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容哼了一聲:“端木八小姐幫衛夫人的地方有多少?衛夫人居然爲了妯娌就遲疑,大家之女……嘿!”
仇寶娘語氣裡有隱約的嘲弄:“端木八小姐,也是大家之女,出身不弱於衛夫人。”
見柳容沉默下去,她又道,“將軍若覺得衛夫人不肯立刻答應這麼做是不夠心疼端木八小姐,那隻能說明您考慮的太少了。先不說將霍家劃出士族本來就不是什麼簡單的事情,尤其沈家六夫人是霍家嫡女,這種親戚關係,說有多緊要,關鍵時候也不見得。但毫無理由去坑姻親,您想以後跟沈家結親的人要不要心裡打個鼓?”
“再說,把霍家劃出士族這種大事,豈是衛夫人能辦到的?肯定繞不過沈閥主!沈閥主是寵愛妻子,但在涉及合族的大事上,您以爲沈閥主真會由着衛夫人胡亂折騰?就算是,沈家其他人呢?沈家六老爺可就在沈府裡頭,不聲不響把他正妻貶成庶族女子了,您說沈六老爺能嚥下這口氣?”
仇寶娘道:“何況端木八小姐就算解除了同霍家的婚約,婢子說句實話:您也娶不了她,您畢竟是庶族。”
柳容過了半晌,才啞聲道:“我知道。”
“那您還這麼想方設法的針對霍家?”馬車裡,仇寶娘不禁一怔——她今天出宮來沈家找衛長嬴交換消息,雖然是仇皇后授意的,但原本的車伕卻不是柳容。
一開始看到柳容要來給她趕車,她還以爲柳容信不過自己也信不過沈家,打算親自跟進跟出的監督了。結果路上沒人處,柳容透露來意,仇寶娘才知道他是衝着端木芯淼紆尊降貴趕這趟車的。
在柳容看來,現在端木家本宗就端木無憂一房人,被旁支壓得死去活來,哪裡敢提讓端木芯淼嫁人的話?唯一能幫、且有名義幫端木芯淼的,也就是沈家了。
仇寶娘覺得這被如今的帝后看着長大、又深得信任的年輕將軍,既然對端木芯淼這麼上心,那肯定是爲了自己打算。
結果他居然很清楚自己娶不了端木芯淼?
“那照您的主意真成了,端木八小姐……沒準就是嫁給其他人了。”仇寶娘進一步提醒道。
柳容淡淡的道:“我知道——我就是希望八小姐能夠找個好人家,像沈閥主對衛夫人那樣的人。”
仇寶娘差點被薄荷露嗆到:“就這樣?!”
柳容淡然道:“就這樣。”
“……婢子記得您跟端木八小姐沒見過幾回吧?”仇寶娘拿帕子擦拭着滴落在衣襟上的薄荷露,嘴角抽搐着道,“而且婢子說句可能不太中聽的話:端木八小姐是個美人,然而,貴女裡也輪不着她最美。”
至少衛長嬴的明豔逼人,就能把端木芯淼比下去。柳容怎麼就對她用情到了只要她過得好,哪怕自己單相思也無所謂的地步了呢?
見柳容許久沒答話,仇寶娘皺了皺眉,道,“您不願意告訴婢子也沒什麼,但婢子今日試探衛夫人口風時,被她追問不過,吐露了些話……恐怕衛夫人會猜疑到端木八小姐身上去。”
這就是柳容出身庶族的悲劇之處,別說仇寶孃的真實身份了,他壓根連衛長嬴跟端木芯淼之間真正的交情都不是太清楚。
站在他的立場上,以他的閱歷來推測,對於仇寶娘去見衛長嬴,兩人之間談話的氛圍,柳容自然估計得錯誤百出。
所以聽仇寶娘說透露口風,他猛然一把勒住馬匹!
“你故意的?”頓了一頓,柳容才讓馬車繼續行進,只是握着繮繩的手背上青筋直露,顯示出他內心的不平靜。
仇寶娘從容道:“您誤會了,您想婢子總不能忽然建議沈家削了霍家的士族身份吧?即使霍家以前得罪過沈家,但瞧着霍夫人的面子不說,霍家現在那麼慘了,到底同爲士族,沈家何至於要趕盡殺絕?所以婢子必須提到端木八小姐。”
“既然提到端木八小姐,衛夫人能不疑心有人瞧中了端木八小姐?”仇寶娘輕嘲道,“將軍您太低估大宅子裡做當家夫人們的警惕心了,您想衛夫人這些個貴婦,成天管着家,除了家計,那就是女眷跟晚輩們的終身大事。在後者上面,就是轉十八個彎去說,她們也會立刻反應過來。眼下這局勢,還能讓婢子有閒心提起端木八小姐的,除了大皇子就是您了,不然還能是薄大人嗎?”
