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春園外,小廝侍衛站了幾排,園裡更是人滿爲患,花間樹下都站有丫鬟婆子,個個伸長了脖子往正房看,低低的議論聲象夜裡偷吃的老鼠,嘁嘁嚓嚓的。
春蘭在房門口焦急地轉來轉去,見到采苓和耿波進院,立刻奔了過來。
“蔡姑娘你終於來了!這位就是萬老請來的郎中吧?”春蘭接過采苓手中的藥箱,滿含希望地看着耿波。
“是,這是耿先生,麻煩春蘭姐幫忙稟報一下吧。”采苓樂得有人獻殷勤,那藥箱瞧着不大,分量可不輕。
“耿先生好!”春蘭對耿先生略曲了曲膝,便請他進屋,“先前大少爺吩咐過,蔡姑娘和先生來了之後不用稟報,爲少奶奶診病要緊。”
耿波笑着點點頭,“那就勞煩春蘭姑娘頭前帶路吧。”
耿波的笑容很溫和,聲音低沉平穩帶着磁性,象一眼汩汩溫泉,慢慢撫順聽者內心的躁動,春蘭的面容緩了緩,有了一絲笑意,爽快地應了,喊聲“耿先生來了”,爲耿波掀了絮棉厚簾子。
采苓微微有點動容,耿波說話時,她能感覺到思想意識被撥動,有種傾聽的欲/望升起,似乎有人在告訴她,他所說的都是真理,不能不聽不要違背。
這種意識的迷惑很短暫,采苓身子抖了抖便清醒過來,但春蘭的轉變讓她意識到剛纔發生了什麼。是催眠術?還是古老的魅惑術?
不管是什麼術,采苓決定以後都要離耿先生遠一點,這樣的人,會下毒又會魅惑人心,想要做點什麼壞事簡直讓人防不勝防啊。
進了正房,采苓發現屋裡的人比屋外還多,男男女女一屋子擠得滿滿當當,上位坐着一對中年男女,男戴紫金冠女戴七鳳釵,俱是一身淡黃色繡瑞獸緙絲棉襖,李玉樓李樹醒李樹然等人分列兩側,另外還有許多采苓叫不出名字的姬妾,妖妖嬈嬈站了好幾排,弄得滿屋的脂粉氣,薰得采苓差點要轉身跑掉。
采苓心裡明白,上面那兩位就是福王和他的王妃了,忙摒了呼吸跟在耿先生身後行了大禮。
“耿波(蔡微)請王爺王妃安。”
“耿先生不必多禮,玉樓,快請耿先生進去爲雁容診治吧。”福王倒是個爽快的,采苓心裡卻有點堵了,明顯自己被當成可以無視的背景板了嘛。
采苓這會兒忘記了初衷,打扮得這樣低調,甚至可以說寒酸,不就是不想出風頭嗎?你在乎人家王爺的看法幹嘛呀,老老實實當你的小助手唄。
幸好春蘭是個好心的,見耿先生都要進裡屋了,采苓竟然在發呆,忙上前拉了她的手將她帶進去了。身後傳來王妃的冷哼聲,春蘭擔憂地看看采苓,貌似王妃對蔡姑娘有點不滿了呢。
藍氏的臥房裡也有不少人,南姑姑帶着閔姐兒坐在大炕對面的羅漢牀上,大丫鬟秋菊正和一位容貌俏麗的女子在給藍氏擦汗,另外還有三個極嬌媚的年輕女子立在炕邊。見到李玉樓,幾個女人立刻眼睛頻閃,嬌滴滴地盈盈福禮,口稱“爺”。
李玉樓正眼也沒看過去,擺擺手叫四個姬妾都退下,春蘭把藥箱放到炕桌上打開,采苓把包袱扔到南姑姑那裡,上前幫忙拿出了藥枕擺好,春蘭又取了塊絲帕蓋在藍氏手腕上,耿波這才上前坐下閉目把脈。
采苓站在耿波身後,默默地注視着藍氏。她更加瘦弱了,厚厚的被子蓋住她下巴以下部位,幾乎看不到什麼起伏,巴掌大的小臉已是皮包骨,一雙眼睛失神迷茫,沒有焦距地盯着上方,嘴脣和眼眶幾乎是黑色的。
采苓猛一打眼看時都嚇一跳,卻不知李玉樓爲何還會讓閔姐兒呆在這裡,難道不怕小孩子以後會有心理陰影嗎?
