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州衛氏乃是海內六閥之一,原本已是天下頂尖名門。”衛新詠咳嗽了幾聲,賴琴娘忙上前伺候,他喝了幾口止咳的甘露,臉色好看了點,繼續道,“再封王,而且還是實封的世襲罔替的異姓王,豈不是功高蓋主?”
“再者。”衛新詠目光閃了閃,“瑞羽堂不可能再出一個王爵了……那麼衛氏以後的閥主,誰來做?”
衛令原插嘴道:“閥主之位,向來就是誰能執掌一族,就是誰來做。也不一定得本宗嫡支……現在的老閥主,不就是前閥主庶子?因爲前閥主嫡子執掌不了瑞羽堂才……”
言下之意,自然是他希望衛新詠做了晉王后,立他爲王太子,那麼衛氏閥主之位,他也一併接了。
衛新詠懶得理他,只向衛清慎道:“六閥閥主,誰不是在族裡根深蒂固,才能當這個家?就是其餘五閥,因爲當年帝都淪陷的緣故,現在的閥主都很年輕——但沒了長輩的支持,都坐穩了閥主位,手段可想而知!結果朝廷封個王爵下來,就把原本的閥主位給換了人,換到王室裡一脈相傳去,你當閥閱——當諸閥主會由着朝廷這麼做?!”
還是衛令原,極不服氣的道:“但叔叔您的功勞放在那裡,聖上要封您爲王,瑞羽堂憑什麼攔着您?!您怎麼能因爲瑞羽堂的阻攔,就不敢受這個王爵?!”
你不受王爵,那我怎麼辦?!衛令原可是從聽到這消息起,就把自己看成了未來的晉王跟衛氏閥主了!
究竟衛清慎還不像兒子這麼昏了頭,思索良久,道:“新詠你的意思是,士族不會讓族裡的異姓王奪了原本閥主的位置?這倒沒有什麼……爲兄就是不放心你這些侄子,你也知道,他們遠不如你聰慧,沒點兒爵位傍身,這叫爲兄怎麼能夠放心他們以後呢?爲兄又不是什麼能幹的人,也只能求你幫上一把,澤被些他們了!”
衛令原眼中閃過一絲興奮——閥主不閥主,現在說起來還早,先答應着也沒什麼。衛煥輩分高年歲長,又沒什麼明顯過錯,哪怕是老敬平公復生也不可能輕易奪了他的閥主位去。不過衛令原要是繼了晉王爵……那以後以爵位壓着衛煥這一支,還怕做不了閥主嗎?
反正衛家誰做閥主那是族裡事,先把晉王爵位弄到手,憑衛新詠的功勞,新帝怎麼都該向着他們纔是!有新帝的支持,瑞羽堂的衰落是早晚的——正好知本堂人丁凋零,可以給他們旗號用,兩堂相爭,這就更加不容外人插手了,有王爵的分量在,往後知本堂在他們手裡,取代瑞羽堂的地位也未可知不是麼?
但衛新詠的話卻叫他立刻失望了:“族兄不必如此避重就輕,你知道我的意思:我是說這王爵沒有那麼好領!但凡一家一族,閥主、家主,都是最位高權重者,否則何以使閤家合族之人服膺?尤其是爵位,族中偶爾出現爵位、官職高於閥主一脈,到也罷了,當年衛煜不是一度官至一品,那時候閥主的嫡子嫡孫纔是幾品?
他有些嘲弄的道,“世襲罔替的爵位,是權勢與富貴的長久保證,衛煜一度達到的地位雖然極高,但橫豎不能世襲,所以閥主這邊也不在乎——說起來當年鳳州衛分裂出知本堂,就是因爲在瑞羽堂之外,另有族人以功勞獲封世襲之爵景城侯!這才另開分宗,與瑞羽堂分庭抗禮——而知本堂自立堂起,受到過多少瑞羽堂的打壓?”
他嘆了口氣,“所以在閥主之外出現異姓王,即使眼下不提閥主傳承之事,日後這位置,遲早都會落到王爵一脈的手中。”
“我們可以發誓不染指閥主位……”衛令原有點急了,脫口道。
衛新詠還是沒看他,只向衛清慎道:“要解決封王對於各家原本閥主、家主之位的傳遞的影響,惟獨一個辦法。”
他冷冷的道,“分宗!”
“……那又怎麼樣?!”衛清慎父子愣了片刻,雙雙道,“分宗……那就分宗!反正我們本來是知本堂的子孫,跟瑞羽堂原本是有隔閡的!分出去成爲知本衛,即使暫時弱於鳳州衛,但以後誰弱誰強,也未爲可知!”
衛新詠嘿然道:“分宗豈是這麼簡單?聖上不可能直接提出此事,哪怕大家都心裡有數了。這事必然只能私下裡暗示,還得給本宗補償,許本宗好處,以換取本宗的允諾。否則分宗不分宗是家族私事,本宗按着不同意,怎麼分?更何況,鳳州衛是枷鎖,但也是遮蔽風雨的茂盛大樹……”
“瑞羽堂要遮蔽風雨,那也是優先閥主的親生骨肉,咱們能喝到點湯就不錯了!”衛令原憤然,“有了王爵遮蔽風雨,何必再讓我們去看他們的臉色?!叔父,您真的一點都不疼我們嗎?”
