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發走沈藏暉,一屋子的人才笑出了聲,都道:“四公子怎麼這樣老實的?往日裡竟都沒有看出來。”
黃氏含笑道:“想是因爲之前在帝都時,怎麼也隔着一個府邸,不常來往,竟不知道四公子的真性情。”
衛長嬴只笑了一下就笑不出來了,反而深深的嘆了口氣,小叔子再天真,作爲嫂子,沒有旁的直系長輩在這兒,這該擔的責任不能不給他擔起來,遂道:“把那些姬人帶上來,我倒要看看,這些體恤族侄孫的叔公們,都給四弟他選了些什麼樣的絕色?!”
半晌之後,一羣花枝招展的美姬被帶了進來,鶯聲燕語的行禮請安。
衛長嬴端坐堂上,打眼一看,雖然都說西涼苦寒,人物繁華與帝都遠不能比。但耆老們給沈藏暉送的這批人還真都是着意挑選過的,最差也稱得上眉眼清秀肌膚白嫩,出挑的兩三個放在帝都那邊的姬人裡也算得美貌俏麗了。
再一細看這兩三個出挑的,眼帶桃花腰軟如蛇,不問可知必是能歌擅舞那一類。想到沈藏暉之前不忘記叮囑自己“善待”她們,衛長嬴眯起眼,暗悔方纔光顧着教訓小叔子,倒忘記把這事也給他提點提點了——虧得裴美娘留了一手,加上沈藏暉抵達西涼日子還不長,尚且記得夫妻之情,所以沒叫這幾個自訴身世悽苦的主兒給打動到心一軟就留在身邊的地步。
不然裴美娘不在這兒,沈藏暉想收幾個姬妾伺候,衛長嬴這嫂子還真不好說什麼。
耆老們大約就是看中了這一點所以纔可着勁兒的選出這些才貌雙全的姬人來送給沈藏暉的罷?丈夫秘密奔赴東河,這件事情,耆老們備下送給沈藏暉的姬妾時應該還不知道。
但沈藏鋒並不滿意上一回以身爲誘餌、對穆休爾的戰果,雖然在養着傷,卻一直盤算着要繼續對狄人用兵。這一點對耆老們來說卻不是秘密……既然要用兵,當然不會繼續留在西涼城裡,然而衛長嬴一介女流自然是不可能跟到陣上去的——她要真的不顧一切跟上去了最好。
不說拿着此事跟帝都那邊告狀,衛長嬴一走,先前她在西涼城裡打下來的淺薄基礎也會立刻煙消雲散。這明沛堂的權力到底還是會被耆老們重新影響起來。
當然耆老們也不傻,曉得以沈藏鋒的冷靜,就算妻子如此提出也肯定會被他駁回。可衛長嬴即使不走,沈藏鋒離開,對她而言也是一種打擊了。
沒有了沈藏鋒隨時的出聲支持——縱然沈藏鋒打從衛長嬴抵達西涼之前就已經臥榻不起的養着傷了,可他在西涼城、在明沛堂裡,偶爾傳句話出來表個態,耆老們亦不敢輕舉妄動。
這不僅僅是沈藏鋒的手腕如何如何……歸根到底還是他的身份,他是沈宣、沈宙都認可的下任閥主人選。這個身份在族裡也不是什麼秘密,可以說是廣爲人知,否則之前穆休爾也不會爲了他親自前來,以至於中計了。
沈宣兄弟固然遠在帝都,可在桑梓之地豈能不留下來手段控制?更何況沈宣在沈藏鋒還未加冠、自己也正當盛年的時候就迫不及待的立下繼承人,無非就是想早日開始扶持子嗣,到時候可以水到渠成的接過明沛堂。
本宗嫡支這一代,大公子沈藏厲、二公子沈斂實都是才束髮就被打發到西涼,上陣磨礪。反倒是被寄予厚望的沈藏鋒,加了冠成了婚了,纔到西涼來——這不是沈宣兄弟愛護他到了遲遲捨不得讓他上陣的地步,卻是希望沈藏鋒能夠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束髮之年到底還年幼,即使在同輩甚至父輩跟前算得聰慧出衆了,在族中耆老跟前到底還是有點不夠看。索性等到加了冠,也娶了妻,城府更深沉些……去年沈藏鋒纔到西涼,不是就大膽的主動提出以身爲餌引狄人大單于穆休爾入罄?
