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氏讓衆人各自還席,又去叮囑使女把這些席上都換一圈熱菜上來。衛長嬴就拉着沈藏凝,笑着道:“你這耳朵,這樣尖,我還以爲今兒個席上既喧嚷,又有絲竹聲,瞧你趴那兒無精打采的樣子,未必聽得見衛長娟說的呢!”
沈藏凝撇着嘴,道:“三嫂你是沒看見,那衛長娟先是看我一會,又見我沒怎麼理你問的話,纔過來的。我猜她一準以爲我沒有殷勤回你話,定然和你不好,這不,特意到咱們之間來搬弄脣舌,好叫我聽見了和你過不去呢!”
衛長嬴驚訝道:“還有這回事?我卻真沒注意。”雖然說沈藏凝幫了自己,但衛長娟究竟是堂妹,自家姐妹來拆臺,反是小姑子仗義——衛長嬴覺得很沒面子,嘆道,“今兒叫妹妹看笑話了。”
沈藏凝哼道:“我最恨這樣的人,拿我當傻子呢?這樣明顯的借刀殺人,我也能上當,也就衛長娟那樣的蠢材會這樣認爲。要不是念着今兒個大表姐出閣的好日子,敢這樣藐視我,我還能給她圓場把事情化小,我不抓破她的臉纔怪!”
“四妹妹這樣聰慧的人,誰若拿你當傻子,那人才是真的傻。”衛長嬴笑着一點她眉心,道,“你看你最喜歡的紅燒肘子上來了,嫂子不耽擱你用了,先還席罷,咱們回去再說。”
沈藏凝扭頭一看,果然是一道熱氣騰騰、醬香撲鼻的紅燒肘子上了來,頓時大喜,匆匆敷衍了一句:“好的好的。”就還席去享用了。
這邊卻是顧氏親自領着人來給衛長嬴上一道烤乳鴿,也是衛長嬴喜歡的菜,趁着使女上菜的光景,顧氏悄悄的道:“方纔我去三嬸那兒講了下這邊發生的事情,三嬸說,既然衛七妹妹這樣想念鳳州親人,不成全她實在不近人情,索性趁着她還沒出閣,送她回鳳州的長輩膝下盡兩天孝,也不枉她今兒個想念親人想念到了當衆落淚的地步了!”
衛長嬴一怔,隨即嘴角勾起:衛長娟若是回了鳳州,前途不說,那可是連小命都是隨祖母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了,祖母宋老夫人對自己這個嫡親孫女那是可着勁兒的着想,連陪嫁都是從自己沒出世時就籌算起來;但對庶出子女的血脈嘛……宋老夫人向來就沒把這些晚輩當人看的。
尤其是二房的人。
一句話,衛長娟只要回了鳳州,她這輩子也不要指望能夠脫離宋老夫人的掌心了!
這也是衛長娟昏了頭,她因爲父親的緣故要和衛長嬴作對,這是情理之中。然而什麼日子不好選,偏選在了蘇魚麗出閣這日。衛鄭音由於嫁女兒心情本來就是複雜得很了,孃家侄女還要來拆臺——換了哪個心疼女兒的母親不生氣?
衛鄭音受母親宋老夫人的影響,向來只把嫡兄衛鄭鴻的子女看成了骨肉之親,和庶出的次兄衛盛儀關係本來就淡淡的,對衛盛儀膝下的子女也不熱絡,如今衛長娟還要這樣沒事找事,衛鄭音滿腔怒火哪能不朝着她來?這話的意思就是要抓了衛長娟當衆說的想念祖父祖母的話,迫着她回鳳州去了。
宋老夫人的爲人,衛鄭音還不清楚?就憑一句“魚麗出閣的日子,長嬴道了一句想念母親您,長娟當着長嬴小姑子的面就上去說她重孃家過於夫家”,宋老夫人能把衛長娟的皮都剝了!宋老夫人苦心籌劃多少年,防賊一樣防着二房,爲的是什麼?還不是爲了親生骨肉能夠過得好?
