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不只衛長嬴這樣想,衛新詠也怕他好容易籠絡來的將才莫名其妙死在西涼。衛長嬴下定決心要剷除莫彬蔚後,着人再請他來,卻被告知,莫家軍中出了點事,莫彬蔚迫不得已,連夜趕去灌州處置了。
這話一聽就是託詞,但也可見衛新詠防着衛長嬴挖牆角不成就下殺手,搶先一步支開莫彬蔚。
雖然說算着辰光莫彬蔚此時應該還沒離開西涼,繼續下令還是有可能追上他的。
但衛長嬴沉吟片刻,還是放棄了。
纔跟衛新詠商議好瓜分玉礦的事情,跟着就派人追殺莫彬蔚……別把這六叔逼得魚死網破鬧大起來。這追殺跟暗殺可不一樣——她摸了摸袖子裡的藥包,非常遺憾這包端木芯淼回帝都前特意留下來的失魂散應該在最後一次招攬莫彬蔚時就給他下下去的……
他要是答應了,再派人去跟端木芯淼要解藥嘛!
這失魂散不會當場發作,至少要過上一兩個月……而且還是季去病一脈獨門所有,外人根本沒有解藥。季去病一門跟瑞羽堂都關係匪淺,衛新詠可要不到解藥。
衛長嬴嘆了口氣,心想自己到底是深閨里長大的,養尊處優久了……雖然說這些年來生死陣仗也遇見過兩次,還有一次親手殺過人,但究竟不夠殺伐果斷。
總想着確認莫彬蔚實在挖不過來再下手,結果等着等着,人家跑了。
只望這廝不要成爲自己的敵人才好。
衛長嬴因爲這件事情越發覺得衛新詠心思深沉,竟將自己的耐心都估計無差。恰恰掐着自己打算下手前一刻把莫彬蔚叫走!
如此想來其實衛清霄當年作下那樣的罪孽對於瑞羽堂倒是件好事了,要不是因爲此事讓衛新詠對整個知本堂上下都恨之入骨,沒準他如今嶄露頭角就是幫着知本堂對付瑞羽堂了呢?
雖然說衛新詠往後也不能保證他不跟衛鄭鴻、衛長風爭權奪位,可至少在對付知本堂時,瑞羽堂要省心不少。
……橫豎莫彬蔚已經走了,衛長嬴搖了搖頭,不再去想這些前塵往事,專心督促起下人收拾給沈藏珠姑侄住的院子起來。
這時候已經入了秋,西涼這邊早已飄下雪來。
沈藏珠就不是什麼身強體壯的人了,更遑論她帶來的那一位,更是病弱得緊。
衛長嬴派人把幾十年沒住過人的院子裡裡外外都翻了一遍,又日日夜夜燒起地龍驅散累年積下的寒氣。中間想到季固此人似乎醫術也不錯,又着人去跟他商量,等沈舒西被帶到西涼,請他過府爲沈舒西診斷一番。
季固自然滿口子的答應。
這樣一切備好後,頂着西涼十月末的大雪,衛長嬴與沈藏鋒親自趕到城外十里處接到沈藏珠與沈舒西一行。
還沒滿周的沈舒西這一路都是在姑姑和新任乳母、僕婦的懷抱裡度過的。爲了讓她舒服一些,有時候她哭鬧起來,沈藏珠就會叫停馬車。走走停停的,比起衛長嬴去年到西涼來在路上花的辰光足足多了一倍。
饒是如此,照沈藏珠的說法,沈舒西在路上也還是“瘦了一圈”。
衛長嬴進車裡去看時,襁褓裡的女嬰閉着眼,正睡着。臉兒小小的,面色微微發黃,一看就是身子骨兒不足。
衛長嬴自己把兒子沈舒光養到六個月,被婆婆勸說着動身來西涼,算着沈舒西現下已經快十個月了,可比起六個月的沈舒光來似乎差不多大。
這樣小這樣柔弱的侄女,一下子觸動了衛長嬴的心懷,禁不住從沈藏珠手裡接過襁褓,低聲道:“這孩子怎的這樣輕?”毫無沈舒光那會抱在手裡時沉甸甸的穩妥感。
沈藏珠低嘆一聲:“好歹不發熱了,三弟妹你不曉得,自從上回摔了一下,院判扎針後人是醒了來,大家才鬆了口氣。結果不兩日就發起高熱,燒得滾燙!父親連連催促送她來西涼,奈何四弟跟四弟妹都脫不開身!倉促之間我帶她上了路,纔出京畿,她的熱竟褪了下來!”
這事情倒真是玄乎了,衛長嬴對這種一直都是半信半不信,但此刻也訝然:“看來西兒當真是跟桑梓地有緣了!”
