當着鄧公子講的那樣,沒準她一聽說鄧公子這兒出了事情,會立刻對蔡王母子也做點什麼,迫得你也不敢動彈呢!”
“我曉得。”端木芯淼吹了口氣,吹開散在額前的髮絲,兩手一攤,很是無奈的道,“但貴妃不說那番威脅的話也還罷了,既然說了,我不做點什麼。沒準她還以爲我好欺負,要變本加厲的欺負到我頭上來呢!”
衛長嬴道:“你想讓貴妃忌憚於你,而不是把你當成好哄好嚇唬的人,你倒是跟我說呀!我給你想個周全的主意不好嗎?招呼也不打的就下了手,你瞧瞧如今都鬧成了什麼事情?三更半夜的,虧得彎彎還有點分寸沒把真相都說出來!不然今兒這樣的熱鬧,哪裡瞞得過去!回頭可就成大事兒了!”
端木芯淼不以爲然道:“鄧彎彎不想害死他們兄妹,怎麼敢說真相?再說她要真的那麼沒腦子,我這兒有的是方子叫她發起癔症來,到時候保準沒人把她的話當真了。”
見她提起鄧彎彎來毫無感情,衛長嬴也打消了讓兩邊至少保持表面上的和睦的想法,道:“如今鄧彎彎跟我說,她這回與你狠狠的掐了這一番,也拿簪子傷了你,你跟鄧公子算是兩清了。往後不相來往……你以爲呢?”
端木芯淼雙眉一挑,道:“不相來往,這可能嗎?”
衛長嬴一蹙眉,果然端木芯淼繼續道,“我大姐與外甥無事,我也懶得理會他們。但我大姐與外甥有點什麼,縱然不是鄧貴妃搞的,我也非拿了他們出氣不可!你不要看我今兒個跟鄧彎彎掐得兩敗俱傷,如今我只是想給貴妃個教訓,讓她知道我不是好惹的!許多下毒的手段都沒放出來——否則你看到鄧彎彎腮上那道痕跡了?休看皮都沒破,我真想要她的命,這麼點子傷,她那邊死一屋子人都足夠了!”
“那邊也說若是鄧公子有什麼不妥當也要尋你算賬呢!”衛長嬴淡淡的道,“現下你們兩邊態度倒是一致,一致到了我想圓場都沒什麼話好說。如今看來除了把你們分開之外也沒有旁的辦法了。”
端木芯淼無所謂的道:“衛姐姐你隨意好了。”
兩人一起沉默了片刻,衛長嬴嘆道:“這一回說起來其實是我沈家的事情牽累了你!等過些日子,夫君的傷好得差不多了,我尋個理由打發你回帝都。屆時也就都不干你的事了。”
端木芯淼咬脣道:“就怕聖上到時候定要我留下。”
“從帝都到西涼千里迢迢的,誰耐煩去等這個詔命?”衛長嬴哂道,“何況你過來只是貴妃出面建議了一聲,又不是正式下旨打發你來的。回去難道還要請得聖命准許?等聖上接到消息,怕是你人也快到帝都了!”
“這樣倒好。”端木芯淼也鬆了口氣,道,“等回到帝都,我就守着大姐和外甥!誰叫也不走!”
衛長嬴心想真有聖命下來,哪兒是你守得住的?只是這樣掃興的話她自不會去說,提醒道:“只是你得設法讓顧柔章答允跟你們一起走纔好。”
端木芯淼皺眉道:“我們?你不會說的是我跟鄧彎彎罷?你就不怕路上出事?”
“所以顧柔章必須也一起回去!”衛長嬴道,“有她在隊伍裡,我想憑她的武力看住你們兩個是沒問題了。當然,你可別過分到對她用藥!”
端木芯淼哼道:“但顧柔章這些日子猶如出了籠子的飛鳥一樣,見天兒的尋不着人影,上回在廊子上偶然撞見,她從袖子裡掏了一把松子與我,道是在城外的北山上親手打的。我看她一點都不嫌這兒苦寒,竟是樂在其中,顧弋然和顧夕年如今都不在這兒——她過來的理由是探望兄長,如今一個兄長都還沒見着呢!她肯回去?我聽說顧家那兩位駐紮的地方,不拘哪一個,來回一下也要些日子的吧?尤其現在下着大雪。衛姐姐你是打算衛姐夫傷好個七七八八就要我跟鄧彎彎走了吧?”
衛長嬴意外道:“這些日子你一直待在院子裡足不出戶的,原來也打聽了好些事情了?”
“帝都貴人發了話,縱然拿了鄧家兄妹出氣。但我總也要做做樣子,免得那邊太沒臉了是不是?”端木芯淼這會又這麼說了,看着手裡的茶盞道,“我敢打賭顧柔章一定不肯輕易的回去!之前你沒能把她趕回帝都,這一回想把她趕走,可也沒有那麼容易!”