柳容緊抿着嘴,他又沒跟大家子裡的夫人們怎麼打過交道,仇寶娘這番話是真是假也判斷不出來。良久才道:“早先厲疫的時候……”
仇寶娘趕緊屏息凝神。
“沈閥主召端木八小姐入軍中設法醫治。”柳容開口的時候顯得有些遲疑,但接下來就恢復了尋常語速,不過仇寶娘能夠從中聽出一種異樣的情感,“那時候我爲麾下士卒擔心,又怕沈閥主得到醫治之法後,會先給西涼軍,後給我們這些人……當時,陛下把軍隊交給莫將軍,怕莫將軍出面的話,萬一跟沈閥主鬧僵,難以下臺,所以我就時常找藉口去安置端木八小姐的營帳外……”
仇寶娘道:“然後您就對端木八小姐?”
“我從來沒見過八小姐那樣的女子。”柳容有些喃喃的道,“她纔到營中時,着華衣,綰螺髻,戴着好幾件珠翠,若非拿着醫囊,看起來就是尋常的大家小姐。但纔到營中,她就摘了帷帽,卸了釵環,水都沒喝一口,就要去看染疫的士卒。之後爲了尋找醫治之策,她夜以繼日的調着藥。我曾在營帳外看她從卯時站到亥時,最後放下藥材時,路都走不了了,是兩名健婦連扶帶抱她才能坐到榻上。後來聽那些健婦說,八小姐從踏入營中第三日起,腿一直都是腫着的,是生生站腫的!”
“她爲什麼不坐着?”仇寶娘愕然。
柳容嘿然道:“起初我也想不通,後來才知道,那是爲了省去要拿東西時站起身的辰光!”
“可以讓伺候她的人去拿啊!就算是營中也不可能沒人伺候她吧?”仇寶娘下意識道。
“看來仇姑姑以前出身非凡,即使曾經流落坊間,但這頤指氣使的本性卻始終未忘。”柳容的聲音忽然一冷,隔着車簾,仇寶娘也能感受到他凌厲的目光,眉心不禁一皺:“婢子是覺得以八小姐的身份……”
柳容重重哼了一聲:“如今娘娘要用你,除非查到你有什麼不軌之心,我不會輕易動你,你好自爲之——至於說八小姐爲什麼不指使人,嘿!你也不想想,八小姐連自己站起身去取物的辰光都要省,更何況使喚人、還要等人拿過來的這點功夫?”
仇寶娘從前做劉家小姐時,跟端木芯淼也不是非常親近,對於端木芯淼學醫的刻苦所知不多,此刻又擔心柳容從自己本能的一句話裡覷出破綻,一時間沒有接話。
柳容也沉默了一會,才繼續道:“霍沉淵行事太鹵莽了,早點存那種心思,就應該親自上門跟端木家退了親事。他留一封信有什麼用?當時他慷慨激烈的名聲傳遍朝野,別說端木家的門第,就是尋常人家,在輿論之下,也要被迫着許諾讓女兒給他守節了!這不是生生害了無辜之人一輩子嗎?”
仇寶娘心想:“這還不是你對端木芯淼有念頭,這心也就偏了,照有些人講,端木芯淼有這麼個義烈的未婚夫,做他未婚妻也有榮與焉,給他守一輩子都是應該的。”
“這樣的八小姐,因爲未婚夫的不負責任就要孤零零一輩子,我覺得太不公平了。”柳容幽幽的道,“尤其錦繡端木現在本宗式微,分支興盛,哪怕端木平忠之前死了,我看端木無憂這個閥主也做得吃力得很……八小姐若能嫁個好人家,她自己過得好,孃家也能好一點吧。”
仇寶娘現在心情很複雜:“衛長嬴夫妻恩愛子女齊全也就罷了,誰叫她命好,父母俱在,又受盡嫡親祖母寵愛。但端木芯淼也算命途多舛,婚事不順,雖然沒有淪落到我這樣的地步,結局也是同我一樣孤獨終老……憑什麼她去了一趟軍中,還能趕上柳容這樣,哪怕知道娶不成她,也要想方設法替她鋪一條與他人恩愛和諧的路?一般的閥閱嫡女,我命比這兩位也差太多了。”
成全與毀壞的念頭在她心中不斷交織——好半晌,她才淡淡的道:“像沈閥主那樣的夫婿,誰不羨慕?但將軍以爲,沈閥主這樣的人會很多嗎?您看顧家大夫人,青州蘇氏的嫡出大小姐出身,還不是看着丈夫納妾生子?衛夫人的好命,是一般人都羨慕不去的。”
柳容沉默了一會,道:“但總比孤零零的在家裡好吧。”
“將軍又不是八小姐,怎麼知道八小姐的心思?”仇寶娘淡淡的道,“您認爲八小姐的性情,是能容忍丈夫納三納四的嗎?您覺得八小姐是願意孤獨終老,還是願意泯然衆多貴婦之中?”
感覺到柳容的遲疑,仇寶娘嘴角一勾,得意的笑了!
但沒過多久,她斂起笑,悠悠道:“其實,還有個法子,可以保證端木八小姐既能託付終生,又不至於被人所負。只是這法子對於將軍來說太難了,卻不知道將軍願意爲八小姐做多少呢?”
柳容皺起眉:“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