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長嬴好幾日沒見到祖父,本擬好生撒嬌會兒,也能趁機問問鳳歧山剿匪的經過。未想燎城出事,衛煥與宋含長談之後疲憊,硬撐着詢問孫兒這段時間的課業,卻沒精神再敷衍孫女了。她出門之後不免有些悻悻,正琢磨着是不是問一問跟衛煥到鳳歧山去的隨從,忽聽身後有人叫道:“三姐姐且留步!”
“四妹妹、五妹妹,可是有事?”衛長嬴聽出這異口同聲的招呼是衛高蟬和衛長嫣,就與宋在水一起住了腳,問道。
衛高蟬和衛長嫣姊妹兩個快步追上來,這姐妹兩個雖然是同父異母,然而卻生得極爲相似,都是俏麗的瓜子臉兒,柳葉眉水杏眼,皓齒硃脣的透着嬌俏鮮活。衛高蟬因爲年長些,眉目更柔潤,端莊嫺靜;衛長嫣年少些,輪廓較豐滿,嬌憨可愛。
兩人穿着同色的雪青越羅訶子裙,乍一看去就更像了。到得跟前,由年長的衛高蟬說明叫住衛長嬴的緣故:“半個月後是二姐姐的生辰,咱們想送二姐姐些東西,卻不知道該送什麼纔好。所以想請三姐姐和宋表姐幫着參詳一二。”
衛長嫣補充道:“方纔得知祖父回來前,咱們正擬到園子的採萍榭裡消會子暑,如今那兒料想正收拾好了,兩位姐姐若不嫌棄,不如咱們到那兒去說話?”語畢,姊妹兩個都是盼望的看着衛長嬴,惟恐她拒絕。
衛高蟬說的二姐姐是敬平公的嫡孫女衛長嫺,鳳州衛的先閥主、老敬平公一共有三子,就是如今瑞羽堂本宗嫡支的三個分支。嫡長即如今的敬平公衛桓,其次是現下的閥主衛煥,最末是父蔭得封渠縣男的衛炯。
這三支裡,衛煥膝下子孫最多,衛炯無子,過繼了衛煥的幼子爲嗣,生了一子一女,是八公子衛長安和六小姐衛長娥。而從未出仕過的敬平公由於太過專心清談和黃老之說,亦只一子,便是敬平公世子衛鄭雅。
好在衛鄭雅不似其父,倒更像叔父衛煥,自幼敏而好學,未及弱冠即將家業打理得井井有條,膝下子女也有四個。不過衛鄭雅雖然不好清談也不好黃老,卻也不是肯出仕的人。從前衛煥幾次三番舉薦他,皆被推辭。
有一回甚至驚動了今上,天使手捧賜官聖旨到了鳳州,在敬平公府裡苦勸數日都不果。由此衛鄭雅雖然未出仕,但在朝野之中都有了一個不好名不好利的高士之名。
衛鄭雅膝下的四個子女是三子一女,爲大公子衛長緒、二小姐衛長嫺、九公子衛長霖和十公子衛高岸,正妻之外,只得一妾,還是妻子的陪嫁使女,由此又得了個不好色、舉止端莊的讚譽。
如此一位世子父親,敬平公府的這幾位公子小姐,心氣眼光都高得很。本來因爲敬平公乃是嫡子,衛煥卻是庶出,平常來往,敬平公府自矜出身,總是透露出高衛煥這一支一等的意思。衛煥這邊,二房左右是在帝都,都是託了兄嫂幫着送上一份,反正人也不在跟前,不怕敬平公府說什麼酸話。
而大房呢,宋夫人沒出閣之前就是出了名的不好惹,她的兄長宋羽望又正在朝中得意,敬平公府看人下菜,也不敢說大房什麼。相比之下,三房就是個現成的軟柿子了。
偏衛長嫺一直都看裴氏不順眼,每次敬平公府有事,她有事沒事總要擠兌三房弟妹幾句才痛快。
衛高蟬和衛長嫣提到這個二姐姐就頭疼得緊——今年思來想去卻是來尋衛長嬴求助了。
