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姬。”他起身走至低頭一言不發的她面前,勾起她發青的下巴想讓她看着自己,但胡姬閉開了他的目光。
“說,爲什麼會和狼豹軍的人在一起?去南邊做什麼?”聲音輕潤溫和,彷彿只是普通的問話,胡姬卻聽得渾身戰慄,只是她本身就因冷一直在顫抖,所以並不明顯。
“王子……”她以沙啞嗓音喚他,目光卻始終遊離於他的目光之外,不敢與之對視,愈見心虛之態。
墨紫色滾毛邊長袍貼身而柔軟,領口袖口皆有油亮的風毛密密一圈,拂在臉上柔軟中又帶着微微的癢意,像小兒呵癢的手,令人鬆爽怡悅,然此刻兩人又哪有這樣的心思。
“胡姬,你在我身邊數年,從未說過謊,希望這一次也不要例外。”這一回多了幾分警告在裡面。
“我……我暈過去了,什麼都不知道。”她不安地回答,言詞閃爍。
“暈過去了,你也中了迷香嗎?”卓克爾眯起雙眼流露出幾分危險之色:“可是據我調查,這一次迷香的範圍只有十里,你被發現的地方早過了十里之距,何以會昏過去,除非你中的是另一次迷香。”說到這裡他加重了力道,手指緊緊鉗住皮肉下的骨頭,“說!你去那邊幹什麼,是不是和朱拂曉有關?!”
胡姬聞言猛地擡起頭,雙目若要噴出火來,她狠狠格開捏着下巴的那隻手憤然道:“朱拂曉!朱拂曉!王子的心中只有一個朱拂曉!”
“這麼說來確實與她有關?”黑眸細長,近在咫尺卻映不見燭光明媚,只餘夜一般的黑色在裡頭。
胡姬木然片刻,忽地貼近他胸膛,喃喃道:“王子,忘了朱拂曉吧,她能做到的胡姬一樣能做到,她不能做到的胡姬也能做到。”她仰起頭以哀求的口吻訴說着無盡愛意。
“她在哪裡?!”卓克爾不僅未有絲毫動容反而一把拉開她,緊緊攥了手腕逼問。
定定地望着他,胡姬忽地落下淚來,一滴又一滴,直至姣好美豔的臉頰爲淚痕所覆蓋。她終於明白,哪怕她放下自尊,以最卑微的姿態去乞求也不能替代朱拂曉在卓克爾心中的地位,甚至連替身的資格都沒有!
笑,仰頭大笑,癡顛若狂,不,她已經瘋狂,從王子把朱拂曉帶回來的那一刻起就已經瘋狂。
“我在問你話,回答我!”卓克爾使勁搖晃胡姬,想令她停下笑,這樣的笑令他惶惶不安,唯恐……
“好!”胡姬猛地止住笑厲聲道:“我回答你!她死了,朱拂曉死了,是我親手殺了她!”
世人常說:愛與恨往往是並重的,有多愛便有多恨。其實不是,她永遠都無法真正去恨自己愛的人,她更想的是……
死這個字像一把鋼刀一樣狠狠剜着卓克爾的心,捏着胡姬雙肩的手不可自抑地收緊,骨頭在指下咯咯做響,大有隨時會捏碎的跡象。
“你!該死!”失去理智的他狠狠將胡姬慣倒在地,隨即“錚”的一聲輕鳴,馬刀出鞘快若流星地向胡姬砍去,含恨出手自是用了全力。
死在愛人手中未嘗不是一種幸福,如此,他便會永遠記住自己;如此,他的心中便不會只有朱拂曉一人;如此……
夜風捲起片片雪花自未放平整的帳簾縫隙中悄悄溜進來,盤旋幾圈後吹拂在卓克爾臉上。被澀冷之風一激卓克爾頓時清醒過來,生生停下已經切斷胡姬髮辮的馬刀,但也未曾收回。
一個站着的人,一個坐在地上的人,一把橫在兩人中間的刀。
“說,她到底在哪裡?”清清冽冽的聲音冷漠似雪,遙遠若天邊星子。
“她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她一口咬定朱拂曉已死之事,不論自己是否會成爲刀下亡魂,她都不要王子再掂着那個女人。
卓克爾不怒反笑道:“如果你真殺了朱拂曉,何以會不見屍體,何以會暈倒在雪中?分明是在騙我。”
胡姬微微一怔再度冷笑道:“呵,若我沒殺她,那地上的血從何而來?”
