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相允徑直走到穆太醫跟前,牢牢迫視於他雙目一字一句道:“你真覺得貴妃之事與襄妃的香味有關?”
“是,除此之外微臣再想不到其他可能。”穆太醫如是回答。
“王上。”拂曉走近他身側,“臣妾記得約半年前襄妃身上的香味曾減淡過是不是?”
陳相允不知她這般問的意思爲何,但仍是道:“不錯,半年前她身上的香味忽得轉淡幾乎聞不到。”
拂曉扶一撫鬢邊流晶點碎的珠釵幽幽道:“襄妃比臣妾伴在王上身邊的時間要久些,所以敢問王上一句,襄妃剛來時香味就像現在這般濃郁了嗎?連離着宮牆都能聞到?”
事隔數年,陳相允想了想方纔答道:“那倒不曾,是後來逐漸濃盛起來。”話音未落神情已是一變,目光倏地攫住她道:“你是否想說這些年來楊氏的體香並非純粹如初?”
拂曉微微垂首,七巧玲瓏鑲翠步搖在臉頰處投落一道動搖不定的陰影,“臣妾不敢妄言,但確有此一想。”
陳相允負手在殿中來回踱步顯然有些被她說動,但一時之間難下定論,他不語,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多言,偌大的殿宇只能聽到他的腳步聲,不知過了多久,腳步聲驟然一停,隨後有冷冽的聲音響徹而起,“去傳楊氏過來。”
拂曉目光一動,朝內殿努了努嘴,陳相允立時會意過來,自己一時大意險些犯下大錯,趕緊叫住黃衝,讓他不必去傳話,所有人皆隨他一道移步信陽宮。
在太監的傳話聲中,已經換過一身家常衣衫的襄妃出門相迎,看到陳相允身後跟了這麼多人,愣了一愣方纔垂首見禮,“臣妾見過王上、王后。”
“起來吧。”陳相允神情複雜地看了她一眼,與拂曉一道走至殿中坐下,近了聞發現襄妃的香味愈加濃郁,幾乎整個信陽宮都可以聞到,陳相允睨了一眼垂手站在一邊的襄妃道:“幾日不見襄妃的香味倒是更見濃郁了。”
襄妃不知他這樣說的意思,淺息一笑未曾接話,倒是拂曉道:“襄妃這一身體香可真讓本宮羨慕,聽王上說襄妃初伴駕時,香味並未這麼明顯,怎得時日一久,這香味倒是越來越濃了呢?可是有什麼東西或秘方能夠增強香味?”
襄妃神情瞬間大變,垂在兩側的手一下子蜷緊,生硬地道:“臣妾並不曾服用過什麼東西,一切皆是順其自然而已。”
“是嗎?那襄妃緊張什麼?”目光輕輕落在她緊絞的手指上,後者發現後趕緊鬆開,然神情始終有幾分不自然。一直冷眼旁觀的陳相允朝三位太醫揮一揮手道:“你們去替襄妃把把脈,看能不能瞧出什麼端倪來。”
襄妃目光倏地一跳,擡頭問道:“王上這是什麼意思?”
橘紅色的燭光倒映在他眸中竟是幽暗如地獄冥焰,令襄妃無端生出一絲恐怖,彷彿有什麼不可預料的可怕的事情正在悄悄發生。這樣的恐怖令她下意識拒絕太醫的把脈,“臣妾沒病,不勞太醫。”
她說什麼也不肯讓太醫近身,這樣的抗拒令陳相允的疑心不斷擴大,冷冷道:“就算沒病,讓太醫把一把脈又有什麼打緊,又不會害了你。”
襄妃雖性子孤僻,但在宮中多年,察言觀色的本領總是學到了一些,聽其口氣心知難以善了,只得百般不情願地伸出手讓三位太醫輪流把脈,心中十分緊張,唯恐被他們瞧出什麼端倪來。
事關重大,三位太醫仔仔細細把了脈,神情無一不變,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皆是一副詭異到了極點的模樣。在已等得不耐煩的陳相允催促下,終是說出了真相――在襄妃體內確有服用過麝香的痕跡!
此言一出最震驚的既不是陳相允也不是拂曉,而是襄妃!
