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宴席宮中人雜，你該找一名宮人一起陪你的。”林夫人睨了女兒一眼，輕聲訓了一句。
要不是她出來的及時，要是被別人看到那長孫亮跟女兒在那裡夾纏不清的情形，絕對對女兒的閨譽有礙。
元秋低低應了一聲，林夫人張嘴還想說些什麼，礙於這裡是宮中，只得先低低叮囑了一句：“一會兒不要再亂走了。你姑母今天讓你在這裡大出風頭，是有用意的，回去我再跟你細說。”
元秋心中一顫，恭順地應了，跟着母親回到席上坐了。
不一時，臉色陰鬱的長孫亮也歸了宴席，見殿中諸人還在競相獻技，旁邊坐席上南楚的謝九正安之若素地吃着點心，一口氣就更加不順了。
憑什麼自己心事不順，這小子就能在這裡安穩地當個吃貨？
一眼覷見大殿中一名貴女剛剛彈完琵琶，長孫亮搶上一步站在了大殿中間，拱手向燕皇行了一禮：“燕皇陛下，這一場慶功宴既然是慶賀北燕順利與南楚化干戈爲玉帛，何不請南楚九皇子出來獻藝，與殿中衆人同樂，以彰兩國友誼長存？”
他可是打聽過，南楚的謝九幼時就失了母妃，在南楚宮中的日子很不好過，南楚皇子衆多，失了母妃又不得帝心的皇子生存尚且不易，遑論能學得什麼拿手的技藝了。
而且早在北燕勝師凱旋之前，他還聽來北燕做生意的南楚富商私下裡說過，這位九皇子在宮中幾乎是當野孩子一樣養大的，根本就是不學無術。
如果那幾人所言屬實，今夜讓謝九出來獻藝，就是讓他在北燕上流圈子中一露頭就丟了臉面，讓他爲質這幾年都擡不起頭來！
長孫亮話音剛落，就感覺側前方有狠戾似刀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等他側臉看時，卻只看到寧王正回首跟身後的一名內侍低聲說話。
剛纔是誰？長孫亮有些驚疑不定地看向那邊的幾位王爺和內侍，殿上燕皇已經點頭讚許：“長孫皇子此言甚是！謝九皇子，不知我北燕君臣可有幸一睹你獻藝？”
她能說不樂意麼？謝青沅心裡一聲暗歎，起身行禮：“謹遵燕皇陛下令，只恐謝九技藝微末，有污陛下耳目。”
就怕你不污！長孫亮欣然回席坐了，看向謝青沅的目光中流露出幾分幸災樂禍。
燕皇呵呵一笑：“謝九皇子太過自謙了，今日不過一樂而已！不知謝九皇子可要準備什麼器樂？”
“求燕皇陛下暫借玉笛一管，謝九勉力一試。”謝青沅從容拱手謝了，瞥見紀霖正目光沉沉看向自己，似乎含了一絲擔憂。
他是怕自己殿中失儀，會對爲他診治有影響吧。謝青沅微微頷首，示意他放心，取過宮人遞上來的玉笛，仔細撫了撫、看了看，走到了大殿偏遠一角。
別人殿中獻藝，都是站在大殿當中，只恨不得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在自己身上，這謝九倒好，早有心理準備怕出醜，先站到那燭光陰影的角落裡去了。
就衝他剛纔拿到笛子又看又摸那模樣，不會是根本就沒吹過玉笛吧？
長孫亮樂得衝旁邊幾位質子和公主眨眨眼，做了個大家等着看好戲的表情，一口喝乾了杯中的酒。
謝青沅確實從來沒吹過玉做的橫笛，輕輕試了一聲音質，玉笛發出一個略有些生澀的音調，讓站在旁邊的宮人盡皆側目過來。
殿中近處几席都聽到了這一聲試音，一時私下裡嗡嗡議論起來，顯得既嘈雜，又輕視和不屑。
紀霖眉頭一皺，一雙鳳目冷冰冰地向那幾席掃去，還在悄悄說着奚落話的那幾人只覺得一股冷意從心底一直透了出來，下意識地縮着脖子閉緊了嘴。
殿中很快安靜下來，謝青沅卻恍然未覺，將玉笛橫在脣邊，手指輕緩地交替按下音孔，笛音緩緩悠然響起，轉而流露出滄桑。
黃沙呼嘯而過，將軍百戰生死，山河壯闊多嬌，英雄壯志躊躇……
偏遠殿角傳來的笛聲滄然雄渾，跟之前諸人演奏的喜慶曲目截然不同，聽在耳中卻格外扣人心絃，讓人有如身臨邊塞之地、黃沙戰場，眼中似乎看到無限壯麗河山，萬丈英雄豪情。
一曲吹罷，殿中似乎還有餘韻繞樑，讓人不忍出聲驚擾。
片刻後大學士範扶風起身悠悠而嘆：“天上今宵，人間此地，我是風前客。濤生殘夜，魚龍驚聽橫笛……謝九皇子此曲大善，直教人如乘風而行，眺望萬里妖嬈江山，不知此曲是何曲名，何人所作？”
“此曲名爲《江山》，著者已失其名。”謝青沅不卑不亢地走回殿中行禮，雙手將那支玉笛交還，“燕皇陛下，謝九獻醜了。”
範扶風這種北燕領銜的風雅人物已經按捺不住地先表了態，燕皇就算想挑上幾句刺也不好怎麼說了，只得笑着點了點頭：“謝九皇子實在是太過自謙了。”
“吹得好！好一曲《江山》！”紀霖也輕輕鼓起掌來，“父皇，兒臣借謝九此曲祝父皇江山永固，壯志得酬！”
這一番話可算是說到了燕皇心裡去，燕皇這回是真心笑了起來，連說了三個“好”字：“謝九皇子吹得好！來人，重賞！賜酒！”
看在那一大盤子金銀元寶的面上，謝青沅一咬牙將宮人奉到面前的一杯酒一飲而盡，被那從喉入腹的一線火辣嗆得忍不住掩嘴咳了起來。
雖然音律頗通，到底只是個孩子，這一曲《江山》吹得再好又如何，而且還是個質子……燕皇放了心，佯作關心地讓宮人扶了謝青沅坐回席上。
紀霖卻是眈眈看了過來，一看她那模樣就知道她是第一次喝酒，見她眼圈都嗆紅了，心裡不由一提，回頭就吩咐了宮人給南楚九皇子殿下送一盞牛乳過去。
謝青沅安然落了座，一邊的長孫亮卻是差點氣歪了鼻子，本來是想讓謝青沅出醜，沒想到倒成全了她的名聲，說好的不學無術呢？
見謝青沅笑眯眯地撫着那隻盛了金銀元寶的盒子，長孫亮只恨不得上前一腳將那隻盒子踹飛，省得謝九還笑得那麼得瑟刺眼！
任長孫亮想破了頭也想不到，謝青沅這裡心裡歡呼的是：手上終於有銀錢了！
她半點也不覺得燕皇說了聲“重賞”後賞給她的是這一盒金銀元寶其實有多敷衍，這對現在她的處境來說，真是乾旱就逢及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