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小小少年的紀昌眼眶紅紅地一路跑了進來,見元皇后極快遣退了宮人,就一頭撲進了她的懷裡:“母后,今天父皇又稱讚六弟了!我聽他們說…他們說……”
“昌兒慢慢說,不急,母后聽着呢。”元皇后輕柔地拍着兒子的背,雍容鎮定地安慰着。
“他們說六弟那麼聰明,學業比我好,功夫也學得比我好,還會哄父皇開心,父皇以後會不要讓我當太子了,讓六弟當太子的!”
紀昌在母親懷裡再無顧忌,一古腦兒把無意中聽來的閒言閒語都說了出來,模樣極其委屈:“母后,父皇會不會改讓六弟當太子?”
元皇后的臉色驟然一變,又很快和緩了下來:“昌兒從哪裡聽來的那些話,那些人根本就是想挑撥你。你是母后生下來的嫡出兒子,你父皇不讓你當太子還會讓誰當?”
“可父皇總是誇獎六弟這樣做得好,那樣做得好!卻很少誇過我……”
“那是因爲你六弟的母妃剛剛去世了,你父皇憐憫你六弟,所以這纔多誇了他兩句;昌兒不必多想,好好跟着太傅學習就是了。”
元皇后撫慰好了兒子,哄着他先過去吃糕點了,垂下眼簾喚了心腹太監劉纔過來:“去打聽打聽,皇上這些天都誇了六皇子一些什麼話?”
劉才很快就打聽了回來,其餘的倒也罷了,只有其中一句讓元皇后驀然心驚:此子最肖朕!
當天晚上,燕皇來了鳳儀宮與元皇后共進晚膳,看着紀昌在元皇后面前神情孺慕其樂融融,突然就嘆了一聲:“玉淑妃走了以後,老六那孩子就沉默寡言起來,雖是有宮人照看着,哪裡抵得上自己母親的關懷。梓童,朕看着老六那般可憐,不如放在你這裡來教養?”
元皇后吃了一驚,面上卻不露半點豫色:“皇上是爲老六着想,可是臣妾這一段時期身體有恙,再加上老六那性子……臣妾怕管束不利,反而誤了他啊。”
紀霖從小性格剛硬,當時年紀雖小,也感覺到自己的母妃病死得蹊蹺,所以玉淑妃剛去世的時候就拒絕了燕皇想把他放到別的宮妃那裡教養的提議,聲稱他不要再喚別人爲母妃。
紀昌則一把抱住了元皇后的胳膊,傷心起來:“父皇,兒臣求您,別讓六弟搶了我的母后!”
燕皇看了這母子倆一眼,長長嘆了一聲,也沒有再說什麼。
可是元皇后心裡卻如翻了滔天波浪;她是一國之母,皇上想把紀霖放到她膝下來教養,就能讓紀霖佔了一個半嫡的身份,或許還打着等養熟以後記到她名下的主意……
她的兒子只有昌兒一個,絕不容許別人威脅到昌兒!
萬夕瑤只因爲玉淑妃在皇上面前與她並寵,生怕自己會失了寵,用了這幾年功夫埋下暗線,趁着玉淑妃一時沒防備在她的藥里加了料,冷不丁地就把玉淑妃那隱患給清除了;如今皇上看重紀霖那邊,她也必須早早把這苗頭給掐掉!
元皇后當晚就讓心腹太監劉才找到了哥哥元遇春,幾個月後拿回了一包無色無味的藥粉……
蠟燭“啵”的一聲,爆了一個燭花,將元皇后從回憶中驚醒。一直候在門外的宮娥聽到聲響,半低了頭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娘娘?”
元皇后輕輕擡了擡手,似乎想揮散什麼似的,聲音雖然還帶着嘶啞,卻是分外平靜:“替本宮更衣。”
世事變幻無常,當年那個不肯認別人爲母妃的男孩,沒有在她那包藥粉下慢慢虛弱而死,反而長成了一隻爪牙鋒利的老虎。她不信紀霖會對大位沒有半點野心!
如今她放了嫡出身份的誘餌過去,紀霖又是否會轉頭認她爲母呢?
當初爲她做事的心腹太監劉才如今早已爛成了塵泥,紀霖不會知道那件事是她的手腳,他只會看到,如果有自己這個一國之母站到他的身後,他就能增加一層身份,一層離大位掬手可得的身份……
瞿永正從馬車上下來,還帶着一身淡淡的酒氣,一般人只以爲他是因爲喝了酒,所以那雙花白眉毛下的眸子要比尋常亮些,只有熟知他習性的人才會知道,瞿永正這是心裡有了重大計較,興奮的。
正在書房裡奮筆寫着密令的紀霖聽說瞿永正來了,忙擱了筆站起身來,見一腳走進來的瞿永正面帶紅光,不由微微一笑:“看來先生跟那名友人聊得很是投機?”
瞿永正捋了捋鬍鬚瞪了他一眼:“你明知道他是元遇春的恩師,你覺得我們會有多投機?”
紀霖一笑,親手沏了一盞茶奉到了瞿永正手邊:“那我怎麼看着先生的眼睛又在發光了呢?”
瞿永正再講究喜怒不形於色,紀霖從小受他教誨,對他的一些情緒泄露還是瞭解的。
瞿永正見他一語道破,也不繞圈子,接過茶盞輕呷了一口,長舒了一口氣:“我們的機會來了;元遇春隱諱透了點意思,元皇后想把你認到她的名下!”
紀霖不由微怔,轉瞬就想明白了其中關節。
元皇后跟萬貴妃鬥了一輩子,怎麼可能見得萬貴妃以後凌居自己之上?更何況紀昌的死,雖然線索斷了,但是魏王紀豐身上的疑點頗多。
紀昌一死,紀豐不是嫡出,但是也佔了身份貴重和序齒爲長這兩條優勢,他處心積慮想攬得太子之位,過一段定然還會有後招。
本來兩邊就是敵對,元皇后又生了疑心要爲紀昌報仇,必然不能坐視萬貴妃母子勢盛,親兒子紀昌死了,那她就再認一個兒子在膝下,拿出來跟萬貴妃和紀豐繼續鬥。
老五平王紀澤,性格囉嗦又喜女色,是爛泥扶不上牆,何況他的母妃王貴嬪還在,那麼剩下的考慮人選就只有自己和老七宣王紀璟了。
自己母妃早逝,老七的母妃連嬪位份不高,母舅又只是一個五品的工部郎中,雖然元皇后要弄死一個小小的連嬪並不費力,不過在這當口卻未免太顯眼。
而且元皇后還打着要能跟萬貴妃和紀豐好好爭鬥一番的心思,自然着意於自己這一邊了。如果自己認在了她的名下,那身份上就比以前高出了一截,再加上自己原來的戰功……
紀霖微微冷笑:“她倒是打得好算盤!怎麼,她就這麼放心我不會回頭棄了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