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弟這兩日都去了什麼地方呢?聽六弟妹那邊的人講,都不着家的。”沈舒景走後不久,着石綠地聯珠團窠紋交領廣袖夏衫的沈藏鋒攜了沈舒光、沈舒燮進了涼亭。
兩個兒子請了安,圍着母親說了會話,衛長嬴問過他們都還有功課沒做完,就放他們回自己屋裡去,只讓沈藏鋒留下來。
沈藏鋒問了她幾句飲食,就挽起袖子給她剝菱角,聞言就道:“這兩日他都在訪友。”
“真的?”衛長嬴斜眼看他,“卻不知道訪的是什麼友?”
“知道你向來對六弟妹好。”沈藏鋒見敷衍不過去,笑了笑,把剝好的菱角喂到她嘴邊,待她吃了,才道,“不過你也曉得,做媳婦到底不比做女兒,霍家如今景況慘淡,她心緒不佳也難免。但我沈家可沒對不起她,她總是替霍家傷心,六弟勸也勸了,哄也哄了——你知道六弟性.子也有點急,六弟妹一直無精打采的,他看着心煩,難免流連在外。”
衛長嬴皺眉道:“這個不對吧。前兩日六弟妹是有些過於傷心了,但現在不是已經緩過來了嗎?今兒個景兒回來,她還幫照看點點呢!這會景兒就是去她那邊接點點。你想她要是沒收拾好,會肯答應代爲照顧點點?那可是景兒唯一的兒子!”
沈藏鋒笑着道:“是嗎?那我回頭遇見六弟,說他兩句。”
他認爲做兄嫂的不應該老是去幹涉弟弟房裡事,說了這麼兩句就轉開話題,“方纔西南有消息來。”
衛長嬴從裝時果的盤子裡挑了一串葡萄遞給他,示意他給自己剝皮去籽,才問:“什麼?”
“陛下有意整合諸軍。”沈藏鋒淡然道。
“整合諸軍?!”衛長嬴不禁皺眉,“這是什麼意思?要咱們交出兵權?!”
沈藏鋒哂道:“就是這個意思了。”
“其他人家也就算了,但劉家跟咱們家,難道也要交?”衛長嬴想了想,道,“這樣狄戎誰來抵擋?”她覺得聞伢子真是用心險惡,“派遣幾個飯桶領兵,橫豎死的也是士卒,多半還是咱們西涼、東胡的子弟。狄戎打進來呢,咱們兩家損失最大。磨個幾次,就把咱們兩家磨得元氣大損……他是打算趁這機會動手了?”
“這個倒不會。”沈藏鋒剝好一顆葡萄,卻沒給她,而是道,“才從冰鑑裡拿過來,太涼了。你緩緩再吃。”擱到旁邊一隻乾淨的瓷碟裡。
繼續道,“西南剛剛慘敗,大雍新建,根基尚淺,這麼一次敗訊,已經朝野動盪,連後宮都不安了。這種時候,陛下斷然不敢貿然再掀起什麼事。他只是想趁這次慘敗的機會,將此次征伐西南的軍隊統一一下號令而已。其實這倒是在常理之中。”
雍軍——最初雍軍指的是聞伢子嫡系,他自稱雍王后,部下自然被稱爲雍軍。爾後他登基爲帝,建大雍一朝,所有歸附他的人的部下,自然也更換了“雍”字旗幟。
但這些非嫡系的軍隊,聞伢子並不能直接統帥,必須通過他們原本的將領或家族。
目前大雍國祚還不足一年。
這一年中,也不清閒。
所以這種間接的統帥就持續了下來。
倒也不是各家死抓着兵權不放。大雍如果國祚綿長的話,作爲臣子,手握重兵,不但朝廷睡不好,做臣子的自己也睡不好。
但大雍現在的根基,各家雖然已經臣服了,到底還有點不能完全放心。
正常情況下,如果西南打下來,四境再無戰事,順利進入百廢俱興的時期——那時候大家領了爵位封賞,對前途也有了指望,也就會做好交權的準備了。
如今聞伢子要提前收權,有西南慘敗這個理由,倒也不算突兀。
衛長嬴凝神想了片刻,道:“問題是,他如今只收攏西南諸軍之權,可咱們西涼駐邊的士卒,遲早他也要管的吧?”
“那是西南收復後的事情了。”沈藏鋒笑着道,“我早有安排,你放心罷。”
衛長嬴道:“葡萄差不多了,給我!”
沈藏鋒把那瓷碟端過來給她,衛長嬴拈起吃了,道,“既然是往後的事情,咱們如今且先不煩那個心……今兒個我跟景兒看了親戚們推薦的一些女孩子的情況,適合舒明的雖然有,但也總有不盡人意的地方。”
“家世可以,賢惠懂事,容貌端正就好。”沈藏鋒伸手替她掠了把鬢髮,溫言道,“你不要太勞神了——這會沒旁人在,我給你交個底:舒明他自己論才論貌都不是拔尖的人物!真給他聘了個出類拔萃的妻子,不說這等人往往都喜好掐尖要強,平白給他們兄弟之間惹氣了;就說舒明自己也不見得喜歡,你道男子很喜歡自己處處不如妻子嗎?”
