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親自賜婚,宋西月與劉希尋的事情算是徹底定了下來。
到這一步,衛長嬴也不敢再說什麼不好的話了,反過來與衛鄭音一起勸說衛盛仙且放寬了心,沒準事情沒有她們想的那麼壞呢?宋西月怎麼說也是衛煥的外孫女,劉家想剷除了她給劉希尋,總得掂量掂量。
衛盛仙嘴上說是,然而事關親生女兒,哪兒能夠真正寬心?畢竟劉家不害了宋西月的性命,女兒過門之後被夫家嫌棄,這日子難道就好過嗎?
這樣心裡抑鬱着已經有些“愁引病增加”的意思了,回去之後沒兩日又被氣了一場——在她出閣前就與她不和睦的衛家二夫人端木氏,特意領着媳婦和女兒,攜了厚禮上門去道賀。
既然是早年就有積怨的姑嫂,端木氏上門去道賀當然也沒安好心,笑容可掬的誇獎宋西月,把她說得花兒朵兒一樣——聽得衛盛仙心疼萬分,再說皇后賜婚多麼難得,真是天大的榮耀云云。末了似笑非笑的來了一句:“聽說劉家十六公子的兄長與堂兄劉仲照都已經親自上京來,都是爲了這門婚事呢!可見劉家重視劉十六公子,也重視西月呵!”
這番話聽在衛盛仙耳朵裡,不啻是說威遠侯那邊已經開始行動了——現在婚事是皇后親賜,想退婚那怎麼可能?退不了婚又不想讓劉希尋娶個助力不足的妻子,威遠侯十有八.九會選擇在宋西月身上動手腳,而且是快點動手腳:
趁着還沒到納徵,宋西月還不算是夫家的人,趕緊把人解決了,這樣才能保證劉希尋再娶親時女方仍舊是元配發妻。
衛盛仙做小姐時就和這個二弟妹關係不好,現在被端木氏一激,心緒激動,當天晚上就病倒了。
宋西月和宋茹萱在擔心宋西月過門之後爲夫家人所憎恨,沒準還會暗下毒手之餘,又要擔心母親的病情、傷心二舅母的落井下石,兩姐妹差不多是一天瘦一圈。
衛長嬴派人去給兩個表妹送吃食,聽派去的人回來這麼講了經過,非常的憤慨,道:“二叔一家不喜歡我,那也是在情理之中。然而大姑姑又礙他們什麼了?縱然大姑姑從前與二嬸母結了怨,但兩位表妹幾曾得罪過二舅母?爲了點兒舊怨,這樣對着晚輩幸災樂禍,一點兒做長輩的氣度也無!”
黃氏就微笑着道:“也許是因爲窮途末路吧!”
衛長嬴這時候還不曉得她話裡的意思,恨恨的道:“姑姑說的是,她這麼四處結怨,遲早有一天會走上窮途末路!”
黃氏只是笑笑。
這件事情到這兒暫時打住。
到了除夕的時候,衛長嬴的胎像已經很穩了。
何況之前太子大婚蘇夫人替她告過一回假,這除夕的賜宴若還要繼續告假,不免顯得過於嬌慣媳婦——別人家也不是沒有妊娠的媳婦或女兒,可也沒有說從懷孕起,就不踏宮廷任何宴席的。
所以這一回衛長嬴只得挺着已經明顯隆起許多的肚子,和婆婆、妯娌一樣起早更衣梳洗,披星戴月的進宮赴宴。
一路上的折騰自不必說,下轎之後,蘇夫人被幾個輩分一樣的貴婦拖住說話,打發滿樓過來詢問,又讓黃氏當場把了脈才放心……這些且不提,到得宴上,蘇夫人因爲這回黃氏跟了來,曉得這懂醫理的姑姑必定會提醒衛長嬴孕中禁忌,於是就放心的與同輩的夫人們說笑起來。
說笑半晌後她偶爾朝媳婦的席上看了一眼,頓時就不能放心了——衛長嬴身邊滿臉不高興端坐着的……怎的是……安吉公主?!