那一戰雖然穆休爾最終還是逃脫回去了,然而沈藏鋒的勇氣、果敢、膽識、氣度都深爲西涼上下欽佩。尤其後來阻止沈由甲立刻追殺剛剛返回部族中的穆休爾,確實讓返回部族之後,危言恐嚇魏人將立刻來攻、讓狄人畏懼之下不敢立刻對他發難,免得羣龍無首被魏人大破的穆休爾陷入了極爲艱難的景遇——此事上,沈藏鋒又展示了他的謀略。
這位三公子到西涼統共也才一年多,然而威望已經建立起來了。相比起丈夫,到西涼才兩個月的衛長嬴,年歲既輕,又還未展示過讓衆人都沉默這個級別的手段,威望自不如丈夫。
只是估計着沈藏鋒年後應該會離開西涼城,這些老傢伙可不就是不動聲色的預備起來了?
衛長嬴想到這兒,眼神就冷了冷,看着那幾個最出挑美貌的姬人問:“你們都會點什麼?”
那些姬人先前是被送到沈藏暉那邊,也見過沈藏暉、聽他說過會請自己的三嫂來安排她們——多多少少聽說過衛長嬴一到西涼就導致了一個近身伺候自己丈夫的俏麗婢子被活活打死,末了還不解恨,還把安排那俏麗婢子到自己丈夫身邊的族叔族嬸一起逼上死路——這種善妒的主母,自來被當成玩物的姬人最敬畏恐懼不過。
如今聽得她開口,俱是小心翼翼的道:“回三少夫人的話,奴家學過些琴技。”
“奴家會舞蹈。”
“奴家會吹洞簫。”
……一干人報上來的才藝,都跟歌舞脫不開關係,這也在衛長嬴意料之中,就轉頭對黃氏道:“這可是難辦了,先前我說咱們這兒缺了人手,那都是要實打實的幹活的。四弟給我送來這麼一撥人,個個吹拉彈唱都來得,然而卻不是正經做事的,要怎麼辦?”
姬人們也聽見了這話,就有兩個壯着膽子道:“奴家也會端茶倒水的。”
衛長嬴看了眼這兩個人,發現是姬人裡容貌中等的兩個,當然比起常人來都是各有幾分姿色的。她漫不經心的道:“那撥你們在前頭伺候茶水,你們做得來麼?”
那兩個姬人因爲畏懼她,不免要把這話多思想一下:前頭是衛長嬴少去的地方,把她們安排在那裡,顯然是不太喜歡她們老在眼睛跟前晃來晃去的被看到。這很符合這個一到西涼就把丈夫跟前新添的俏婢打死的少夫人的妒婦做派……這話難道是試探麼?
但轉念又想到才說了自己會端茶倒水,這會又說做不來,也不知道這位少夫人會不會當自己是消遣她的因而發怒?
如此想着就深悔自己多嘴,一時間冷汗滾滾,竟不敢回答。
衛長嬴等了片刻沒見她們答話,倒是堂下漸漸靜可聞針,連沒說會端茶倒水的姬人們也全部緊張了起來……她仔細觀察下來,沒有發現神情裡有桀驁不服的,暗自點頭,心想這批人倒還知道分寸,就對黃氏微一頷首。
黃氏就出來道:“其實婢子覺得這些人既然都會得才藝,何必一定要打發去端茶倒水呢?那樣的人咱們可以從家生子裡另外再挑選補充的。”
衛長嬴道:“姑姑這話可是爲難我了,人是四弟送過來的,他是不耐煩管這些人才交給我。我若不給她們安排些差事,總也不能平白的養着罷?難道重新還給四弟?四弟可是嫌麻煩的!”
