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秋末冬初。一日冷過一日,漸漸有天寒地凍的感覺,天氣寒冷再加上身子日漸沉重,拂曉少有出去的時候,整日整日的呆在屋裡,以看書刺繡來打發時間。
陳相允很少過來,就算偶爾有來,也是屁股都不沾一下凳子,站一會兒就走了,好像深怕她再像上回那樣整他。
來得最勤的反而是柳青青,幾乎每日都過來請安,坐上一會兒說幾句話再走,尤其是天氣轉涼之後,日日風雨無阻的噓寒問暖,唯恐她冷了涼了,一應衣食用度更是源源不斷地往來儀閣送,有時拂曉只是隨口一提青青也記在心上,翌日便叫人送過來,即使是府中沒有也叫人想辦法去外面蒐集來。
這樣盡心盡力的照顧,換來的始終是拂曉不冷不熱的態度,陳相允知道後心疼青青。讓她不要再去了,但青青執意如此,只得作罷。
這日在青青走後,若雪一臉不情願地收拾着她一口沒喝過茶,嘟囔道:“也不知柳妃存的什麼心思,天天都來,也不怕麻煩。”
正在看書的拂曉聞言一笑,扶着腰換了個舒服些的姿勢坐着,“她愛來就讓她來唄,她都不怕麻煩你又怕什麼,就因爲讓你多收拾一個杯盞?”
若雪吐了吐舌頭悄聲道:“纔不是呢,奴婢是可惜了這麼好的茶葉,奴婢記得這茶可都是遠嫁時公主特意帶來的,喝一點少一點,反正她又不怎麼喝還不如留着自己喝。”
拂曉眸光微轉,放下書卷道:“她喝不喝是她的事,面上功夫還是要做足的,左右本宮現在也不能喝茶。”
若雪撅着嘴顯然還有些不樂意,“每次她來奴婢們都提着一顆心,深怕她會對公主不利。”
拂曉淡然一笑,目光漫過若雪手中已經涼卻的茶水,“若要不利,早在數月前她就該動手了,不必擔心,她要來就讓她來吧,左右本宮也很無聊,權當解悶吧。”
之後。陸續來人求見,都是在她懷孕之後開始熱絡起來的,拂曉懶得見都叫楊全打發走了。又坐了一會兒不知怎的來了興致叫晚蝶扶她去外面走走,晚蝶答應一聲取來披風給她披上後方才扶着她徐徐往外走。
花園離來儀閣並不遠,幾步路就到了,在花匠的悉心打理下,園中花木並未因秋末冬初而顯得凋零荒蕪,一應當季花卉開得如火如荼,月季、木芙蓉、菊花、黃蜀葵以及一些拂曉叫不出名字來的花木,西南角上還有一大片夾竹桃,望之一片緋紅,極是好看。
依着晚蝶的手在亭中坐下,正待說話,忽而望見那片夾竹桃林中彷彿有人影在閃動,當下叫晚蝶前去看看,不一會兒晚蝶帶着一人來到近前,“啓稟公主,是九風苑的楊美人在此。”
黛眉輕挑,目光一轉已是落在那名面容姣好的女子身上,帶了幾分好奇道:“你就是楊美人?”
楊美人並不因她的目光而退縮了幾分,反而怡然無懼的迎着她欠身道:“是。楊氏見過王妃,王妃萬福。”隨着她屈膝的動作,淺紅衣裙有短暫的逶迤於地,鋪展下恍若一朵甫開即逝的夾竹桃。
府中四位美人分別是爲曹、李、王、楊四人,其餘三位拂曉都見過了,只有這位楊美人一直只聞其名不曾謀面。
她被冷落無人問津時,楊美人沒有來謹見過她;她因懷孕風頭盛起,衆人趨之若騖時,楊美人依然沒有來謹見過她。
拂曉扶一扶她道:“楊美人請起。”
“謝王妃。”楊美人不動聲色地後退半步避開她的手,安然站於一邊。
靠得近了,拂曉聞到一股清幽怡神的香味,正是從楊美人身上傳來的,目光一閃,絹子已經抵在鼻下,臉上依舊笑意盈盈,“楊美人很喜歡夾竹桃嗎?這東西可是有些危險呢。”
楊美人回眸看一眼開得如雲似霞的夾竹桃淡淡一笑:“只要不傷了它,這毒自然就礙不到人,說到底,夾竹桃的毒只是爲了保護自己罷了,若換了娘娘是這夾竹桃,怕也不願放棄這點子毒性。”
聽她拿自己主子比作夾竹桃,晚蝶頓時細眉一皺,頗有不悅之色,倒是拂曉不以爲意的笑笑:“楊美人不喜歡本宮嗎?”
她問的這樣直接倒是令楊美人怔了一怔,旋即便若無其事地欠下身去,“妾身不敢。”
“是不敢而非不是。”拂曉雙眼微眯,長長的睫毛在眼瞼處投下一對鴉青色的陰影,“楊美人身上好香啊,不知是擦了什麼香粉這麼好聞?”
“妾身從來不擦香粉。”楊美人揚起小巧的下巴對面帶不解的拂曉道:“娘娘聞到的香味是妾身胎裡帶來的。”
“也就是說楊美人天生異香?”見楊美人點頭。拂曉頗爲詫異地道:“身具異香者本宮只在書中見過,以爲只是無稽之談,沒想到原來是真的。”
楊美人神情冷淡地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沒見過的並不代表沒有。”
“楊美人說的是。”對她的暗諷彷彿全不在意,只一昧淺笑,溫軟如玉。
“若娘娘沒有其他事吩咐,請容妾身先行告退。”見拂曉點頭楊美人當即屈膝一禮,轉身離開。
待其走遠後,晚蝶方說了一句,“這位楊美人好生無禮,一些也不敬公主。”
拂曉拿下一直抵在鼻尖的絹子撫一撫不知何時落在衣上的落葉輕哂道:“無禮嗎?本宮倒反而覺得她挺率真的,不像一些人笑裡藏刀。讓本宮比較在意的倒是她那身香……”
晚蝶微微一想便明白了她在擔心什麼,當即小聲道:“公主是懷疑她並非身具異香,而是藉此來掩飾帶在身上的香料?”
