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不歡而散,俱陰着臉回到千秋閣裡,衛長嬴走向蘇魚麗,霍氏則走向她那堂妹霍十四小姐。
蘇魚麗自是早就從母親衛鄭音處聽到過知本堂與瑞羽堂之間的齷齪,又見兩人客客氣氣的出了門,這會卻臉色難看的回了來,猜也猜到兩人話說的很不愉快,就悄悄問衛長嬴:“怎的了?”
“沒什麼。”衛長嬴朝她眨了眨眼,小聲道,“祖母厭宋綿和得很,去年宋綿和領着知本堂女眷上門,叫祖母落了面子,當時我也在。今兒個在外頭見到,那衛令姿私下出言挑釁,在我手裡吃了點虧,這會霍氏來替她找場子了。”
宋老夫人是蘇魚麗的嫡親外祖母,雖然說只在幼小時見過,如今記憶都不清楚了,究竟是骨肉至親。蘇魚麗不問青紅皁白先不喜了霍氏,道:“這家子還真好笑,既然是她的小姑子先挑釁,合着挑釁不成,就換嫂子上了嗎?難不成這天下的道理都是她家開的,就許她們和別人過不去,不許別人反擊了?”就道,“我替你去問問她!”
“哎,不用。”衛長嬴忙拉了她一把,小聲道,“放心罷,我一準吃不了虧!”
蘇魚麗正要說話,原本與蘇魚飛、蘇魚蔭在不遠處唧唧喳喳說笑的沈藏凝卻也湊了過來,一本正經的問:“三嫂,你瞧你與霍嫂子說話回來臉色不大好看,是不是霍嫂子欺負你了?”
衛長嬴伸指在她額上一點,笑着道:“沒被欺負,只是沒說到一塊去。”
“雖然說張嬸子與母親說的很熱鬧,但若霍嫂子待三嫂你不好,三嫂也別太客氣。”沈藏凝揮舞了下拳頭,哼哼着道,“父親講過,咱們家人可不許在外頭受欺負!三嫂你不方便,告訴了我,我去幫你鬧,橫豎我年紀小,又與公主們相熟,鬧起來霍嫂子那邊也得不了好!”
衛長嬴啞然失笑,道:“好妹妹,你待嫂子可真好。不過今兒個是公主殿下的生辰,咱們還是不要做那擾人興致的惡人了……臨川公主那邊還沒開始題字嗎?”
“閔漪諾叫人去拿她的畫了。”沈藏凝吐了吐舌頭,道,“三嫂你沒吃虧,我就不去鬧,不然不鬧可不成!三嫂你不知道,父親和三哥最恨外人欺負咱們家時,咱們家的其他人在旁邊看熱鬧不管不問了。你不要擔心,就是母親在這兒也是這話。”
蘇魚麗在旁點頭,道:“大姑姑向來護短,表妹你一會把事情告訴大姑姑去,大姑姑必然爲你做主。”
本來衛長嬴就做好了死不認帳的準備,給知本堂個不痛快,如今見表姐和小姑子都這樣友愛,心下感動,也捏拳揮舞了一下,悄悄的道:“放心罷,你們也不想想,衛令姿與那霍氏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怎麼欺負得到我?”
沈藏凝想想傳聞裡這個嫂子武功不弱,可是正面擊殺過戎人首領的,比許多男子都剽悍得緊,這才滿意,道:“這還差不多……父親就說了,咱們家人欺負了外人,便是讓他上殿捱罵遞請罪摺子也沒什麼;最恨的就是咱們家人叫外頭欺負了,縱然欺負的人來和他請罪,他總歸覺得不痛快。所以三嫂,該出手時就出手,您可別委屈了自己。”
……所以沈四小姐你,上次雖然是給鄧氏頂罪,但也間接讓蘇魚舞的鸚鵡下了廚房,過後還朝蘇魚舞張牙舞爪理直氣壯,這都是在堅定的貫徹公公他老人家絕對不委屈自己的意思麼?