一直到現在,衛新詠才終於看了這個侄子一眼,眼神中,卻盡是深沉的悲哀,良久才道:“族兄,你還記得父親與姐姐的仇怨嗎?”
衛清慎怔了一下,隨即道:“當然記得!我本來以爲他們都是暴病而逝,誰想那年你告訴了我,我才曉得……但……衛崎父子……那兩個畜生,不是都?”
“還有虎奴。”衛新詠歎了口氣,悵然道,“虎奴雖然是我的書童,我卻視他如兄弟的。”
衛令原聽到這裡,有些不屑的撇了撇嘴角,他心裡想叔父現在都是晉王了,卻把個書童當成兄弟,實在是有失身份——大概因爲這樣的緣故,所以這叫賴琴孃的使女也這麼囂張?
他已經決定了,叔父在世的日子,且給叔父面子,不把賴琴娘怎麼樣。等叔父去世,反正應該也沒幾年等頭了,他定然要好好收拾賴琴娘……
正暢想着自己做了晉王后的風光,卻聽父親衛清慎驚訝道:“你說什麼?!爲了虎奴的仇,你你你所以要推辭晉王之封?!你瘋了麼!”
衛新詠淡淡的道:“以後你們就會知道了——即使我受此王封,也絕對不能把爵位傳給你們,那等於害了你們……若是留給瑞羽堂的子嗣,你們定然也會不痛快,我不想給你們增添這一份刻骨怨懟,你們這麼容易被人攛掇,別因爲此事再惹什麼禍事,我能給你們解圍不了多久了……所以辭封是最好的。”
“但是新詠你有沒有想過?!”衛清慎與衛令原父子臉色由白轉紅、由紅轉青——費了極大的力氣,加上賴琴娘冷冰冰的在旁看着,才忍住沒有衝上去把衛新詠拖起來質問——饒是如此,衛清慎此刻話語裡也有了分明的咬牙切齒,“你是本朝無可爭議的最大功臣,首功還是聖上親自點的!你若是推辭了王爵之封,那叫底下人怎麼辦?!你都受不起王封,其他人不是更加受不起?!”
衛清慎臉色難看得簡直要滴下來,“這樣那些因爲你的推辭,而不能封王的人,該多麼怨恨你?!他們會不遷怒?!就算你不在乎他們的遷怒——但——跟你一同獲封王爵的,還有寧王莫彬蔚,這你也不在乎?那小子是你一手栽培出來的吧?他無父無母,即使跟沈家結了親,沈家子弟那麼多,扶持自己人都來不及,哪有功夫去管他死活?!你花了那麼多心思栽培他,難道臨了臨了,還要坑他一把嗎?”
果然提到莫彬蔚,衛新詠對於這個傾注自己心血提點栽培的名將還是頗有感情的,臉色複雜了片刻,才道:“我自然有辦法既推辭了封王,又不至於連累他人。況且,聖上既然公然冊封了異姓王,自然不會輕易反悔。否則豈不是冷落了衆人的心?還有西南需要羣策羣力攻打呢?”
衛清慎沒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想到了一個理由勸說衛新詠不要發瘋,結果他倒是早就想好了應對之策!這一下子,猶如一盆冰水,從到澆到腳!他心都冷透了!
衛令原更是在巨大的失落中,完全顧不上衛新詠此刻需要靜養,尖聲喊道:“叔父您憑什麼這麼做?!憑什麼!?咱們纔是您的親骨肉,您憑什麼爲了一個所謂書童的仇恨——一個下人而已!就不把王爵傳給我們?!您忘記祖父當年何等寵愛你了嗎?他日您下去了,您怎麼跟祖父交代!”
“你給我閉嘴!”賴琴娘大怒,沉聲喝道!
“那就是我的事了。”衛新詠絲毫未理會衛清慎父子的崩潰,淡淡的道,他吩咐賴琴娘,“送他們出去吧……告訴宋老夫人,王爵的事情到這裡結束,以後再也不要放他們進來了……還有,去請大哥過來,我要託他代筆,寫辭受王爵的奏章!”
看着衛清慎與衛令原歇斯底里的被拖出樂頤院,衛新詠悵然難言。
賴琴娘打發了人去請衛鄭鴻、稟告宋老夫人,返回內室,看到他落寞的眼神,心中酸楚難忍,禁不住跪在他榻邊,握住他瘦得只剩骨頭的手:“公子!您……”
她想勸,卻不知道說什麼好——聰慧如衛新詠,她能想到勸解的話,他自己豈會不知道呢?只是想到跟能做到,原本是兩回事。
“琴娘。”衛新詠閉上眼,輕聲道,“最重要,也是最危險的一步,在你手裡……你真的不反悔麼?你知道你這麼做後的下場。”
賴琴娘哽咽道:“能爲公子死,琴娘死而無憾!”
感受到衛新詠拂開了她的手,她心下微微黯然,但隨即傳來發頂的力道,那明顯吃力的摩挲,讓她漸漸泣不成聲。
她聽到衛新詠清風般的嘆息:“那麼,你一定要按我說的做,不許提前哪怕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