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好小子夠膽啊!”光頭大漢冷笑連連,看無垢的目光像在看一個不知死活的人:“可惜在這北平城裡不是你說了算,行醫也有行醫的規矩,像你這樣擺個攤便能行醫,那還要醫會幹甚?”
“醫會?”無垢微微擰眉,眼中一片茫然,還是張老漢在耳邊嘀咕了一句才明白。
醫會就是北平城裡所有醫館共同成立的會所,他們掌握了城中所有的大夫與資源,多年下來形成一條不成文的規定,沒有醫會的同意不得在北平城行醫開館。
光頭大漢不耐煩地瞥了他們一眼,囂張地道:“小子,識相的就給我滾出北平城,否則休怪我們不客氣。”
“你們是醫會的人?”以無垢的好脾氣此刻亦是臉泛怒容,他無法不在意本應懸壺濟世的人因利益糾葛而漠視人命。
光頭大漢跨前一步將煙吐在無垢臉上,看他那副弱不禁風的模樣冷言相向:“老子們是誰輪不到你管,滾是不滾?!”伴着他的話後面幾個大漢摩拳擦掌,滿臉不懷好意。
他們想像以前一樣用武力威逼任何不聽話的人離開,卻不知道眼前這個看着溫和文雅的小子,實際外柔內剛,從不肯受人威脅。
無垢怡然輕笑,絲毫不將這羣怒目而視的大漢放在眼中,扶起倒地的凳子道:“我以醫術治病救人,行的正坐的端,爲何要滾?”
光頭大漢顯然沒想到費了半天口舌得到的會是這麼個答案,眼角抽搐了幾下露出猙獰之色:“好小子,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不給你點教訓你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話音剛落,一直在旁邊虎視眈眈的大漢皆圍了過來,手指捏的咯咯做響。
一邊是七八個腰圓膀粗的大漢,另一邊是三個身單力薄的少年,怎麼看都是一面倒的樣子,和兒子媳婦一道躲在裡面的張老漢又擔心又害怕。
“小姐,要不要我去幫他們一把?”不遠處,凌風問着一直不曾離開的朱拂曉。對他們這些身手一等一的侍衛來說,收拾這羣憑蠻力鬥狠的大漢完全不在話下。
朱拂曉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反問:“你也開始多嘴起來了麼?”
輕輕巧巧的一句話說的凌風惶恐難安,忙自低了頭請罪,拂曉卻又不看他了,淡淡的目光越過所有人落在那個純淨如水的男人身上,口中是如同自語的輕呢:“讓他受些苦也好,省得總那麼虛僞。”
隨着光頭大漢的下令,那羣大漢如狼似虎的撲向無垢三人,在他們看來揍趴這幾個弱不禁風的小子只是片刻的事,可結果卻大出意料之外。
阿武擋在無垢前面凝神擺開架式,一套拳法使得有板有眼,竟是個會家子的,以一敵三不落下風。
這小子扎手!
光頭大漢眼力不錯,看這邊吃不下作勢讓人先把阿文收拾了,在他看來“文武文武”叫阿文的當然不通武藝,可結果令他大跌眼鏡,阿文的身手比阿武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哪知道,當初無垢父親爲了保證這個兒子的安全,在挑選貼身小廝方面幾費周折,最後才選定了自小習武的阿文阿武兩人。
光頭大漢還是頭一次遇到這種事,氣得狠咬了一下煙桿,當機立斷親自上去和另一個大漢抓無垢,只要抓住了這個正主,不怕那兩個小的不住手。
爲怕無垢也會武,所以他們一上來就用了最狠的力道和速度,以求一擊得手。
無垢倒是不會武,但不知是光頭大漢兩個眼神太差還是運氣使然,幾次眼看着就要抓住都被他險險避了過去,一時倒也有驚無險。
“他會武?”拂曉轉頭問凝神細看的凌風。
“不,他不會,但他的步法有些章程。”凌風仔細地看了幾眼。
呵……拂曉淺淺一笑,不再相問,落於無垢的目光多了幾分鄙夷,他的純淨恬淡果然是裝出來的,其實心中也裝滿了不爲人知的事情。
經過約一柱香的苦鬥,阿文阿武在解決各自的敵人後聯手製住了還在試圖抓無垢的光頭大漢,照着他的頭一頓猛拍,“敢抓我們公子,你活得不耐煩了。”
在平安後殷無垢感受到了拂曉的目光,見她一直未曾離去,心下一動,急急走了過去,許是走得太急,他咳嗽了幾下方啓聲道:“朱姑娘,你還在?”
“我若不在,又豈知殷公子步法之精妙?!”
“你看出來了?”無垢正待要解釋,瞥見她冰冷猜疑的神色,嘆息無端而生,“每個人都會有一些秘密不想過多地暴露於人前,我如此,你何嘗不是如此?從不見你說自己的事。”
“我的事與你無關。”她冷言相向,他一怔之後憐憫之色更深:“如此束縛着自己的心,不累嗎?”
累……這個字讓拂曉愣了神,什麼是累?什麼又是束縛?無所拘束的笑、放縱自我的哭,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回憶了……
這樣的失神只是片刻而已,眨眼間她又是她,口中吐出冰冷字眼:“無聊!”
