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苓沒有想到,這輩子還有機會再見到柳枝,有好幾次她在夢裡夢見柳枝和阿勇被人抓到,雙雙死於棍棒之下。那個美麗溫柔的女孩一直是她心頭的痛,可是眼下,她就站在福客來酒樓對面的街邊,推着一輛破舊的小板車,車上擺了些點心吃食在叫賣。
柳枝身上很單薄,一身藍色棉衣褲打了許多補丁,但補丁看起來並不刺眼,邊走邊叫賣的表情很自然,臉上的風霜卻讓采苓痛上心來。
這個曾經明媚如曦的少女到底是吃了多少苦啊,才二十歲的年紀,看起來竟象個四旬婦人,若不是采苓曾經和她朝夕相處五年時間,根本就認不出來。
坐在另一桌上的下人們看到少夫人又在流淚,一個個心裡直髮酸,以爲少夫人又看到什麼讓她想起傷心事了,豐收朝香秀打了個眼色,讓她過去勸慰。
香秀收到豐收的“指示”,立刻起身過去小聲問:“少夫人您這是怎麼了,可是身上不舒坦?”
“把那個人叫上來,我有點事情要問她”采苓目光熱烈地指向柳枝,要不是有所顧忌,她就站起來憑窗大喊了。
豐收聞言,站到窗邊看了看,便道“我去”,匆匆下樓。很快,他走到柳枝面前,先是在確定什麼,然後纔跟柳枝說了幾句,又指了指酒樓這邊。
柳枝只是往樓上看了一眼,便啊地大喊一聲,不顧一切地衝過來。樓下很快響起爭執聲,應是小二攔住了不讓柳枝進,待反應過來的豐收跟上解釋,樓梯便有了聲音。
采苓的手指有些發抖,她緊緊地捏着,目光專注地看着樓梯方向,那個藍色的身影衝上來,撲通一下在她面前跪下時,她忍不住再次熱淚盈眶。
“柳枝柳枝,真的是你嗎?”她上前扶起柳枝,凝望着既熟悉又陌生的眉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姐,奴婢是柳枝,奴婢真的是柳枝啊當年要不是您給了那隻鐲子,我和阿勇哥早就死了嗚~~~小姐~~~”柳枝也是哭得一塌糊塗,鼻涕眼淚一起下來,她也顧不得擦,望着采苓眼睛不敢眨一下,生怕一閉眼,小姐就消失了。
豐收見其他客人紛紛看向這邊指指點點,立刻去找小二要了個貴賓間,讓幾個女的都轉移進去,躲過了探究的目光。
痛哭了一場,舊日主僕激動的心情終於稍稍平復,香秀問小二要了熱水,讓二人擦了臉,兩人才拉着手坐下。
采苓輕輕摸了摸柳枝有些凌亂的髮鬢,問道:“跟阿勇結婚了吧,這些年到底是怎麼過的?有孩子了嗎?”
柳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眼角泛起一些魚尾紋,讓采苓恨不得用手去撫平,“柳枝對不起小姐,沒經小姐同意就擅自嫁了,如今已育有一子。”
采苓嗔怪了柳枝一眼,“這有什麼對不起的,阿勇是真心對你好,當初又是那樣的情況……總之,還活着就好。”
說起當初,柳枝很想問問後來發生了什麼事,又見采苓穿着打扮高貴時尚,又是梳的婦人髮髻,往日那段不能爲人知的難堪必定不願意再提起,當下就打定了主意,小姐不問,她就什麼都不說。
采苓卻不打算就這樣算了,得知阿勇替人打工摔斷了雙腿,已經躺在牀上兩個月,家裡僅靠柳枝一人沿街販賣點吃食勉強維持,她二話不說就把豐收叫進來,讓他帶柳枝回去接人回東蘺居。
小姐就是東蘺居的主人聰明的柳枝一下子就想到了關鍵之處。她日日在街上叫賣,自然知道盛京最近流傳的城外東蘺居會種反季節蔬菜這樣的大新聞。不過她也聽說東蘺居的主人是兩個姓楊的寡婦,難道姑爺他……
小姐不但改了姓嫁了人,還成了寡婦,這些年一定發生了很多事情。柳枝不敢妄自猜測,只要小姐對自己還是從前那般好就行了。
再次見到柳枝,采苓高興之餘胃口大開,一連吃了兩小碗飯,靈秀和香秀心中暗喜,小二來上茶時打賞了不少銅板,回去的路上也敢大着膽子跟少夫人說笑了。
豐收接到柳枝一家便過來匯合,向采苓報告說販賣吃食的車子自己作主處理給鄰居了,請的大劉的車子拉人和兩個小包裹,房子和傢俱都是租的,根本不用收拾。
采苓道聲辛苦,一行三輛車便啓程回家。
采苓前腳剛走,穆天北後腳就到了福客來,興沖沖地問掌櫃的:“人呢,在哪個房?”
掌櫃的遺憾地攤手,“小楊夫人似乎遇到一個逃難時走散的丫鬟,沒坐多會兒就回了,小的不敢攔。”
穆天北滿腔熱情被當頭一盆冷水澆滅了,失魂落魄地站在櫃檯前,良久才低頭離去。
“小少爺看來只是單相思啊,夫人那些舉動不但沒起到作用,反而把小少爺的心推得更遠了。嘖嘖,這可怎麼好。”掌櫃的目送穆天北離去,感嘆一陣,便派人去報告侯爺。
中秋之後,穆天北再也沒有見過采苓,每次上門求見,都說身體不舒服不見客。他次次乘興而去敗興而歸,就是再傻也知道人家在躲着他了。
穆天北也知道自己這樣暗戀一個小寡婦是不對的,何況她還有兩個孩子。兩者無論是身份還是地位,都不在一個水平上,但他就是放不下。那個人在不經意間,已經住進了他的心裡,再也趕不走了。
穆天北打着馬慢騰騰地回到鎮北侯府,發現馬房裡拴了十幾匹疲憊不堪的戰馬,心中一凜,拉着小廝急問:“是不是我大哥回來了。”
小廝應道:“世子剛回到,現在應該和侯爺在書房裡。”
大哥一回來就奔書房,連梳洗更衣都顧不上,難道是前面又出問題了?穆天北心中不安,拔腿就往外書房趕去。到了地方見周圍有許多侍衛,不讓人隨意靠近,便知裡面在商談要事。
侍衛們見到穆天北並沒有阻攔,站在門口那位還在行禮之後說侯爺和世子在等他,讓他快點進去。
書房中,鎮北侯和世子穆天行愁眉不展,穆天北進來規規矩矩地給父親和大哥行禮,然後才問:“什麼事情讓父親和大哥如此爲難?”
穆天行看了看鎮北侯爺,後者對他點頭,他才說了原委。原來是前幾日他派人過境進行報復騷擾的時候,無意中抓到一個奸細。經過拷問,得知那奸細是從上京來的,任務是幫某位貴人送信給西涼的太子。
穆天行將書案上的信封遞過來,穆天北接了打開一看,頓時怒火中燒,啪地一掌擊在書案上,“王家,他以爲用王家的名義我們就看不出來麼,一箭雙鵰,他怎麼能這樣”
鎮北侯捻着鬍子,冷冷一笑,“他怎麼不能這樣,他現在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權傾朝野如日中天。在他眼裡,我這個舅父不過是個佔了位置擋了路的老傢伙,把我弄下來了正好給他的人讓位,還可以順帶打擊他那落魄的大哥,順利的話還能提前上位,分明是一箭三雕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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