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衛煥暗中如何籌劃如何作爲,衛鄭雅畢竟是瑞羽堂之人,他死於“戎人”之手,衛煥這一支,當然也要前去弔唁。
衛長嬴其實很不情願前去。
這時候賀氏已經康復,又回到了她身邊伺候,朱闌等四名小使女也被從莊上接回,繼續在銜霜庭裡做着二等使女。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莊子上遇見厲害的嬤嬤調教過,原本朱闌幾個一來多是賀氏、管事的晚輩,二來年幼,非常的活潑愛鬧,以至於不管衛長嬴在不在銜霜庭,這院子一年到頭都熱鬧得很。
但這次回來卻都乖巧異常,看着比以前沉穩多了。衛長嬴對身邊人並不怎麼挑剔,小使女們唧唧喳喳的只要不是太打擾她也不惱,如今沉穩懂事了她也就誇獎了幾句。橫豎朱闌幾個能夠被挑出來伺候她,不管是鬧是靜,事情一直做的是用心的。
只是一貫受衛長嬴倚重的綠房和綠鬢卻沒有一起回來,公開的理由是她們在莊子上被管事看中,年歲也到了時候,向宋老夫人求了恩典就嫁在莊子上了。賀氏還幫衛長嬴打點了兩份賀禮送過去。
真正的原因賀氏私下裡透露:“這一回大小姐遇險,聽說所帶的綠衣、綠墀非但沒能保護大小姐,反而成了累贅。老夫人很是生氣,說這樣的貼身使女平常用用也就算了,關鍵時候一點也不中用!這還是在鳳州,若大小姐出了閣,她們陪出去也是丟人現眼,故此把人都換了。”
“琴歌、豔歌她們?”衛長嬴疑惑的問。
賀氏小聲道:“大小姐可別小覷了她們,這四位纔來的時候,婢子也覺得她們手腳粗大,虎口還有繭子!哪裡像是能夠精細的服侍大小姐的人?所以……還特意去和老夫人說呢,結果老夫人叫了琴歌上堂,當着婢子的面,琴歌空手將院外的三四名侍衛都打成了滾地葫蘆!”
衛長嬴明白了,這次遇襲,宋老夫人震驚後怕之餘,也開始了亡羊補牢。之前衛新詠說,由於不是嫡長子,衛煥雖然從老敬平公處繼承了瑞羽堂,卻因爲嫡母的進言,沒有得到“碧梧”。但這一次自己姐弟遇險,卻給了衛煥理由和機會,軟硬兼施的奪了這支暗衛的權柄。
族中暗衛一到手,按着宋老夫人的爲人當然是第一個想到自己的一雙孫兒孫女。
恐怕不只是衛長嬴身邊的使女都被換了個遍,衛長風的流華院裡怕也都換上新人了。
“服侍起來確實不夠精細,不過她們纔過來,總要過上些日子才知道我的習慣。”衛長嬴便道,“姑姑得空也指點她們些個吧。”
“這還用大小姐說嗎?”賀氏微微一笑,“婢子成日裡叮囑着呢!只是這些人從前學的伺候人的功夫不很多,大地方倒沒什麼,細微處可就差了,還得一點一點手把手的教導才成。”對於讓衛長嬴過得更舒心這一點上,賀氏的要求一向苛刻得緊。
衛長嬴笑着道:“橫豎都在身邊,做的不到的地方點出來叫她們記着就好,我想祖母挑的人總是伶俐的,一次記不住,幾次下來總能記住了。”
雖然對新來的使女非常寬容,但對於服侍了自己多年的大使女一下子都離了去,其中綠衣和綠墀還是慘死林中,衛長嬴還是覺得心裡頭氣不平:“這弔唁是非去不可,不然,我還真不想去。”
賀氏本來由於同病相憐的緣故很同情衛長嫺,甚至勸說過衛長嬴與衛長嫺和睦相處,但敬平公府竟然謀害她視爲“大小姐永遠都是對的、若大小姐錯了,請見前一句的”衛長嬴……之前對衛長嫺的那點兒同情立刻被賀氏扔到了九霄雲外,賀氏如今對敬平公府上下都恨得牙癢癢的,她性情潑辣,刻薄話早就說習慣了:“大小姐何必當是過去弔唁的?就當是去看看那人遭報的身後事,也聽聽敬平公府上下又是如何哀聲一片的,豈不痛快?”
這話讓衛長嬴撲哧一下笑出了聲來,止住她要往自己頭上簪的一朵寶石海棠花:“姑姑說的是,嗯,畢竟名義是弔唁,這顏色的珠花還是不要戴了,換那朵凍白梨花罷!”