對她們的小算盤衛長嬴是心知肚明,只不過衛高蟬和衛長嫣懼怕衛長嫺,有祖父祖母母親庇護的衛長嬴可不怕她,被兩個堂妹眼巴巴的望着,想了一想就答應下來。
宋在水冷眼旁觀,待衛高蟬和衛長嫣大喜過望的在前引路,纔拿團扇擋着,輕聲道:“她們這是要拿你做筏子呢!回頭衛長嫺嫌禮不好,一句是你幫着挑的,就成你和衛長嫺掐了。”她在鳳州一住數月,對敬平公的這個嫡孫女也有些耳聞,曉得是個脾氣不好的,尤其對三房分外眼紅。
“我煩這二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衛長嬴也小聲回答,“早幾年還覺得她可憐,但劉季照又不是裴犀殺的,說到底這個仇也該記到戎人身上去,她一個勁的遷怒三嬸——這幾年三嬸已經是處處讓着忍着了,還想怎麼樣呢?去年她生辰,四妹妹花了三個多月親手做了一件繡品,結果被她當衆翻了一盞烏梅飲在上頭,四妹妹委屈的差點當場哭出聲來,那麼多人在,她理也不理,居然只顧叫使女看掉到氍毹上的五瓣葵口貼金箔瓷碗是不是碰傷了。今年她再這麼作怪,我纔不想讓她。真當咱們這一支好欺負了?”
——衛長嫺是早就出閣了,如今卻在孃家過生辰,卻不是消夏,而是因爲她如今是回孃家寡居的緣故。
說來她也是不幸,所嫁的丈夫、亦是嫡親表哥劉季照本也是東胡劉氏的傑出子弟,婚後亦是兩情相悅。奈何四年前一次戎人犯東胡,劉季照奉命出戰,結果中途爲了撥開射向副手裴犀的一支流矢分了心,被戎人早有預謀的神箭手一箭穿胸,親兵拼死救回後,卻因傷勢過重,捱了三日即撒手而去。
而裴犀則是裴氏的胞弟。
衛長嫺青年喪夫,還是頗爲恩愛的丈夫,自然是悲痛欲絕。然而她思來想去卻覺得劉季照之所以會死,大部分的緣故就是因爲他救了裴犀,若非如此,戎人的神箭手也未必能夠抓到射殺他的機會。
儘管連衛鄭雅都勸說她,道是戰場之上,刀槍無眼,生死皆由命。何況裴犀乃是劉季照的同袍,沙場廝殺彼此掩護那都是常理,又不是裴犀拉了劉季照擋箭。劉季照中箭之後,四周魏卒驚散,還是裴犀竭力收束部下,拼死殺敵才把他救下戰場,爲此裴犀亦是全身浴血、傷痕累累——所以衛長嫺這樣的遷怒實在沒有道理。要恨,只能恨戎人賊子野心,覬覦中原沃土。
但衛長嫺傷心之下,根本就聽不進去,自回了孃家,就變着法子尋裴氏及裴氏膝下子女的麻煩。衛煥這邊一來看敬平公的面子,二來體諒她青春韶華失了丈夫,都默默忍了。結果衛長嫺這兩年倒是越發的刁鑽古怪起來。
宋在水哼了一聲,道:“她又沒惹到你,沒事多這個事做什麼?你如今自恃着長輩們撐腰不怕她,但往後出了閣在夫家也這麼大包大攬,遲早有你後悔的時候。”
“這算什麼多事?”衛長嬴不以爲然,道,“一來三嬸和四妹妹、五妹妹這些都是自家骨肉;二來衛長嫺總這麼不給她們面子,又何嘗不是掃了咱們這一支的體統?三來你也說了,我根本就不要怕她,攬下這事又有什麼關係?至於表姐你說到了夫家,我又不傻,攬事之前不會先掂量掂量嗎?我是能幫則幫,纔沒有大包大攬。”
宋在水被她說得一噎,她因爲是被照着往後母儀天下、執掌六宮的要求教誨的,深宮多是非,宋家老夫人一直教導她一動不如一靜,若無足夠的利益絕不攬事上身——也最恨旁人算計利用自己。
