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下旨奪情霍家耀?”西行的隊伍中,被保護最嚴密的一駕馬車裡,衛長嬴展開快馬從帝都送來的書信,纔看了一眼,被她輕咦聲吸引過來的沈舒燮就好奇的靠了過來,踮腳探頭的想一起看:“母親,霍家耀是誰?”
衛長嬴把信交給旁邊的黃氏,騰出手來抱他在膝上坐好了,才微笑着道:“是你六嬸母的哥哥,也是你父親的好友,名照玉,字家耀,你該叫霍家叔叔的。”
沈舒燮點了點頭,又問:“那母親,晚飯時孩兒能跟二哥一樣,吃兩個糯米糰麼?”
還以爲兒子會繼續問“奪情”是什麼意思——衛長嬴哭笑不得的摸了摸他的小腦袋,果斷的拒絕了:“不行!”
“母親!”沈舒燮二話不說,扭過身,伸出他的小短臂,攀着衛長嬴的脖子,扭來扭去的撒着嬌,大有不達目的不放鬆的意思。
只不過問過季去病他如今不宜進食糯米這一類不易克化的食物的衛長嬴怎麼也不同意,就連沈舒燮使出絕招——跳下她懷抱、躺在母親足下的氍毹上大哭大鬧着打了半天滾,衛長嬴也只是趁機從黃氏手裡接回信來看。
“六嬸母騙人,母親一點也不疼我!”見這情形,鬧累了的沈舒燮悻悻的爬了起來,忿忿然扯過衛長嬴的袖子擦臉,故意把鼻涕都糊上去,這一幕看得黃氏與施曼兒等人都頗爲無語。
衛長嬴因爲這個次子險死還生,自覺虧欠,一直捨不得說重話管教,此刻看到也是無奈的嘆了口氣,叫使女另取一件外袍來換了,點着兒子的額輕嗔道:“你這個小沒良心的,若不是你如今年紀小,不適合多吃糯米糰,爲娘何苦拘着你?等你長大些,身子骨健壯了,想吃什麼,能不依你?”
“可孩兒現在就想吃那糯米糰!”沈舒燮抱着她腿央求道,“孩兒長大後少吃幾個,成麼?”
“不成!”衛長嬴生怕他再鬧,捏了捏他頰,立刻冷下臉來,“爲娘要跟你黃姑姑說正事了,你去後頭你二哥馬車上,叫你二哥陪你罷!”
沈舒燮一聽又哭了,委屈道:“孩兒不想去二哥那裡,二哥見到孩兒,不是拉着孩兒習字,就是給孩兒講規矩!孩兒如今見到二哥就害怕!”
“那是你二哥,你怕什麼?”衛長嬴沒好氣的點了下他額,喝道,“再說你不想習字不想聽規矩,就不會哄你二哥陪你玩耍?”
趕路途中,即使是官道,但馬車也難免會有點顛簸。這種情況下衛長嬴是不贊成兒子看書習字的。
奈何沈舒光就是這麼好學,衛長嬴左哄右哄他不聽,索性一有機會就把頑皮的次子打發過去鬧他,免得傷了眼睛。
此刻也一樣。
不管沈舒燮嘟囔着抱怨他這個胞兄,衛長嬴硬讓人把他抱到後面去:“叫光兒看好了他,到下車歇營時才準他過來!”
等車廂裡清淨了,衛長嬴才抓緊辰光三下兩下的把信看完。
“聖上向來就不管事的,如今居然會下旨奪情霍大公子,難道是康國公的意思嗎?”方纔黃氏也把信看了,此刻就猜測道。
衛長嬴蹙眉道:“大舅舅怎麼會想到霍家耀?”
“興許是人手不夠用了?”黃氏道,“咱們老爺在帝都時日理萬機,如今這麼一走,康國公乍然接手,沒準就覺得吃力。”
“那他應該找錢家。”衛長嬴搖了搖頭,“一來興河錢氏是大舅舅的岳家,即使大舅母並蘇二表哥和蘇四表弟、蘇二表妹都沒有了。但這些年來的情份總歸在,跟其他人家到底不同的。二來霍家耀是安吉長公主的駙馬,算是半個皇室中人。如今皇室名存實亡,但究竟還有名義在。這主持政務總是能夠聚斂權力的,按說心照不宣是不會給與皇室有關之人染指的機會的。”
黃氏一想也是:“這可真是奇怪。也不知道內中有什麼緣故?”
“過幾日看有沒有新的稟告上來。”衛長嬴把信交給施曼兒收起,道,“橫豎咱們現在回西涼後,這幾年終歸是隨他們折騰。”
她就把這事擱下,問起同行之人來,“六弟妹還咳嗽嗎?”