挑挑揀揀的換好適合弔唁的釵環,又擇了素衣素裙,對着鏡子照了照,見沒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衛長嬴便起身,道:“四妹妹和五妹妹那兒料想也差不多了,且去後頭廊上等罷。”
雖然瑞羽堂對敬平公府餘恨未消,但兩邊吃虧和過手都是暗地裡的,明面上,之前衛鄭雅爲侄女痛斥戎人、這次衛煥還替衛長緒請封世孫,兩邊非常的友愛和睦。
因此衛鄭雅身死之後,宋夫人再不情願再心頭竊喜,也不得不速速換了衣裙,帶着裴氏一起趕過府去“安慰”小劉氏。當然安慰是其次的,最關鍵的是幫手喪儀。畢竟衛鄭雅是獨子,敬平公一心好玄,並不熱衷後院,老妻去後連侍妾都沒有一個,更被說續絃來主持中饋了。蘇氏能幹卻是媳婦,公公的後事,很多地方她都不好做主。
這種時候當然得族中幫手,尤其是閥主衛煥這一支來出力了。
宋夫人、裴氏身負責任,去的早,撇下來子女晚些到。衛長風兄弟走前門騎馬,再繞到後門等姐妹。而衛長嬴這些女孩子則是從後院去上車,再走後門出府,一起匯合了再到敬平公府去,免得三三兩兩的進門,既不好看也讓肅客之人來回奔波。
所以現在衛長嬴要等兩個妹妹一起走。
她估的時辰很準,在必經的長廊上只等了小一會兒,就見使女簇擁着妹妹們徐步而至。
衛高蟬和衛長嫣的裝束與衛長嬴差不多,坊間有話說要想俏、一身孝,大家子的千金小姐,最不缺的就是綾羅綢緞。長輩們又大抵喜歡晚輩穿戴豔麗,除了喪事,女孩子們都沒有穿素的機會。
是以平常看慣了裝束豔麗的姐妹,今日乍見到一身素服素釵,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清麗俏美。彼此望見,俱是一呆。衛長嬴就打趣兩個堂妹:“你們本就生得像,今兒個這麼一穿更彷彿了,若非長嫣身量未足,站在這兒真真是在中間放了面鏡子一樣。”
衛高蟬和衛長嫣由於父親是庶出、嫡母又是高嫁的緣故,雖然打小一應待遇都沒被虧待過,但無論在祖母還是嫡母那兒都沒有得到過被寵愛如珍寶的待遇——畢竟裴家門楣低,裴氏沒有宋夫人的底氣,惟恐一味的寵愛子女,會被人嘲笑她淺薄不會教導。
所以三房的這對姐妹性情含蓄,言談行事向來都很謹慎,一直奉行着不多走一步路不多說一句話的準則。
當然,究竟年歲彷彿,姐妹之間玩笑幾句她們還是能開的。
然而這次衛高蟬與衛長嫣看到衛長嬴,卻有些異樣,衛高蟬張了張嘴,過了數息才問出來:“大姐你這是……也要去敬平公府那邊?”
“是啊。”衛煥和宋老夫人這些長輩刻意隱瞞,衛長嬴還不知道帝都與鳳州早已將她的名節議論得紛紛揚揚,只道衛高蟬也察覺到之前自己姐弟三人在官道上遇見伏擊與敬平公府脫不了干係,所以好奇自己被這堂伯父害了,卻還這樣心平氣和的去弔唁,便勾了勾嘴角,意有所指的道,“到底是堂伯父,這會子被戎人害了,我總要去儘儘心意……尤其是陪堂伯母說一說話兒。”
聽了這話,衛高蟬與衛長嫣都沉默了一下,衛長嫣才細聲道:“三姐姐前……前兒個才受了驚嚇,其實今日不去的話,我想堂伯母也能夠諒解的。”
衛長嬴既然誤會兩個堂妹是體恤自己被衛鄭雅坑了,如今卻還要去弔唁他,這才勸說自己不要去,就笑着道:“橫豎也沒幾步路,到底我是晚輩,既然能起身,這樣的大事不去也不好的。”
見她執意要去,衛高蟬與衛長嫣對望了一眼,眼底閃過一絲不情願,只是畏懼着衛長嬴素得宋老夫人寵愛,也不敢強力的讓她不要出門了。
她們跟在衛長嬴身後,神色苦悶——這種苦悶到了馬車邊,就更濃烈了——下人給她們備的馬車,極是寬敞,足可供三姐妹一同帶着使女乘坐。這駕馬車本是專門供女眷一起出行使用的,目的是避免一人一車既狹窄又無趣,幾人同乘也好說說話兒。
平常衛家姐妹若是一起出門都乘這車,所以衛長嬴也沒多想,這兒的三姐妹中她居長,便先扶着賀氏的手上了車,還順手把車簾別了一下,好方便堂妹上來。
然而她進車之後擇了中間的位置坐下後,卻見衛高蟬與衛長嫣還站在車邊,面面相覷,十分爲難。
衛長嬴詫異道:“怎麼不上來?”
“三姐姐……”衛高蟬咬着脣,思索片刻才艱難的道,“我……我與長嫣想……想單獨說說話兒。”
衛長嬴和這兩個堂妹雖然自小一起長大,性情投契使然,反而不如只相處過幾個月的宋在水那麼親近。如今兩個妹妹明着說不想讓她聽的私房話,她倒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快,只是提醒道:“不是要去弔唁堂伯父麼?這會要說什麼?母親和三嬸母都已經在那裡了,長風他們還在後門處等着,咱們再耽擱,到的人多了纔過去,可就要失禮了。”就勸說道,“等弔唁過後再說罷。”
這話合情合理,衛高蟬與衛長嫣一時間也尋不到什麼合適的理由,只是她們實在不想和衛長嬴同車,就囁喏着道:“這……我們……我們另乘一車,在路上說話。”
“有什麼話這樣急着要說?”衛長嬴狐疑的道,“這一時半會的車能預備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