剛剛放下的心隨着這句話又提了起來,血色在那張長出青黑色鬍渣的臉上褪盡,是啊,血……
一想到那可能是拂曉的血,卓克爾的心便像有一隻手在狠命揪一樣。
不,不會是她的,女人那麼聰明,連他都被玩弄於股掌中,怎麼可能會輕易被人害死,一定不會是她的!
卓克爾努力說服自己相信,然後收起刀往外走,還刀入鞘這個他做過成千上萬的動作此刻卻出現了失誤,刀鋒劃傷了虎口,流出一道殷紅的血痕。
“你去哪裡?”
“你不肯說我就去找另一個知情人。”扔下這句話卓克爾快步走出氈帳。
另一個知情人指的自然是能夠調動狼豹軍的貼什哈親王,他相信阿爹知道的一定比胡姬更多更全。
而事實也確是如此,剛踏入貼什哈親王氈帳中他便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弄花!
她穿着本應屬於拂曉的嫁衣,神情略顯慌張。
“她爲什麼在這裡?”卓克爾指了弄花問貼什哈親王,神色狐疑。
貼什哈親王揮手示意弄花下去,然後才慢悠悠道:“有什麼不對嗎?她冒充她主子入宮欺騙皇上,我找她來問話很正常不是嗎?”
“不,一點都不正常。”卓克爾沉聲道:“咱們軍中難道連個專職訊問逼供的人都沒有嗎,需要勞動親王大駕。”
最後一句說的極是諷刺,聽得貼什哈親王大爲皺眉,不滿地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只是要知道真象!”異常平靜的聲音下是絕對不平靜的心境。
“真象就是朱拂曉以迷香迷暈我們所有人,然後帶着地圖逃跑了。”貼什哈親王淡淡道:“而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把她追回來,要知道皇上可是發了好大的火,追不回她咱們誰都逃不了干係。”
“是嗎?”卓克爾連連冷笑,嘴角抿出嘲諷的弧度:“阿爹若事先毫不知情,如何能先一步派出胡姬還有狼豹軍攔截?如何能料準朱拂曉逃跑的路線?”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貼什哈親王眼角微微一搐轉過身背對着說道。
“你明明就知道。”卓克爾驟地提高了聲音,頭一回對他最爲尊敬的父親大聲吼叫:“阿爹,你老實告訴我,弄花是不是投靠了你,是不是你派人對拂曉下殺手?!”
“放肆!”貼什哈親王何曾被人這樣質問過,而且還是他親生兒子,當即怒容滿面地道:“這是你對阿爹說話的態度嗎?爲了一個女人你連阿爹都不認了是嗎?”
這話說得甚是嚴重,縱是在急怒下卓克爾也聽進去了,連吸幾口氣平靜幾分後欠身道:“兒子不敢,兒子只想請阿爹明示。”
貼什哈親王定定看了他半晌,忽地一嘆氣拍着他的肩膀道:“兒子,你記住,天下人誰都可能害你,唯獨阿爹不會!阿爹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你好。”
卓克爾平視於他,墨黑眼眸看不出是何意,良久他低一低頭道:“是,兒子記住了,兒子告退。”
貼什哈親王見狀大是欣慰,連連點頭道:“嗯,你能聽進去就好,早些回去歇着吧,大雪封山朱拂曉定然跑不遠,派去追的人說不定明天就會有消息來。”
卓克爾微一點頭往外走去,在快要出門時他忽地回過頭來說道:“阿爹,如果我把這事告訴皇上,你猜他對你未卜先知私自調狼豹軍會怎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