當初爲了衛長嬴的婚事,宋老夫人真的是殫精竭慮用心良苦,所求的不外乎是衛長嬴一世安穩無憂。衛長娟什麼都不做,憑着她是衛盛儀的女兒,宋老夫人就先厭她幾分了,如今居然還敢主動和衛長嬴爲難——這在宋老夫人看來絕對是大逆不道絕對是其心可誅——總而言之就是這個孫女絕對不能再留了!
見顧氏沒有說了話就走,衛長嬴微笑着道:“二姑姑體恤七妹妹呢,說來也真是。七妹妹這樣想念鳳州親人,若不叫她見上一面實在不好,祖父祖母年歲都大了,祖父又離不開鳳州。餘人也要侍奉祖父祖母跟前,都不好到帝都來讓七妹妹拜見,七妹妹不趁現在沒出閣的自由身回去侍奉些日子,往後除非嫁回鳳州,不然可就更見不到面了。”
顧氏笑道:“長嬴妹妹這話說的,哪有晚輩想見長輩,竟不主動去拜見,卻要長輩過來的道理?”
兩人相視而笑。
另一邊,衛長娟渾然不知自己情急之下信口謅的一番話,已經被二姑姑抓住了把柄,還在埋怨劉若耶:“劉姐姐,三姐姐她方纔那樣說的話,本來就不妥當,我說了出來,叫大家評一評理,那也是衛家注重閨訓!我這個沒出閣的女孩子都知道的忌諱,三姐姐她一個已嫁之婦都不曉得!你做什麼要順着沈藏凝的話,息事寧人?”
劉若耶嘆息道:“唉,我說怎麼我一個轉身,七妹妹你就跑去衛三姐姐那兒了呢?原來是我多了嘴,這都是我不好,害了你。”
衛長娟忙道:“我不是怪劉姐姐你,方纔劉姐姐感慨三姐姐她話說的不妥當、對二姑姑的稱呼也不合宜,也說了如今這會不合適上去說,免得三姐姐她尷尬得下不了臺,卻是我自己……”
“七妹妹,你怕衛三姐姐說話不仔細,叫沈藏凝聽了回去告狀,上去提醒她,這本是好意。”劉若耶看了眼四周,小聲道,“可你想今兒個是什麼日子?蘇大姐姐出閣,不管什麼事,衝了喜氣都不好的,不是嗎?”
衛長娟咬着脣道:“我一心急倒是把這個忘記了。”
又說,“可我這三姐姐也太過分了,當着人就這樣給我下不了臺。我是她孃家的妹妹,她倒好,淨幫着小姑子欺負我!”說着眼圈就是一紅。
劉若耶柔聲細氣道:“女子出了閣,自然什麼都依着夫家爲主。再說衛三姐姐過門未久,在夫家地位不穩,哪裡敢得罪了沈藏凝呢?”
衛長娟哼道:“沈藏凝……我瞧她倒是好本事,攛掇着沈藏凝幫她鬧呢!哪裡是怕沈藏凝的樣子?”
“好啦好啦,別生氣了。”劉若耶勸她飲一盞薄荷露消一消火,道,“有件事情我真不知道該不該和你說?”
衛長娟一愣,道:“劉姐姐有話但說無妨。”
劉若耶就壓低了嗓子道:“那七妹妹別怪我冒昧——瑞羽堂的事情,就是令尊與貴家五公子的事兒我也有所耳聞。不是我說妹妹,方纔妹妹縱然一時間圓不了話,何不閉口不言,讓我替你說呢?結果妹妹隨口說了想念鳳州親人的話,妹妹請想,萬一衛嬸子或者衛三姐姐把這話告訴了貴家老夫人,貴家老夫人索性就成全了妹妹……”
衛長娟臉色立刻變了!