她來迎沈藏珠時特意帶了黃氏同來,這時候抱了抱沈舒西,就順手交給黃氏。
黃氏把手放懷裡暖好了,才伸指進去探脈,片刻後,嘆道:“五孫小姐這是先天不足,宜靜和長期調養。”
沈藏珠曉得黃氏也是季去病門下出來的,因爲一路奔波憔悴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道:“這些我都不太懂,往後還要勞煩三弟妹與黃姑姑了。”
“一家人,說什麼勞煩不勞煩?”衛長嬴攜了她手道,“我這些日子都覺得西涼這邊沒什麼人能說話,大姐姐帶着西兒來了正好,咱們後院裡也熱鬧些。”
又說沈藏珠,“我觀大姐姐這一路上也辛苦得很,人比在帝都時可不只瘦了一圈。回頭叫黃姑姑燉些滋補之物,姐姐也要好好補一補纔是。”
沈藏珠苦笑着道:“先顧着西兒罷。”
“西兒一準能好起來的。”衛長嬴安慰她,“黃姑姑如今也清閒,接下來就讓她專門顧着西兒。哦,還有一位季老丈,乃是季神醫的嫡親叔父,醫術也了得得很。我已經約了他,明後日就到明沛堂給西兒看看。此外季神醫年底之前也會到西涼來拜見季老丈。大姐姐您說這普天之下醫術最好的幾位都會來給西兒診斷,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沈藏珠聞說季去病不久也會前來西涼,頓時眼睛一亮,道:“季神醫會來?他不是在你孃家給令尊診斷嗎?”
“我父親如今已然大好了,季神醫思念叔父,所以前來。”衛長嬴抿嘴一笑,又與她說個消息,“五弟、六弟、七弟他們也要一起來呢,他們自告奮勇要護送季神醫!”
沈藏珠聽得連連點頭,道:“這可真是太好了!”
兩人說話的光景馬車已經進了明沛堂的後院,到了衛長嬴爲沈藏珠姑侄安排的院門前——這院子是特別收拾過的,門檻上鋪了傾斜的石板,可供馬車直接駛入。馬車入內,只覺四周彷彿微微一亮。
沈藏珠倒還沒覺得什麼,車外一直陪在車畔的沈藏鋒揚聲請她們下車,她就打發使女先下去,叮囑乳母:“拿我的裘衣裹了西兒,千萬不要透了風。”
衛長嬴忙道:“大姐姐放心,這外頭沒風的。”
“四面都擋住了嗎?”沈藏珠聞言鬆了口氣,就要去接襁褓。
衛長嬴笑着抱過,道:“大姐姐路上辛苦,我來抱西兒下車罷。姐姐您先下車就是。”
沈藏珠知道這個弟媳學過武,身體好,腳下也穩,就不跟她搶,提着裙子道:“如此有勞三弟妹了。”
她探頭出了馬車,沈藏鋒親在車轅下,攙了一把。沈藏珠下了車,果然不見一絲風,反而到處都是暖融融的,直似從嚴冬走進了春夏之交。她心下詫異,四面不見炭盆,倒有許多草木欣欣然長在庭中。
略走兩步,發現所踩處軟綿綿的,低頭一看卻是整幅石青氍毹。
沈藏珠立知關竅,擡頭看去,果然方纔馬車進了這庭中就覺得光線反而亮了點不是沒有緣故的。頭頂一片白茫茫,卻不落下來,卻是被整片琉璃封了頂,此刻又下着雪,把這頂都鋪滿了積雪。
下雪的時候,天色鉛灰,反倒是雪色明亮。
故而進入庭院,反而比外頭光線更亮。
原來衛長嬴考慮到侄女體弱,上下馬車萬一吹了風可是不好,索性把整個中庭都做成了暖房。又在外面門檻上斜鋪了石板,等馬車駛進來,把院門一關,整個中庭溫暖如春夏之交,可不就不會冷到沈舒西了嗎?
沈藏珠暗贊衛長嬴想的周到,又好奇,等衛長嬴抱着沈舒西下來,禁不住問道:“如今要燒這麼大的琉璃怕是不成罷?這片琉璃頂中間並無樑柱,卻是怎麼弄上去的?”
“這會下着雪所以看不出來,其實有細樑的。”衛長嬴笑着道,“只不過都漆成了白色,現下望着倒彷彿沒有一樣了。”
“原來如此,三弟妹好巧妙的心思。”沈藏珠點頭道。
衛長嬴抱着沈舒西,就與沈藏鋒一起引她入內,道:“我也不知道大姐姐喜歡什麼,問曜野,他也說不出什麼來,只好猜着佈置。大姐姐先看看,有不喜歡的,我這就給您換了去。”
沈藏珠笑着道:“只看這中庭上的琉璃頂,就知道三弟妹的心思何其靈巧,你佈置出來的哪裡會不好?”跟他們一起走到廊上,正要進門,忽然臉色一變,道,“啊喲,說說話竟忘記了一個人!”
未等衛長嬴跟沈藏鋒反應過來,她凝重了臉色回過頭去,朝馬車邊一個正急得頻頻朝附近使女使眼色想提醒沈藏珠的使女比了個手勢。
那使女見她可算及時回過頭來了,大大鬆了口氣,微微搖頭。
看到她搖頭,沈藏珠顯然也是按着胸放了心——沒讓弟弟跟弟媳詢問,就壓低了嗓子道:“來,咱們先回車邊去,我還帶了一個人來,得咱們一起迎她下車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