衛長嬴暗擦了把汗,笑着道:“是是是,你放心罷,嫂子一準委屈不了自己。”
看沈藏凝蹦蹦跳跳走了,蘇魚麗就問:“咱們要不要也走近點,橫豎都過來湊熱鬧了,也顯得熱心些。”
反正過來這裡就是爲了做給臨川公主看的,來都來了,當然是表現得熱心些好,衛長嬴點頭道:“好。”
這邊表姐妹湊到前頭去等待瞻仰閔漪諾的畫和臨川公主將要題的字,那邊霍家姐妹也在咬着耳朵,霍氏到了自己十四妹跟前卻是一派雲淡風輕之態,根本看不出來之前還和衛長嬴吵過了:“十四妹,可對不住,方纔擾了你們了。”
“也沒什麼,我還不及與方纔那位見禮說話……那是沈家三少夫人?”霍十四小姐拿着扇子,替霍氏輕輕撲着,低聲道,“八姐與她似乎不大好?”
霍氏嘆了口氣,說的卻是:“還不是那不省心的小姑子?”
在同族的堂妹跟前,霍氏半點都沒有剛纔獨身而來、爲替小姑子找場子的意思,反而蹙着眉,滿是埋怨的道,“去年在鳳州,家裡老夫人與瑞羽堂的老夫人拌嘴,她出來賣好,結果技不如人,被那衛長嬴說得差點當場哭出了聲!這也罷了,你說兩位老夫人,論起來都是咱們的祖輩,她們說恩怨,咱們做晚輩的,沒事插什麼話!更不要說鳳州是本宗的天下,咱們老夫人哪裡想去見瑞羽堂的老夫人了?還不都是迫不得已嗎?老夫人都迫不得已,我就不明白這小姑子衝前頭去做什麼?好罷,她跟老夫人賣了好,雖然反而丟了個臉,倒害得我回頭被婆婆好一頓數落,說我像個木頭一樣,還要小姑子出去撐場子!”
霍十四小姐安慰道:“八姐也別生氣了,橫豎都是過去的事情。今兒個……衛令姿又?”
“誰知道她剛纔衆目睽睽之下湊到衛長嬴跟前說了什麼?”霍氏厭惡的道,“我瞧衛長嬴把她拉過去就知道不好,偏她當着衛長嬴的面又沒那個膽子說出真相。結果到了未央宮外,衛長嬴跟着蘇夫人先進去覲見,她倒是拉着我哭訴了起來!偏今兒個婆婆又沒進宮,她也不找二嬸說,就找了我,這不是在逼我嗎?”
又嘆了口氣,道,“這會我雖然去找了衛長嬴,但回去之後,還不知道這小姑要在婆婆跟前怎麼告我的狀呢!想想就煩她煩得緊!”
霍十四小姐就勸道:“八姐寬了心罷,你想想你這小姑也有這年歲了,遲早都要嫁出去的,到那時候總不能再跑回孃家來尋了八姐你去給她出頭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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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不是我怕事不敢給她出頭。”霍氏訴苦道,“只是這小姑子心眼也太小了,你不給她出頭,她就到公公婆婆、兄長跟前告狀,道你這做嫂子的不疼她!你給她出了頭,她又覺得你把她給比下去了,叫她沒面子……說到底,都是因爲她是老夫人養大的,老夫人庶女出身……”
聲音一低,“去年在鳳州聽衛長嬴之母嚷出來,道是老夫人生母卑賤得很,又是庶女出身,不免疑神疑鬼的總是疑心旁人對其不是真心尊敬,橫豎看旁人不順眼。這小姑子跟着她這祖母長大,活脫脫把這習性學了過來,加上我那婆婆又一心一意的聽着女兒的話,唉,也就是夫君還算明理。不然我這日子簡直過不下去了……去年婆婆責備我不幫老夫人說話,倒叫小姑子去打前陣,我低聲下氣分辯了兩句,婆婆就拉長了臉,把話題轉到夫君的子嗣上頭,也不想想夫君未到而立如今膝下已經有了二嫡二庶四個子嗣,難道還不夠嗎?再說當時也不見婆婆接話去替老夫人撐場子,回頭倒是把我罵了好幾天,還不是擔心老夫人責罵她,淨欺負我來表態!”