像衛高蟬和衛長嫣今兒,名義上是說要請衛長嬴和宋在水幫着參詳半個月後送衛長嫺的生辰賀禮,但實際上卻是爲了假借她們幫着挑選的名頭,好在衛長嫺找碴時尋個幫手。
宋在水一眼看破這份用心,心頭就有些不喜。衛長嬴雖然也明白,然而卻不打算計較,表姐妹性情不同,看人看事也不一樣。而宋在水不能說服衛長嬴,被這個狡猾又口齒伶俐的表妹拿話一堵,倒顯得她小氣了,臉色頓時就不太好看。
到採萍榭後,衛高蟬與衛長嫣察覺到,越發的小心翼翼。
勸了一盞沉香飲,衛高蟬斟酌着把自己今年初步選擇的賀禮說了出來,大抵是些針線、玩件、珍貴花卉之流,若是個性情好點的姐妹,隨便擇一樣也就能應付過去了。但衛長嫺對旁人還算可以,對她們姐妹素來就是橫豎挑剔的,衛高蟬和衛長嫣如今也就指望能夠少挨幾句擠兌的話罷了。
只是衛長嬴一挑眉,道:“這裡頭哪一件最不要功夫又最不值錢?”
衛高蟬一愣,道:“最不值錢的應是那方繡帕罷?是我自己繡的,最不費功夫的麼卻是一隻玉桃了,是四哥外出時順手帶回來的。”
“那你就送那玉桃好了。”衛長嬴知道衛高川的月錢不多,他給妹妹買的玉桃絕對好不到哪裡去,就漫不經心的道,“繡帕好歹也是自己花了心血的,玉桃送了大不了讓四哥再送一個嘛!”
“可那玉桃不怎麼好……”衛高蟬有點尷尬道,“我提這個是因爲它應了壽禮的景兒……玉色是極尋常的,聽四哥說,外頭鋪子裡都能尋見。”
衛長嬴道:“反正你們送什麼,二姐姐那個人也會挑三揀四,去年四妹妹你辛辛苦苦一片真心,被她當什麼待了?如今又何必再理會她,隨便打發點東西也就是了,左右她也沒句好話。又何必給她好東西糟蹋。”
這話完全說進了衛高蟬和衛長嫣的心裡去了,衛家雖然是拔尖的門閥,但家風嚴謹之下,沒出閣的小姐們都只能領着月錢過。像嫡女還能從母親那兒設法週轉些,如衛高蟬這樣的庶女,平常送禮來往,都是從月錢裡省下來的。本來庶女月錢就只有嫡女的一半,即使裴氏能給衛高蟬做和衛長嫣一樣的裙子,但這月錢卻是衛家上代定下來的規矩,裴氏也不好改的。
更別說去年那幅仙鶴獻芝圖是衛高蟬一針一線親手繡出來的,連嫡母生日也就是用到這份心意了,卻被衛長嫺當衆那麼對待,說心裡沒怨言怎麼可能?
但要說因此就給衛長嫺隨便備份禮,衛高蟬和衛長嫣又有點擔心,對望一眼,道:“可就怕二姐姐見了禮物不用心,更生氣了。”
“她生氣就生氣吧,這兩年哪次宴飲她有過好臉色?”衛長嬴無所謂的道,“回頭咱們一起走,她說什麼話我來回就是。”
這話才說出來就被宋在水暗掐了一把,道:“其實四小姐和五小姐若是不想見這位二小姐,又何必每次都要過府去淘這個氣呢?”
衛高蟬和衛長嫣正竊喜於衛長嬴的承諾,聽了宋在水的話,一時間都不知道怎麼說纔好,頓了一頓,衛長嫣才道:“但二姐姐那邊明明發了帖子來……”
“二小姐怎麼說也不過是咱們的平輩,對不對?”宋在水淡淡的笑了笑,道,“又如何能與長輩相比?如今正是盛夏之際,鳳州自來有酷暑,咱們做晚輩的總是以孝順長輩爲先的,怎麼能爲個平輩把長輩丟在家裡,自去宴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