“所以就到你了。”衛長嬴眯起眼,低聲道,“到時候我會扣下顧柔章的那匹千里馬,然後你拿份蒙汗藥來,把她藥暈了送上馬車!等離開西涼城有些路了再任她醒來。到時候她也沒辦法折回來了。”
端木芯淼古怪的看着她:“你就不怕她還沒醒過來時,我跟鄧彎彎先見了個死活?”
“橫豎年關也近了。”衛長嬴淡淡的道,“咱們抵達之前,族裡今年的年禮已經動了身。但有一部分是帝都那邊指定要的,之前卻沒收拾齊全。近來才收拾齊了,我問過,道是帝都那邊也不很急着要,允諾過索性讓人過了年再動身。不過西涼這一片,難以入春。大雪深行,車馬緩慢,我會讓你或鄧彎彎先隨這支隊伍走,等隊伍走了段路,再打發顧柔章與另一人輕車追趕上去,會合一處。”
端木芯淼不解的道:“既然要送東西去帝都,現成的一隊,何不叫我們分開來走?非要扯上顧柔章?”
衛長嬴哼道:“你也知道顧家這不省心的大小姐,已經到了親上北山打松子的地步了啊?你想現在是打松子的時候麼?那天她仗着坐騎腳力,硬把隨從甩開,偷上北山去玩耍,閒着沒事做,還頂着滿山大雪打了點松子!她倒是玩得開心呢——我安排給她的侍衛在山下找得都差點要自盡謝罪了!相比你跟彎彎再怎麼鬧,也只是在府裡頭,她纔是叫我心神不寧的那一個!我是如今實在騰不出手來,不然非把顧弋然或顧夕年中喊一個回來,要麼打發了她、要麼領了她走不可!”
“衛姐姐你這麼煩顧柔章,何不強行把她送去顧夕年那兒?”聽衛長嬴這麼說,端木芯淼不禁撲哧一笑,竟忘記自己的處境與未來安排,笑着給她出主意。
衛長嬴道:“你道我沒給顧夕年送信呢?結果那位主兒打發身邊人來跟我說了一通冠冕堂皇的話,什麼駐地苦寒不宜女子過去,什麼軍務繁忙他脫不開身,什麼煩請我多多照顧……最後我不耐煩了,那人才苦着臉說了真話,道是他家公子也拘不住顧柔章的。這不,趁着顧柔章沒去找他,謝天謝地的把人擱在西涼城裡叫我給他操心了!”
端木芯淼聞言笑得直打跌,道:“啊喲,這顧柔章怎麼這麼好玩的?把庶兄都折騰成這樣。”
“你覺得好玩,等你們三個回京的路上好好親近去罷。”衛長嬴哂道,“鄧公子的假就快要到了,他應該不會把彎彎帶去駐地等到我打發你們回京。我看夫君的傷現在好起來也快得很,應該可以趕在正月之後,你也就能回去了。”
端木芯淼不滿道:“哪有衛姐姐你這樣做主人的?我自己都沒說走呢,你可着勁兒的趕人不說了,這還一個勁的跟我算日子,惟恐我到時候會賴着不走一樣!”
“你也看到彎彎的剽悍潑辣了?”衛長嬴輕輕拉了點她袖子,頓時露出臂上的淤傷來,道,“我如今忙着事情又不能一直顧着你們,你說這細皮嫩肉的,傷着了多麼的觸目驚心?而且你在這兒,掛心着蔡王母子——我倒是想留你長住呢,戰場之上刀槍無眼的,你們師徒在跟前,任誰心裡都要定一點。可你肯嗎?”
端木芯淼哼道:“鄧彎彎傷得可也不輕!”
衛長嬴虛虛點了點她,問道:“臂傷緊要麼?會不會留疤?”
“疤痕有什麼關係。”端木芯淼不在意的道,“橫豎在手臂上,我自己看不到。”
見衛長嬴還要說什麼,端木芯淼又道,“我又沒打算嫁人,再說,往後我若嫁了人,他敢嫌棄我臂上有疤?他不想活了麼!”
衛長嬴見她是當真沒被這臂傷影響什麼,三更半夜的也懶得多羅嗦了,起身道:“一會讓人送你回院子……路上仔細吹了冷風,下庭院的時候當心點,別滑了腳。”
端木芯淼嗯了一聲,道:“衛姐姐你回去路上也留心些腳下。”
衛長嬴卻沒有立刻走,而是向她伸出了手。
端木芯淼一臉的莫名其妙,道:“什麼?”
“十夜血的解藥呢?”衛長嬴不上當,提醒道,“之前你不是說過,你衣裳都泡過藥、旁人若是碰了都要中毒的?彎彎身上已經跟你掐得一片青紫了,你再叫她抓上十夜——信不信只抓上一夜,以鄧公子對妹妹的寵愛維護,他就是再好脾氣,也非提着劍衝進後院來跟你拼命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