霍十四小姐曉得這個姐姐與婆婆的關係非常不好,這關係不好,似乎和她過門之後被小姑衛令姿有意無意的告過幾回狀大有關係。霍氏礙着做媳婦的身份也不敢公然埋怨小姑不賢,但之後對衛令姿橫豎看不慣。
現在衛令姿被人欺負了,霍氏當然不會覺得心疼,只覺得這小姑子淨會給自己找麻煩。
霍十四小姐見她說了這麼久還有點氣憤難平,甚至漸漸的有點陳年舊帳都翻出來的意思,急忙打斷道:“那麼八姐,如今這件事要怎麼辦呢?”
霍氏道:“還能怎麼辦?她當時什麼都不說,等衛長嬴都跟着蘇夫人進長樂偏殿去給皇后娘娘等貴人請安了才告訴我,難道我還能衝進殿裡去把衛長嬴拉出來?今兒個是臨川公主殿下的生辰,難道我還能不顧體統的跑到皇后娘娘跟前求娘娘做主此事……不惜擾了公主殿下的生辰宴,就爲了一個臣子之女腕上被人捏青了一圈——我就算豁出去不顧一切的這麼出頭也犯不着替她出啊!”
喘了口氣,道,“如今衛長嬴什麼都不認,她也有理由,大家都看到是我那小姑先招呼她的,爾後衛長嬴和她嫂子說,是因爲我那小姑想和她親近,我那小姑傻得可以,也當真認了!這可是一羣人親耳聽見的!結果現在吃了虧,衛長嬴一口咬定是咱們姑嫂使苦肉計算計她,她還要找她婆婆去訴苦呢!蘇夫人……沈太傅一向護短得緊,最恨家裡人吃虧,蘇夫人雖然與這回帶咱們進宮的二嬸私交不錯,卻怎麼會爲了只是私交不錯的好友違背了丈夫的意思?”
霍十四小姐沉吟片刻,道:“橫豎八姐已經盡到了做嫂子的責任……”
“我也這麼想啊,我雖然煩這小姑,但她哪次過來尋我,我沒盡力呢?現下一沒憑據二沒人證的,就這麼去說當朝太傅的嫡媳、鳳州衛氏嫡女欺負了族妹,誰信?”霍氏吐了口氣,恨道,“但我那婆婆可未必這麼想……只可惜咱們霍氏門庭不及知本堂,不然,請孃家幫把手,給夫君謀個外放的職務,遠遠的離了這帝都,纔算自由呢!”
“那八姐一會不如也裝作吃了虧。”霍十四小姐本心不想理會這些閒事,奈何做姐姐的說了這麼半晌委屈,她也不能不幫分擔點,悄悄道,“這會不能打擾了殿下的興致,回頭八姐先與衛令姿哭訴去,讓衛令姿……”
霍氏卻搖頭,苦笑着道:“十四妹你還是不清楚我這小姑的難纏,我以前也不是沒使過這一招,結果被她冷嘲熱諷了好幾天,在家裡逢人就說我不中用,慢說護不住小姑,自己去出面倒是丟了臉……她這個人……”
霍十四小姐愕然道:“這……這也太不講理了罷?”
“管她呢?”和妹妹傾訴良久,雖然霍十四小姐沒能出到什麼好主意,霍氏自己心裡倒是暢快了起來,哼道,“她就是這麼個性.子,比她祖母挑剔,卻又沒她祖母那份城府……也就是如今還在家裡,有她親生父母兄長護着寵着,做嫂子的不能不讓着她!等她將來出了閣,我倒要看看,婆婆能給她找個什麼樣的婆家!翁姑是不是也能和親生父母一樣疼着她!”
霍十四小姐看着她咬牙切齒的樣子不免勸說:“八姐既然這麼想,如今也想開些,橫豎她給八姐再添堵,也添不了多久了!”
霍氏正要點頭,卻聽一把清甜的嗓音在不遠處響起,道:“霍嫂子,清泠姐姐,怎的躲在這兒說話呢?我方纔問了衛姐姐才曉得你們在這邊。”
姐妹兩個擡頭望去,就見東胡劉氏五房的嫡女劉若耶着一襲水色交領上孺,繫着鬱金裙,綰雙螺,縛彩絛,笑意盈盈的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