蘇夫人正端着的一盞荔枝綠差點全部灑在了自己身上,整個人都覺得不好了:這位公主殿下是出了名的野蠻呵!自己這媳婦如今大腹便便,正是最脆弱最嬌貴最禁不得拉拉扯扯的時候,怎麼就會讓安吉公主近了身!?
她又驚又怒的轉過頭,向着自己斜後方的席位上一望——果不其然沈藏凝又不知道跑哪兒去了!本來想讓小女兒犧牲下,過去把安吉公主引開,不意這小女兒和往常一樣,開席沒多久就跑得不見人影!
蘇夫人咬牙切齒了一陣——有心自己過去打發安吉公主,又擔心叫安吉公主看出自己對她的忌諱……呃,或者說嫌棄與防備。這位公主對這些可是很敏感的,別好好的沒出事,自己一過去,公主殿下一發怒,就鬧出事情來了!
左思右想之下,蘇夫人只好悄悄的對滿樓道:“你過去長嬴那兒,就說我想起來方纔席上上了荔枝綠,叫她不要喝。”又壓低了嗓子,“留意下安吉公主找長嬴是爲了什麼事?”
滿樓領命而去,然而還未靠近就被安吉公主喝止了:“本宮與衛夫人有話要說,你們少來攪擾!”
“……婢子遵命!”滿樓無可奈何的回到蘇夫人身邊稟告,蘇夫人再回頭一看,卻見連衛長嬴的人,如黃氏這些也被打發到了一旁,心裡更擔心了,叫滿樓:“你出去看看,把那不省心的小孽障尋了來!”
活蹦亂跳的女兒上去被安吉公主捶一頓——橫豎是還沒及笄的半大女孩子,丟點臉就丟點臉罷。遇見了安吉公主那都是沒辦法的事情,總好過好好的嫡孫沒了……
蘇夫人頭疼的揉着額,決定元宵的賜宴,說什麼也要把衛長嬴帶在左右不離開了。
這時候安吉公主也在嗤笑着道:“你看你婆婆一個勁的揉額呢!指不定如今怎麼個爲你擔心法!”
“許是喝多了酒。”衛長嬴慢條斯理的剝着貢橘,道。
安吉公主哼了一聲,道:“方纔她還和鄰席之人有說有笑的,結果回頭看了你一眼,打發使女過來沒過來成,就開始揉額了,這不是爲你擔心、頭疼着本宮,是什麼?”
“今兒個是除夕麼,臣婦覺得多少該給您留點面子。”衛長嬴朝她嫣然一笑,笑意揶揄。
“你不怕本宮嗎?!”安吉公主臉色一沉,喝道!
衛長嬴笑着道:“臣婦是想着平常一定沒幾個人敢跟殿下玩笑,跟殿下說笑兩句罷了。”就把剝好的貢橘拿帕子託着,往她跟前遞去,道,“這個橘子倒是甜得很,臣婦如今有孕在身,不喜過甜,殿下嚐嚐罷?”
安吉公主掃了一眼,見橘瓣上的橘絡都被抽得乾淨,長長的睫毛忽閃了一下,居然依言接過,吃了兩瓣,才淡淡的道:“甜不甜的倒也罷了……本宮倒是想起來本宮很小的時候,大約是十一皇兄才被送到鬥錦宮前罷?那時候宮人給本宮剝橘子吃,有一絲橘絡沒抽掉,本宮就不肯吃,母妃也要訓斥宮人。結果後來……母妃病中想吃橘子,本宮怎麼也弄不到,聽人議論說御花園裡種了橘樹觀賞,趁夜過去偷了兩個青的,酸得倒牙!母妃怎麼也吃不下……後來本宮餓極了的時候到底還是吃下去了。”
這話裡的意思,就是說那會別說甘甜的貢橘了,母女兩個甚至連飯都吃不飽的。堂堂公主餓得發慌,只好把用來觀賞而非結果的橘樹上摘的酸果硬生生吃下去充飢……衛長嬴知道安吉公主衣裙敝舊,即使在宮裡宮外都有潑辣的名聲,但日子肯定過得算不上滋潤,卻也沒想到她甚至被餓到那樣的地步過,不禁愣了片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這個宮裡,本宮與母妃,有太多不願回想的過往。”安吉公主把剩下的大半個橘子拿乾淨的手帕裹了,小心翼翼的攏入袖中——她當着衛長嬴的面做這事,臉上沒有半點不好意思,也沒有故作卑微可憐,而是很平靜的道,“所以本宮平生最大的願望,不是報復誰或與誰爲難。本宮只想帶着母妃,過不必爲衣食無憂、哪怕只是粗茶淡飯的家常日子。所以你無需擔心本宮往後會連累你,本宮下降之後,除非有人不放過本宮,否則本宮不會主動去找任何人的麻煩——勾心鬥角的日子,本宮心累了!”