衛長嬴沉吟了會,道:“你這麼說的話我心裡倒有數了。我跟你講,剛纔我跟景兒看到錢家一個女孩子。”她把錢瓊嬌的情況描述了一番,惋惜道,“這女孩子雙親俱全,兄弟姐妹個個康健太平,據說自己性情也活潑——就是容貌應該不怎麼樣。”
沈藏鋒不以爲然道:“娶妻娶賢,性情好纔是緊要的。容貌上差點怕什麼?只要不是有什麼瑕疵隱疾,舒明若是喜歡好顏色的,到時候着他自己納幾個妾就是。”
“我惋惜的時候景兒也沒有給舒明說這錢家小姐的意思。”衛長嬴提醒道,“少年人愛俏,景兒就這麼一個弟弟,自然盼望他能夠娶個歡喜如意的妻子的。你想即使舒明可以婚後納妾,但侍妾不過是個玩物,上不得檯面的!哪裡能跟髮妻比?他興興頭頭的成親,揭了蓋頭看到的人不如自己之意……即使礙着咱們做長輩的面子不說什麼,怕是心裡也不痛快。這麼多大家小姐呢,不見得每個長的俏麗的都不合適吧?何必在這上頭掃了他的興致?”
沈藏鋒皺眉片刻,道:“既然景兒也不願意,那就再挑挑吧。”又叮囑她,“若景兒挑得厲害,你只管讓她自己去操這個心。你如今有孕在身,不要太勞累了。”
“你想到哪裡去了?”衛長嬴聽出他這話裡不對,細細一品,啞然失笑,擡手摸了摸他的臉,嗔道,“你以爲景兒做了寧王后,自恃身份給我壓力?這孩子很懂事,方纔陪我看了會人選,就勸我休憩,也說怕我傷神……我只是想着如今又不是急三火四,又不是沒得挑,不如把事情做的好一點而已。”
沈藏鋒這才展顏一笑,道:“景兒從前一直都是好的,但我瞧你對孩子們都極寵愛,別把人給慣得不懂事了。”
衛長嬴啐道:“是他們好,我才願意寵!要是不懂事的,你當我不會擺嬸母架子嗎?”她嘴上反駁丈夫,心裡卻很高興——沈藏鋒懷疑侄女卻信任她,她當然開心。
“你擺悍妻的架子是極嫺熟的。”沈藏鋒唏噓道,“至於說嬸母架子麼……我瞧你對顏兒她們向來都是一副慈母相,這樣的架子你搭出來,能嚇唬到誰?”他摸着下巴,笑,“唔,嚇到爲夫了,你對爲夫真是不公平!”
衛長嬴二話不說掐他一把:“好好的,爲什麼要嚇唬孩子?!”
兩人笑鬧了一陣,就聽到亭外下人輕咳一聲:“閥主,西涼急報!”
聽到“急報”二字,夫妻兩個神色都凝重起來。衛長嬴忙鬆開挽着丈夫的手臂,剛纔把兩個兒子打發走時,沈藏鋒把下人也吩咐出去了,爲要跟妻子獨處——此刻就命來人把急報送進來。
拆了急報一看,沈藏鋒原本凝重的神色倒是放鬆了些,看完後,對眼巴巴望着自己的衛長嬴微微一笑,附耳悄悄道:“親爲夫一下,爲夫就給你看急報,不然……”
聽他還有心情調笑,衛長嬴知道事情不大,放下心來,就笑着掐住他肋下軟肉:“你說什麼?”
“越來越兇了。”沈藏鋒長吁短嘆道,“遇人不淑!遇人不淑啊!”一面說一面把急報給了她——衛長嬴又捶了他幾下,才接過信來看,看過之後就驚訝:“迭翠關遇襲!?”
她聲音一低,悄悄問,“是……漠野?”
“不但是漠野,應該還有烏古蒙的份。”沈藏鋒淡然一笑,道,“漠野如今又娶了妻子,是烏古蒙的小女兒,十三歲的阿雅公主。”
衛長嬴一驚:“那烏古蒙跟漠野豈不是聯手了?!”
“不聯手怎麼可能威脅得了迭翠關?漠野才帶了幾個人回狄境?任他手腕過人,狄人又不像我們中原,到處城郭可以招募部下……之前阿依塔胡戰敗,部族分散於茫茫草原,他縱然能夠找到一兩個,想在最短時間裡聚集出規模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最快的辦法就是找烏古蒙……”沈藏鋒倒是安然處之,“我之前沒給漠野這種提醒,就是想看看他會不會這麼做。如今看來,之前放他走倒是做對了,至少這幾十年,如無意外,秋狄那邊是不用我多插手了。”
“這次是徉攻,還是?”衛長嬴把急報翻來覆去的看着,因爲沈藏鋒私放漠野、還暗中資助的事情不可能落於紙上,所以這份急報也是照常理寫的,沈藏鋒不說的話,根本看不出來內情。她想知道,只好問丈夫。
沈藏鋒把她攬到自己肩上,懶洋洋的道:“打是真的打,這種事情又不是一個兩個人就能僞造出來的,一旦被看出破綻,豈不是麻煩?不過消息倒是我命人傳過去的——西南戰敗,異族蠢蠢欲動——那一位已經開始收權了,總得讓他知道有些地方他可以收,有些地方,還是小心點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