“婢子方纔去看過,喝了季娘子送去的藥後,已經好多了。如今大小姐在陪着她。”黃氏沉吟了片刻,道,“婢子看完六夫人後,回來時遇見四小姐跟季小姐騎着小馬,四小姐問婢子,她可以不可以去看看二老爺。婢子說路上不方便,沒有答應。”
衛長嬴點頭:“是該如此,咱們如今趕路重要,二哥那性.子……還是等回到西涼,讓夫君他們陪着顏兒去見吧。”
黃氏嘆道:“四小姐也是可憐,二夫人和二小姐三小姐都沒有了,如今眼巴巴的想跟二老爺親近些,卻……”
“讓伊人和荷月多陪她一陪吧。”沈斂實重男輕女之極,如今沈宣等人身故,本宗以他爲長,更不要說他對三房有救子之恩,衛長嬴再憐惜沈舒顏,也真的不好說什麼,決定回頭把這難事推給沈藏鋒兄弟們去辦,就叮囑黃氏,“看好了二哥的馬車別叫她們靠近。還有,她們騎馬時務必戴好了帷帽,使可靠的人手看好了。而且絕對不許離開馬車太遠。”
黃氏點頭:“都讓侍衛跟着,且戴了帷帽才下車的。”
沈舒顏和季伊人在西涼時都仗着衛長嬴和沈藏珠的寵愛學了騎術,這次回去的路上坐累了馬車遂就要求出去騎上一段。
衛長嬴頭一次去西涼時自己就幹過這樣的事情,而且經歷了帝都淪陷後,深覺女孩子學會騎術的重要,所以答應了她們,但這兩個女孩子不似沈舒景那樣使人放心。所以每日都要叮囑一遍,惟恐有個什麼閃失。
黃氏等人知道她擔着責任不敢不小心,所以也不以爲羅嗦,每次都應了。
這日到了晚間,因爲這兩天都行在曠野,所以就在野地裡搭營歇息。最先搭起的營帳當然是安置身上有傷的沈斂實。第二座纔是給衛長嬴這個主母及女眷們的。
進帳之後,衛長嬴先把人都數點齊了,才吩咐使女取水來給衆人梳洗。
施清兒打了水進帳,卻被季伊人接了去,殷勤的捧到衛長嬴跟前,道:“義母請用。”
這盆水雖然確實是打給衛長嬴的,但衛長嬴還是有點驚訝的看了眼這個義女,因爲做女兒的侍奉母親固然是理所當然,但季伊人平常可從來沒有這樣孝順過。
也不是說她對義母不敬,到底衛長嬴跟前幾乎就沒缺過伺候的人。季伊人草莽出身,也不是很會做低伏小,所以她親手服侍衛長嬴的次數極少,多半都是年節的場面上。
這會忽然討好起來,別說衛長嬴詫異,連她的親孃季春眠也愕然的朝這邊看了一眼。衛長嬴心念轉了幾轉,就着季伊人的伺候梳洗畢,就含笑誇她:“伊人越發孝順了。”
“侍奉義母是應該的,女兒往常委實過於懈怠。”季伊人越是甜言蜜語,衛長嬴越確定她有什麼事情要求自己,只是看了眼四周人多眼雜的,季伊人不說,她也先不問。
如此到了晚上用過飯,營帳都搭好了,各人各回己處。衛長嬴沐浴出來後,果然施清兒來說季伊人求見。
衛長嬴想着這個頗有主見的義女有什麼事情要求自己,吩咐道:“着她進來。”
季伊人進來之後直奔她膝下,請了安,就湊過來給她揉腿——因爲此刻左右都是心腹,衛長嬴也就直問了:“可是有什麼事情要爲娘替你辦?”
“哪敢勞動義母。”季伊人諂媚的笑,給她捏腿的手不停,小聲道,“就想跟義母打探個人。”
衛長嬴好奇的問:“你要打聽誰?”
季伊人看着左右之人不說話,只笑。
衛長嬴道:“你們且出去。”
只剩義母義女兩個了,季伊人才附耳去問:“義母,今兒個我跟顏兒帶小荷月玩耍時,有個人過來同小荷月打招呼……小荷月叫他哥哥的,那是誰啊?”
衛長嬴驚訝道:“小荷月的哥哥……那是我教習的親傳弟子朱磊,你打聽他做什麼?”
其實這次朱磊是不想去西涼的,他比較想留在帝都——據說想趁亂世建一番功業,只可惜江錚跟賀氏話都沒聽完,一起捲了袖子上去就揍——後來賀氏到了衛長嬴跟前還忿忿的:“現放着老爺和夫人瞧得起他,點了他跟着咱們二公子,這是多少人想都想不到的福分。他一個大字都不認得幾籮筐、幾下三腳貓功夫的毛頭小子,留在帝都,能做什麼事?還功業!回頭着他把功業兩字抄上八千遍!看他還敢不敢這樣大言不慚!”
江錚話說的沒有賀氏這麼刻薄,但也不贊同:“功業哪有性命緊要?我這把年紀,能有荷月已是上天之憐,往後能不能看到荷月長大都是個問題。你這逆徒從前不是給我打包票,道是一定會替我護着荷月、當她嫡親妹妹一樣看待?你這麼孤身留在帝都,萬一出了事兒,叫我跟你師孃一把年紀、你妹妹這麼點大,這老的老小的小,以後要怎麼辦!”
總之朱磊被打得鼻青臉腫,罵得狗血淋頭,最後還是硬被綁上了路。
……且不說這些,衛長嬴聽季伊人問朱磊就有點起疑心,聽季伊人解釋說打聽朱磊是因爲朱磊爲了逗江荷月開心,從地上撿了幾顆石子,砸了一對鵲兒下來給江荷月玩耍:“女兒能學麼?”
衛長嬴心想你要學這個,何必問朱磊?你又不是不知道朱磊與我一樣,都是江伯教出來的。江伯年紀大,我是你義母,你直接找我們學這麼一手不就成了?而且她不相信季伊人來問自己之前不曉得朱磊是誰,朱磊這個人是有眼色的,即使他是江荷月之父的親傳弟子,說起來跟江荷月的哥哥一樣。
可既然當時江荷月是跟沈舒顏、季伊人在一起,朱磊一定不會貿然靠近。這麼想着季伊人此問倒像是試探自己一樣了?
但季伊人不是她親生的,又是幾年前才因故認下來。母女兩個平常也沒多少辰光親近……所以衛長嬴覺得先打聽下具體情況、把前因後果弄明白了再跟她攤牌。
故此假作信了,三言兩語打發了季伊人走,叫進黃氏,一起商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