采苓皺皺鼻子,厚簾子隔絕了外屋的脂粉味,但一股濃重的藥味仍然讓人喘不過氣來。她眼珠一轉,小聲跟秋菊商量,搬了個炕屏擋在炕當中圍住藍氏,再把南邊的窗子開了小半邊,屋裡空氣流通,冷風又不會吹到藍氏,屋裡的空氣很快變得清新起來。
南姑姑讚許地看着采苓,示意她坐過去,采苓搖搖頭。她現在可是兼職郎中助手,隨時準備幫忙的,哪裡好坐下?
李玉樓的注意力似乎全部都放在藍氏身上了,采苓第一次發現他其實也有溫柔的一面,看那眼中水一般的柔情吧,可想而知他對藍氏是有真情的,這就是他沒把自己的事告知藍氏的原因?怕她難過加重病情麼?
采苓心裡很不是滋味,這人情真意切地說愛老婆,轉身卻又娶了幾個小老婆,同時還跟數個丫鬟有不清不楚的關係,這就是這個時代的男人?該說他們博愛,還是該說他們濫情?
想到自己差點成爲那堆女人之中的一個,采苓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幸好,幸好自己有個好師傅,還有個好舅舅。按照舅舅跟李玉樓之間的約定,除了賣身契不能拿回來,若非采苓願意,李玉樓不得強迫采苓做她不願意做的事。
至於是什麼事,大家心照不宣,沒必要說破惹尷尬。
耿波這脈把了差不多有一刻鐘,結束時,他額上都見了汗。他從袖袋中取出帕子,一邊擦汗一邊對李玉樓講述病情。
“一共有兩種毒,中毒有前後,毒性強弱不同,其中一種是慢性毒,服用時間超過兩年,若是沒有後面這毒,不出三月也會發作不可收拾,應該不是同一個人做的。”
李玉樓頭上青筋直冒,砰地一拳擊在牆上,積塵嗦嗦從樑上牆上掉下來,在斑駁的光線中扭曲、飄蕩,最後墜落。
采苓斜了李玉樓一眼,上前一步對耿波道:“先生是否已經有了良策?我看少奶奶情況很不好,我們還是先治病,其他事情想必大少爺自有決斷。”
耿波起身對李玉樓深深彎了彎腰,“李大人,耿波先把醜話說在前頭,治癒的可能只有八成,您若願意治,我這就寫方子,若是想另請高明,耿波也可先下個暫緩毒性的方子以待來者,只是,耿波以後絕不會再踏入王府半步!”
“耿先生!”采苓沒想到,應是醫者仁心的耿波,竟說出這樣決絕的話來。
李玉樓也是神色不豫,目光冷得能夠殺死人,“耿先生,李某從來不是一個可以隨意擺佈之人!”
“李大人誤會了。”耿波微微一笑,所有人都覺眼前一亮,彷彿春日的暖陽照進了心裡,所有的不快都消融在這溫暖之中。
“李大人,耿某行醫江湖多年,有三治三不治,其中一條,就是不信者不治!人生不外乎生老病死,意外情況隨時都可能發生,醫者永遠不敢說自己一定百分百可以治癒病患。信或不信,只在一念間,醫者懷着仁慈的心對人,當然也希望他人誠心以待,這樣才能懷着仁愛自信的心在追尋醫道的路上越走越遠。”
耿波說完,雙手往袖中一攏,合上眼眸,靜靜地等待李玉樓的決定,面色平靜溫和,沒有一絲不耐和懼怕。
這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