“誰知道呢。”拂曉懶懶的應了一句,“待會兒你去一趟後院,讓王美人夜間來一趟來儀閣,本宮有事問她。”
晚蝶自是答應,而王美人亦是不會拒絕,是以在夜幕初降之時王美人便到了,在見過禮後她斜簽着身坐在鋪就軟墊的椅中坐下,“不知娘娘喚妾身是爲何事?”
“沒事就不能叫妹妹來陪本宮聊聊天?”這話唬得王美人一跳,待看清拂曉眼中的笑意方明白她是在開玩笑,當下鬆了一口氣道:“哪能啊。能陪娘娘聊天說話妾身不知道多高興,只是現在妾身身份尷尬,來得多了難保不會被人看到,到時恐怕會連累娘娘……”
“你爲本宮着想本宮如何會不明白,適才只是與你說笑罷了。”頓一頓她將話題轉到了楊美人身上,問其對她可有所瞭解。
王美人低頭想了想道:“妾身與楊美人不太熟悉,只知她與妾身是同一年進的府,當時的她並不太引人注目,殿下於她也只是淡淡的,只偶爾會去她那裡坐坐。至於身有異香……倒確是有這麼一回事,妾身也在她身上聞到過。甚是清幽好聞。”
“這麼說來這位楊美人倒是個稀奇人兒,隔了一兩丈遠都能聞到她的香味兒。”口中這樣說着,心裡已是微微一鬆,既然確是她體香,那應該不會有什麼害人的東西摻在裡面。
王美人擡一擡眼彷彿有幾分詫異之色,在拂曉追問下方道:“妾身記得三年前見楊美人的時候,只有靠得極近方能聞到。”
“許是這幾年間她的體香又濃郁了吧,否則殿下也不會經常召她侍寢。”拂曉這看似不經意的一句話勾起了王美人的心事,黯然低語道:“她現在很受寵嗎?”
已經去打聽過楊美人的隨月插嘴道:“楊美人在府中算不得受寵,但也從未失寵,三年來恩寵一直很穩固,而今府中除了柳妃和朱妃便是她了,比起早已失寵的曹李二位美人,算是好上許多了。”
王美人低頭絞着手指悽然笑道:“真是十年河東十年河西,風水輪流啊,從前容妃還在的時候,楊美人是最不起眼的一個呢!”
昔年的盛寵已成過眼雲煙,她……早已被摒棄在他的目光之外,真的還有重回他眼前的那一天嗎?她不知道,即使她很用心地減去一身贅肉,逐漸恢復往日風姿,依然不知道,前途渺渺……
拂曉舀了一勺剛端上來的紅棗銀耳羹在嘴裡,略嘗一口後道:“糖放得多了些,下次讓他們不要弄得這麼甜。”
隨月恭謹地答應了一聲,拂曉旋即又指着同樣放在王美人面前的紅棗銀羹道:“你也嚐嚐,除了甜些其他倒還好。”
“多謝王妃。”紅棗是極甜的,可是吃在嘴裡卻如黃蓮一般苦得難以下噎。
拂曉自然曉得她這副模樣是爲了什麼,頭也不擡地道:“三年而已又不是三十年,算不得什麼,本宮已經應承過會幫你復寵,你放寬心就是,除非你不信本宮有這個能耐。”
“妾身不敢。”王美人聽出拂曉話中的不悅連忙低下身去,“妾身絕不敢不信王妃,只是……怕自己沒這個福氣。”
“世人總以爲福氣是天命的,豈不知這福氣二字是人力可以爭取的,端看你有沒有這個心思。”她睨了一眼王美人又道:“本宮瞧楊美人性子似乎頗爲孤傲。”
王美人收拾了心思振起精神稟道:“王妃尚不知道吧。楊美人的父親是鎮守邊關的將軍,家族世代金戈鐵馬爲朝廷立下不少汗馬功勞,兼之楊美人她自己又飽讀詩書身具異香,難免有些恃才傲物,不喜與人交往,以往容妃得勢時她也是我行我素,府中許多人都不喜歡她。”
拂曉點頭之餘目光不住在王美人身上打量,直到王美人被她打量的忐忑不安時方含笑道:“月餘不見美人,竟是清瘦了這麼多。”
可不是嗎,上回見王美人時,她尚顯得有些臃腫,而今再見,竟是全無臃腫肥胖之態,五官在肥腫消去後開始顯露隱匿其中的秀氣,彷彿一顆拂盡蒙塵的明珠,開始散發出獨屬於她的光芒。三年前的她,能承寵於陳相允面前,只屈居柳妃與容妃之後,並非偶然,她自有她的美與好。
王美人聞言拉了拉身上過於肥大的衣裳道:“王妃也覺得瘦了嗎?癡肥了這麼多年,一朝減下,看到鏡中的自己妾身直以爲是在做夢呢。”說罷盈盈拜倒感激涕零地道:“不管能不能回九風苑,妾身都要謝謝王妃。”
“待到有朝一**重新站在九風苑,看曹美人跪地相迎之時再謝本宮不遲。”睇視着跪在跟前的王美人,一個絕好的計劃逐漸浮出水面,當下按住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