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嘆息在耳邊響起,沉重若山川,“我並不是元帝,即使我是也不能將江山拱手送予你。”
聞言,笑意不減反增,並漸成譏諷之勢:“是啊,你不會,因爲不愛江山愛美人只是戲文中的謊言罷了,沒有人會拋棄榮華富貴滔天權勢去愛一個人,這世上從不存在生死相許的愛情。”
“你是這樣想的嗎?”下巴在她頂上摩挲,竟有一種纏mian的感覺在其中,只是這樣的纏mian總有莫名悲傷瀰漫其中。
她沒有說話,因爲答案早已存在,何必再說一遍,又是一聲嘆息在耳邊響起,輕如鴻毛,摟住她的手又緊了幾分。
目光越過一座座氈帳望見一羣正在吃草的羊,趕羊人一邊要盯着幾十上百頭羊以免走散一邊還要尋壓在雪下的草,忙得不行,兼之動作生疏似是頭一回放羊。
拂曉本是不經意地瞥過,卻在看清放羊的臉孔時定住了目光,眉尖輕蹙仰首問頂上那個默不作聲的人,“你讓他來放羊?”
不錯,那個放羊人正是殷無垢,他是世家子弟出身,雖有一手妙手回春的醫術,放羊卻還是頭一遭,何況還是在茫茫大雪中。
“怎麼?你心疼了?”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與否。
拂曉縮了縮身子神色添了幾分不悅,冷笑道:“你是存心帶我來看這些?卓克爾,你何時變得這麼幼稚?”
“我朝從來不養吃閒飯的人,你既不讓他死那便得幹活,走到哪裡這都是天經地義的理,何來幼稚一說。”
“是不是你心中有數,我只說一句,我說過的話絕不變,殷無垢若死我絕不獨活!”遠處,殷無垢在雪地中艱難行進,忙着將一隻只羊趕回原處吃草,並不曾看到他們。
“女人,你的性子總是這麼不討喜。”他輕斥於她,“我不明白,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呆書生有何好,值得你這般維護,我比他好上千百倍不是嗎?”
拂曉掙脫了束縛躍下馬來走向卓克爾口中那個呆書生,婉轉清冷的聲音在茫茫雪地中不斷傳來:“他手無縛雞之力所以不懂掠奪;他呆傻所以會對我一心一意。”
說到此她回過頭來衝馬背上的卓克爾莞爾一笑,雪地上佳人孜孜孑立,風過處長髮飛揚,晶瑩似雪,“他可以爲我傾其所有,這一點你卓克爾絕對做不到,所以你永遠不如他!”
看到卓克爾逐漸變色的臉龐拂曉心中是說不出的痛快,好歹出了一口被軟禁這麼多天的惡氣。
是,她是存心刺激他,那又如何,誰教他要喜歡她這個敵人。
此時的她並不明白傷害別人的同時也在傷害自己……
被凍得瑟瑟發抖的無垢直到拂曉站在近前方纔發現,正待要說話忽看到後面面色不善的卓克爾頓時苦笑不止:“你又騙他了?”他將聲音壓得極低,並不擔心卓克爾會聽到。
“是又如何?”笑意猶在臉上,但已沒了脈脈溫情,說到底,他只是她用來激怒卓克爾的工具罷了,並無真心。
無垢搖一搖頭,悲憫之色愈發深重,撫一撫一隻倚在身邊的羊背輕道:“沒什麼,我只是在想回去後不知又該換到何處去幹活了。”
“換過好幾次了嗎?”她注意到他手背有紅腫開裂之像,彷彿是生凍瘡,前些日子見明明還沒有的。
“是,原先只是做些舀米劈柴的活,後來去了馬廄,再後來便是到了此處。”他聲音溫默如常,並沒有遣責的意思在裡頭。
“你怪我?”她揚起下巴,目光凌厲如箭,然在他人不見的眼底卻有不忍之色,她到底還是知曉自己有愧於他。
無垢剛要張嘴忽然神色大變,原本在馬上生悶氣的卓克爾猛地一挾馬腹,馬兒先是受驚長嘶繼而撒開四蹄狂奔而來,所向之處正是他與拂曉站立的地方。
“快閃開!”無垢一把扯住正要回頭看的拂曉往旁邊避去,以免傷在馬蹄下。
但他的閃躲只是徒勞而已,因爲卓克爾的目標就是拂曉,不論她怎麼避他都會追上她。
在驚呼中,拂曉被卓克爾一個低身牢牢摟住撈上了馬背,而奔跑的速度絲毫沒有停滯,就這樣掠了她一路往東馳去,留下驚魂未定的無垢和一羣受驚四處亂奔的羊。
“你要帶我去哪裡?”剛一張嘴便灌了滿嘴冷風凍得連牙根都冷,他連連催馬比來時的速度不知快了多少,隔着玄狐披風都能清晰感覺到身後劇烈起伏的胸膛,可見所氣非輕。
除了呼嘯而過的冷風與馬蹄聲再沒有聲音回答拂曉的問題,彷彿他根本不曾聽見。
這樣奔了許久來到元朝與明朝交界處,那裡黑壓壓站了一羣人,當先那個竟然是朱棣,乍見其來拂曉當真是又驚又喜,當即準備下巴過去,卻被腰間那雙臂膀緊緊箍住動彈不得。
朱棣亦瞧見了拂曉,神色是極力壓制的欣喜,幾次想催馬上前都生生忍住了,只用力握緊疆繩牢牢盯住走到元軍陣中的卓克爾。兩人各領兵馬虎視眈眈地盯着對方,各不相讓。
“東西呢?”卓克爾率先開口,森冷從字裡行間一點點滲出,被禁錮在他懷中的拂曉明白,他還在生剛纔的氣。
朱棣自旁邊取過兩張陳舊的羊皮紙道:“你要的地圖就在這裡,放了小十東西就是你的了。”
卓克爾果然拿自己去威脅朱棣交出所尋到的兩張寶藏地圖,可惡,千辛萬苦尋得地圖,竟然是爲他做嫁衣!