衛長嬴一怔,道:“臣婦並沒有認爲殿下您會連累臣婦。”
安吉公主聞言,臉色一沉,低聲喝道:“那你是什麼意思?!先前說了有個合宜的人選,結果一連幾個月,信都不給本宮報一個!你敢耍本宮?!”
“……臣婦說了,臣婦還沒和那人說,萬一他另有所愛,或者已有婚約,這可怎麼辦呢?”衛長嬴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苦笑着道,“殿下您看,臣婦這些日子也不方便爲您打探呀!”
……呃,其實是,她忘記了。
從潤王府回家之後,先是去二叔家討個公道,跟着當晚就發現有了身孕、而且胎像非常不穩——衛長嬴哪裡還顧得上答應安吉公主的事情?一門心思的保胎都來不及呢!
後來胎像穩定了,但表妹宋西月的婚事又讓她操了一番心……前些日子大姑姑衛盛仙還病倒了!
要不是今兒個開席沒多久,安吉公主就坐了過來,她壓根就把在潤王府花園的湖邊答應這位殿下的事情忘記到九霄雲外了……
現下安吉來討債,衛長嬴自是尷尬得緊。
安吉公主卻不好哄,眼露兇光道:“你還敢騙本宮!你自己不便行動,就不能差遣身邊人?你不是還有表姐妹!你不是還有諸多親眷陪嫁!就算你如今沒有懷孕,難道你會是親身上門去詢問嗎?!必是你當時就想着敷衍本宮,結果回頭就忘了,如今還敢找藉口!”
衛長嬴暗擦一把冷汗,心想這位殿下小小年紀鬧得帝都上下命婦貴女莫不頭疼,真不是個好惹的!她乾笑幾聲,道:“殿下恕罪!”
一聽這話安吉公主更生氣了:“果然是這樣!你好大的膽子!”
就低聲嚇唬她,“你快點說,上次說的是誰!”
衛長嬴左顧右盼的,小聲道:“殿下,臣婦也不知道那位公子是否婚娶,不好講啊!”
“你知道個什麼!”安吉公主面色猙獰,怒目噴火,幾乎要拍案道,“你覺得不好講,你上次幹嘛又說出來?害得本宮閒着閒着就要猜測你說的是誰!你以爲本宮非此人不下降嗎?!本宮就是好奇你說的是誰而已!”
“……!”衛長嬴擦拭着冷汗,乾笑道,“都是臣婦不好……”
“當然是你不好!”安吉公主恨不得抓着她脖子來回搖,“快說快說到底是誰?!”
衛長嬴無奈,只好乾咳一聲,湊到她耳畔,壓低了嗓子道:“臣婦說的那位性情老實忠厚、家人也和睦的公子是雲霞霍氏的嫡出大公子霍照玉!”
安吉公主一怔,喃喃道:“霍照玉?本宮倒是沒聽人講過這個人……”
“這位公子與他的庶弟,臣婦也就見過一回。”衛長嬴說到這兒立刻被安吉公主狠狠瞪了一眼,她忙止住安吉公主的怒問,道,“但當時因爲有另外一人的存在,所以臣婦篤定這位公子絕對是個好.性.兒!而且他的庶弟性情亦然!兄弟兩個性情都這樣好,可見是家風的緣故!”
……顧乃崢那樣的奇葩,每次把他應付下來,衛長嬴都要額手稱慶。這兩位霍家公子,可是能夠和顧乃崢稱兄道弟、相交甚篤的存在啊!
霍照玉和霍沉淵的心胸之寬大、性情之敦厚、爲人之謙恭、品行之高尚,還用懷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