她因爲出生的晚,沒有見過嫡親祖母宋老夫人,只從父母和兄姐口中提到這位祖母是何等的厲害又是何等的偏心,心裡對宋老夫人的厭惡遠遠勝過了畏懼。然而去年宋老夫人寫信把她的次兄衛長歲叫回鳳州去時,合家大小愁雲密佈,母親端木夫人幾次三番在無人處擔心的大哭的場景卻深深的印在了她的腦海裡。
打從那會起,衛長娟對這個祖母就更加憎恨了,而衛長歲臨走時儼然生離死別的一幕也讓鳳州在衛長娟的印象中成爲一個儼然龍潭虎穴的地方——這一切都是因爲,宋老夫人。
衛長娟可以想象自己若是回去了鳳州,等待着自己的將會是什麼樣的命運?
衛長歲可是在宋老夫人跟前極盡卑躬屈膝,而且還是在帝都的衛盛儀與端木夫人在衛長嬴被劉家和知本堂聯手敗壞閨譽時盡了力,才讓宋老夫人大發慈悲把人重新放回帝都……難道自己也要去向那個不把庶出血脈當人看的祖母百般討好換取一線生機?
身爲嫡幼女,在父母跟前受慣了寵愛的衛長娟哪兒過得了那樣的日子!
但宋老夫人既然能把衛盛儀的嫡次子召回去,更何況是嫡幼女?她惶惶然拉住了劉若耶,急道:“那……那現在怎麼辦?”
劉若耶嘆息道:“好妹妹,貴家老夫人是長輩,我不好說長輩什麼話。但聽聞這位老夫人非常的重規矩,妹妹你若去了鳳州,想來定然會被拘得緊。往後咱們也不知道還有沒有相見之日?畢竟沒準老夫人疼你,把你許在膝前也不一定?爲了咱們不分離,我想你還是去和衛三姐姐說一說好話,請衛三姐姐開一開恩,幫你在老夫人跟前美言一二?我聽說貴家老夫人是非常寵愛衛三姐姐的,有衛三姐姐說一句話,比誰說話都有用。”
衛長娟怔了一怔,害怕之餘嫉妒之心卻更濃烈了,她忍不住看向不遠處的堂姐——衛長嬴衣裙鮮亮釵環名貴,正微笑着與顧氏說着什麼,神情愉悅之中隱含笑色,沒準已經想到了可以讓祖母把自己召回鳳州好生收拾?
一般是孫女,即使嫡庶有別,可憑什麼這個堂姐可以在祖母跟前被視同掌上明珠,自己這個孫女卻要戰戰兢兢、不被當人看?
身爲嫡幼女,向來得兄姐禮讓呵護,衛長娟享受慣了家人的寵愛,乍想到在沒見過的祖母跟前,自己與衛長嬴這堂姐之間居然是判若雲泥——千金小姐的脾氣發作,心頭對祖母的不忿,此刻統統都發泄在了衛長嬴身上,她沉着臉,道:“我纔不去!”
劉若耶眼中閃過笑色,嘴上卻輕輕哎了一聲,道:“七妹妹你別這樣啊,沒有衛三姐姐幫你說話,萬一你回了鳳州,咱們兩個分開,我可捨不得你!”
衛長娟恨道:“大不了我就稱病不出門!我不信帝都和鳳州隔的那麼遠,那邊能把我怎麼樣!我纔不去求她呢!”
這話裡已經明顯透露出來對祖母和對衛長嬴的不滿了,劉若耶心中滿意,正要再說什麼,身後卻有一個婢女匆匆走了過來,對她一禮,恭敬道:“十一小姐,十小姐不仔細把酒撒在了裙子上,想請您過去陪着更衣。”
劉若耶一怔,臉色沉了一下——隨即恢復了一貫溫柔甜美的笑靨,款款起身道:“啊,我這就去。”低頭叮囑衛長娟,“七妹妹你一個人少坐,我過會就來。”
衛長娟心頭正煩着,嗯了一聲道:“好的,劉姐姐你快些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