心中明明是恨極,笑容卻不可自抑地浮上臉龐。喜怒不形於色已經成了一種本能,能讓她生存下去的本能。
“你先把地圖拿過來。”卓克爾絲毫沒有要讓拂曉下巴的意思,腰間的手一緊再緊,勒得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朱棣豈肯妥協,場面頓時陷入膠着狀態,哪方都不肯相讓。卓克爾見狀也不廢話,只是從手下處奪過刀冷冷道:“把地圖拿來,再廢話小王就把她的手指一根根切下來。”剛剛憋了一肚子氣正無處可發,此刻哪還有心情和朱棣磨牙。
“不要!”朱棣驚得當即大叫,爲怕拂曉真受什麼傷害只得依言交出那兩張地圖,“好了,你現在可以放小十了吧?”
卓克爾取了那地圖細細看過,忽地擡頭一笑,接着在衆目睽睽下於拂曉臉頰上輕輕一啄:“小王對公主傾慕已久,難得請公主來一趟,若就這麼回去未免顯得我大元過於怠慢,所以還請公主在此地多留幾日,也好讓小王一盡地主之誼!”
“卓克爾,你敢出爾反爾!”朱棣勃然色變,右手緊緊握住馬刀,身後將士亦復如是,形勢一下子緊張起來。
“你不放本宮難道真要與大明爲敵嗎?”拂曉厲聲質問身後的他。
“我朝與明朝本就是死敵,再深一些又有何妨,女人,我絕不會放你走,我要你永遠陪在身邊!”
“卓克爾,本王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放了小王,否則休怪本王不客氣。”馬刀出鞘向前一指,肅殺之氣充斥在空中。
卓克爾悠悠一笑,絲毫不見驚惶:“燕王,小王與你打了多年交道你那些話唬不到我,兵不厭詐這個道理我懂你也懂,你若要打小王隨時奉陪,但若傷到公主可不負責,如何,還想打嗎?”
刀若有似無地在拂曉臉上揮動,距離之近看得朱棣眼皮一陣猛跳。是,他與小十互爲弱點,不論抓住了哪個,都能令另一個投鼠忌器。
“王爺,咱們就這麼讓他走了?”朱能最是耐不住,辛辛苦苦跑到關外來不砍一刀不殺一人由着敵人挾持公主大搖大擺離去,這也太憋屈了。
“不然還能怎麼辦?”朱棣緊緊盯着困在馬背上不住回望的拂曉,既心疼又憂心,他一定要救小十出來!
“公主怎麼辦?”張玉顯得沉穩許多,一言切中要害,造成他們束手束腳的最大原因就是朱拂曉,要擺脫被動局面就必須先處理好這事。
朱棣寒臉將刀收回鞘中冷冷道:“既然明奪不行就只能暗搶,總之一定要把小十從卓克爾手中救出來。哼,卓克爾,這個不講信義的小人,幸好本王早有準備否則倒要栽在他手上了。”
說完他又不放心地問道:“他不會看出來地圖是假吧?”
張玉信誓旦旦地道:“絕不會,末將特意找了工匠將那兩張羊皮紙做舊,令它們看起來像是封藏了幾十的舊物,一般人根本分不出真假。”
“那就好。”朱棣心中一舒好過了些許,卓克爾知道使詐他也同樣知道,真正的地圖依然爲他所握,卓克爾拿着那兩張假地圖一輩子都找不到寶藏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