她離去……他嘆息……又是一次不歡而散……
六月末的這一天,一封來自元朝的文書送進明皇宮遞到了朱元璋手中,看過之後他久久不語,半白的蒼眉有糾結之色。
“去宣皇太孫過來。”他的聲音像投入湖中的石,既沉且悶。
康海急急去了,再回來時身後已跟了朱允玟,這個眉眼瀞瀾的少年規規矩矩地向坐在寶座上的朱元璋行了禮,隨後才近前問道:“不知皇爺爺何事叫孫兒前來?”
他不語,只遞了文書與允玟,然後便靜靜看着詫異從少年的臉上浮起,“元朝要和我朝和親?還指定要十姑姑?”
朱元璋點一點頭,敲着御書房的桌子問:“不錯,元帝是幫他侄子求的這門親,甚至還附上了不侵犯邊界的條件,你覺得如何?”
“卓克爾……”朱允玟細細咀嚼着這個似曾相識的名字,好一會兒才恍然大悟,“是了,他是元朝親王的兒子,孫兒在邊關將領送呈的奏摺中聽過他的名字,帶兵打仗很有一套,在元朝有很高的威望,被稱做王保保之後的又一名將。”
朱元璋嘴角微微上揚,嚴肅的臉龐由此緩和了數分:“很好,你在國事上很用心,這個卓克爾自十七歲開始帶兵以來,屢屢領兵侵犯我朝邊境,計多且詐,防不勝防。”
彼時天邊落日如錦,瑰麗多姿,遠遠望去令人目絢神移,“那麼你說,這本親事朕該應承嗎?”
朱允玟心中一凜,知曉這是皇爺爺對自己的一次考驗,趕緊收神摒氣,緊張地思索着答案,“元朝自被皇爺爺趕出大都後,一直心有不甘,不斷想要回到中原,爲此皇爺爺數次遠征之餘又派四叔等人鎮定北方,使得他們無法越過雷池一步。如此雖說是好,但長年征戰給百姓加重了賦稅,令他們生活窘迫,若真能以和親解決兩國矛盾,倒不失爲一件好事。”
“這麼說來,你覺得朕應該答應他們的要求?”他的手指有節奏地敲擊桌面,“噠噠”的聲音清晰地傳入朱允玟耳中。
落日渲染下的御書房連桌椅都渡上了一層金紅,華美奢侈如天上樓臺。
朱允玟聽不出他聲音中的喜怒,只能根據自己的思路繼續下去,“和親確爲好事,但是十姑姑已經被皇爺爺親口指給了安南三王子,如若毀約改指,實不妥當,有損我大明和皇爺爺的天威,畢竟――君無戲言!”
這一番話說的朱元璋甚是滿意,雖還有不足之處,但畢竟才十幾歲,還可以慢慢調教嘛,相信未來必定可以成爲一個聖明仁慈的君主。
“皇爺爺,其實我們可以換一個公主去和親啊?”朱允玟的提議遭到朱元璋的反對,他徐徐飲了一口杏仁茶道:“元使說了,他們只要拂曉。”
“十姑姑……”允玟低頭不語,他知道與他年紀相同的十姑姑很美,美若謫仙,但也不至於讓元朝如此堅持吧。
“果真如此,那和親之舉只得作罷。”他不可無可惜地道。
“有什麼好可惜的。”朱元璋一撫長鬚道:“朕和那幫蒙古人打了一輩子交道,對他們再清楚不過,奢望他們說話算數還不如直接打到他們服爲止,止不定今日剛和親,明日便撕破臉打了過來。允玟你還是太容易相信人了些。”
允玟被朱元璋說得臉上一紅,囁囁地道:“皇爺爺教訓的是,孫兒一定牢記。”
牢記什麼,連朱允玟自己都說不清,皇爺爺年紀越大對人和事的猜忌就越重。
“行了,朕還有事,你先退下吧。”
“是,孫兒告退。”在低頭中他退出了御書房,跨過門檻時身側似乎有人掠過帶起的風聲,可環視之下又不見人影,真是奇怪。
在朱允玟走後,幽靈般的人影出現在御書房中,他的到來令落日餘輝憑添幾分陰涼,所有在御書房侍候的奴才都不約而同地低下了頭,不敢多看一眼。
“如何,查清楚元朝指名要拂曉的原因了嗎?”朱元璋沉下臉問。
“回皇上的話,據北平傳來的消息,卓克爾曾與十公主私下見過面,且兩人似乎達成了什麼共識。”聲音從陰影中傳來。
“是關於寶藏嗎?”若拂曉在場,一定會詫異於朱元璋的猜測之準。
“屬下還沒查知。”
“那老四知道嗎?”翠綠的玉扳指從描金的茶盞上滑過,有些微的聲響發出。
“尚不知情,看公主的意思似乎不想燕王知道。”聲音毫無起伏。
“叮”地一聲脆響,原是茶蓋擲與盞上的聲音,“找個機會把這事透露給老四,記着,不要太明顯了。”
“是,屬下這就着手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