聞聽她說沈藏暉將這些人都看成了麻煩,最出挑的那幾人裡就有兩人神色明顯一黯,下意識的咬住了脣。
衛長嬴估計應該就是自訴身世悽苦的那兩個了——出於正妻的本能,對這種見着妻子不在跟前的男子就珠淚盈盈傾吐無數命苦之事以博取同情最好是同情得把她擁進懷裡、見了正妻或旁的女子就裝老實扮乖巧的女子,衛長嬴實在提不出什麼好感。因此故意隱瞞了沈藏暉所請求的善待她們的要求,反而暗示這些姬人,沈藏暉視她們如麻煩。
黃氏也看了眼那兩個人,淡笑着道:“明沛堂因爲本宗嫡支一直在帝都,所以祖堂這兒,正房一直都是空着的。也沒旁人有資格住……因爲如此,如今三公子跟四公子回來,才缺乏人手。不但人手缺乏,家妓也缺。只是如今伺候的人手尚且沒有補起來,又還在年節裡頭,暫時顧不上而已。原本呢,家妓這邊最難補充的,因爲西涼這兒遠不及帝都繁華,恐怕沒有帝都那許多人可挑選。不意如今這一批人都不錯,連才藝也會,都不必教導了。”
“姑姑說的很是,雖然說我們輩分不很高,然而族侄們也是有一些的。夫君這會子臥榻,不便出面招呼賓客,四弟倒興許有這個需要。屆時來了客,總是遣人去召官妓也不是辦法。”衛長嬴眯起眼,對堂下之人道,“既然如此,那你們就去家妓住的院子裡罷。”
姬人們好幾個聽說要把她們充當家妓都是花容失色——本來她們得知要被送的人之後是很高興的:本宗嫡支的四公子,年輕,容貌不差,性情溫文,最重要的是四少夫人這回沒來,而且四少夫人沒跟過來的一個緣故是懷孕,年後纔會生產。
如此即使到了年後,四少夫人也還得照顧自己的孩子,不可能立刻趕到西涼來看住丈夫。正妻不能過來,她們自然就要輕鬆很多。若趁這光景生個一子半女的,即使有四少夫人的嫡出子嗣在前,橫豎這輩子也有依靠了。
對於這些姬人來說,畢生追求也就是這樣了,總比淪爲玩物、人老色衰之後領一筆遣散銀子打發出門,嫁個亂七八糟的人,也不知道中間喝了太多絕育藥之後還能不能再有個自己的子嗣?
結果見到沈藏暉之後才發現這四公子雖然是個好脾氣的,卻被那位遠在帝都的四少夫人吃得死死的。一羣美姬簇擁上去,四公子跟前的人只略提了幾句四少夫人……明顯已經被最美的兩個姬人說的悽慘往事打動的四公子猶豫片刻,居然還是做出把她們送給三嫂來處置的決定……
從脾氣溫和的沈藏暉手裡落到整個西涼城都在暗中議論的嫉婦衛長嬴手裡已經叫這些美姬驚駭莫名了,誰曾想這位帝都來的三少夫人果真無愧於嫉婦之名,就這麼輕描淡寫的把她們從侍妾變成家妓。
眼看就要有人上來帶她們去家妓住的院子——而衛長嬴也似乎已經處理完了這件事情,轉頭跟黃氏低聲商議起旁的事情來了,美姬們曉得這是最後的機會:等進了家妓院,往後慢說再見到衛長嬴,想出院子一步,那也是得有客人要她們伺候的時候了。
許是福至心靈,又許是不甘心,一部分美姬滿腔悲涼的拖着腳步預備告退時,卻有一部分美姬站在原地未動,而是一咬牙,撲通一聲跪倒下來,悲聲道:“求少夫人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