只見她蹬蹬蹬連退數步,面上血色一瞬間褪盡,慘白如鬼,口中喃喃道:“不可能,這不可能,我體內怎麼會有麝香,不可能,一定是你們胡說!”聲音驟然拔高,有刺耳的尖利,“傅太醫一直有替本宮把脈,若有麝香,他如何會不知,你們休要在這裡胡言亂語,本宮不信!不信!”
陳相允面色愈發陰沉,大有風雨欲來的苗頭,拂曉見狀暗中握一握他緊緊抓着紫檀雕花椅的手,示意他稍安勿燥,隨即道:“那就傳傅太醫來問話。”
這一去一來又是半個多時辰,傅太醫想是從被窩裡被拎出來的,連衣帶都不曾繫好,就這麼跌跌撞撞地進了信陽宮。
見了他襄妃臉色稍稍好轉,急切地道:“傅太醫,穆太醫他們說本宮身上有麝香,是假的對不對?”
請過安正在站起來的傅太醫聽得這話腿頓時一軟,雖然很快站直,但這一動作已被拂曉不動聲色地看在眼中,口中則說道:“是啊,傅太醫,你是負責照料襄妃的,她體內有沒有麝香你是最清楚不過的。”
“是是是。”傅太醫忙不迭地點頭,如今雖是盛夏時分,但此時已入夜,屋內又多有放置冰塊,並不炎熱,然傅太醫卻是滿頭大汁,也不知是剛纔走得急之故還是心有不安。“
他小心地覷了坐在上頭的陳相允一眼,吱吱唔唔道:“微臣前幾日給襄妃娘娘請脈的時候並不曾發現娘娘體內有麝香。”
“不可能。”穆太醫斷然否決,“襄妃娘娘體內的麝香分明已存在有相當長一段時間,不可能診不出來,二位院史認爲呢?”左右院史互望了一眼,均點頭作證他此言不虛。
陳相允陰惻惻的目光在襄妃與傅太醫身上打了個轉,“是傅太醫醫術不精沒診出來,還是你們兩個狼狽爲奸,互相串通謀害王嗣?!”說到後面已是怒不可遏,掙脫拂曉一直緊緊握着他的手一掌拍在刻有連枝花卉紋理的扶手上。
傅太醫嚇得連忙跪地磕頭否認,“微臣沒有,絕對沒有,請王上明察。”
“麝香?我體內怎麼可能有麝香,一定是弄錯了,一定是!”襄妃喃喃低語,神情癡然。
拂曉看在眼中嘆在心中,襄妃……可憐了她……
目光朝穆太醫處瞥了一眼,後者立即會意,走到襄妃面前問道:“請問娘娘最近可有服用過什麼含有麝香的東西嗎?”
“休要在這裡大放厥詞,你以爲本宮不知道麝香是什麼東西嗎,本宮無事爲什麼要去服麝香?!”襄妃厲聲喝斥於他,胸口不住起伏,顯然是氣到極處。
“爲了不讓他人懷孕,這個回答夠清楚了嗎?”說這話的不是別人,正是陳相允,他不知何時站了起來,一步步朝襄妃走來。
這句話對襄妃來說不吝於平地驚雷,連退數步直至抵在冰涼的牆上方纔停下,眼眸難以置信地看着陳相允,顫聲道:“五上這樣想臣妾的嗎?”臣妾雖是側妃,但好歹與王上相伴六七載,王上當知道臣妾是什麼樣的人。“
陳相允回望於她,冷然道:“今日之前孤以爲自己很清楚,可今日之後孤才發現自己其實一點都不瞭解你。”眼底是深深的失望,在襄妃還來不及看清時已化爲無情的狠厲,“來人,給孤搜宮!”
“不許搜!”襄妃絕然而起,一把攔住領旨欲入內搜查的黃衝,素來孤傲清冷的臉龐頭一回帶上深深的悲慟,“王上,您真的一點都不相信臣妾嗎?”
“孤只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襄妃,你若不曾做過又何必懼人搜查。”
襄妃冷笑一聲徐徐放下攔住黃衝的手,“好,那就搜,左右這信宮陽、這襄妃的名頭都是王上給的,王上想怎樣就怎樣。”
她其實並不怕人搜宮,她楊金鈴從不做虧心事有何可怕,她不肯只是不願平白受這屈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