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克爾凝視着那張毫不出色的臉聲音沙啞地說:“小王只是久聞十公主驚才絕豔,天下無雙,所以……”
“所以用這種方式來邀請我嗎?”朱拂曉絲毫不爲他眼中的真摯所動,這種拙劣的謊言她多少年前就已經不相信了:“真正的原因是與燕王有關纔是吧?”她環視了一眼空蕩蕩府邸,含在脣邊的是涼如冰水的笑。
卓克爾無奈地道:“公主眼中真是揉不下一粒沙,但是小王不說你又能如何?真的殺了小王嗎?那你們也休想出這燕王府!”他從來就不是一個受別人威脅的人,何況還是一個女人。放眼這百多名他親自從軍中挑選出來的精銳,個個驍勇善戰,憑他們這麼些人要想突圍而去簡直就是笑話,哪怕挾持着他。
“當真不能?”隨着這句繾綣如春水的話,無數只腳踏上了那片繽紛亂紅,明晃晃的盔甲叮鐺與分明的刀劍閃爍着比此刻日光還要耀眼的光芒,隨之而來的還有牆頭一溜排彎弓搭箭的士兵,千餘名士兵望眼望去就是密密麻麻一片,與之相比,原先卓克爾引以爲傲的那些人就顯得少多了。
四名身着官服的官員排衆至前,正是被逼上賊船的何永方等人,齊齊拂袖跪地齊聲道:“下官遵公主之命特率士兵前來支援,除此之外還有五千精兵正在趕來。”
此時此刻,卓克爾臉上的自信終於褪盡,這個女人好深的心思,不動聲色間已是步步爲營,計謀百出,也不知她是從哪裡調來這麼多兵馬,據他所知,明朝並不允許地方有軍隊的啊?
卓克爾哪知何永方几個只是按着原先編好的臺詞在胡謅,除這一千士兵外,他們手中再無一兵一卒,更別說正在趕過來的五千精兵。
“王子,我現在能出府了嗎?”她笑意綿綿,吐氣如蘭,也許這千人的個人戰力不能與蒙古士兵相比,但蟻多尚能咬死象,何況是人。
卓克爾斜睨了她一眼,目光復雜:“小王很少佩服人,更甭說是女人,你是頭一個。”
“不敢,還請王子說一下千方百計請本宮來的用意。”燕王府空無一人,必是出了大事,否則以四哥的能力和麾下精兵,斷不至於讓元朝士兵在府中來去自如。
她憂心,卻不在面上露出分毫;示弱、憂心、關心,都會令自己處於下風,爲敵人所控制。
卓克爾始終不肯鬆口,倒是那個假扮葛誠的蒙古人因擔心主子的性命所以將實情一五一十合盤托出。
月餘前,朱棣領兵與卓克爾所在的軍隊交戰,這是朱棣駐守北平以來遇到的規模最大的一次進攻,爲擊退元朝,朱棣率領所有軍隊迎戰,不想卻因一個微小的失誤被困於元朝國師所佈的陣法之中一時無法離開。
但雙方都清楚,朱棣身邊能人不少,破陣只是遲早的事,元朝統兵者幾次想趁機剿滅朱棣都未能如願,反而自己損兵折將。一旦讓朱棣破陣而出,他們精心佈置的一切都化爲烏有,所以一直在尋求殲敵之法。
原本卓克爾等人潛入北平城是想拿朱棣的妻兒相要脅,誰知這燕王妃很是有些巾幗不讓鬚眉的意思,竟在被他們抓住前領了府中老小退到冰窖,用不知從何處弄來的zha藥堵住冰窖口,揚言他們若是敢入內抓人便點燃zha藥來個玉石俱焚。由此事情便陷入了僵持之中,直至一封書信的截獲……
“這封書信便是京中遞送燕王,告之其本宮不日之內將抵北平的消息對嗎?”
“不錯。”葛誠回答道:“知道這個消息後,我們覺得可以利用公主來威脅燕王,就算不能令他投降至少也會有所忌憚,如此我們便有了更大的機會打敗他,只要除掉燕王,北方邊界就會少掉一大阻礙。主帥將此事交給卓克爾王子負責,由我僞裝葛誠誘公主入府的計劃就是王子所布,可惜功虧一潰。”他不無可惜的說道。
卓克爾突然插話道:“小王有一事不明,察木自小在中原長大,吐音、行爲都與漢人一般無二,你是如何發現他有問題的,難道你見過葛誠本人?”不止他不明白,在場所有人都滿腹疑問。
朱拂曉眼波一轉婉聲道:“這些都沒錯,可是你忘了最重要的一點,你們蒙古人束髮與我們漢人不同,不論男女都習慣將頭髮編辮,長此以往便會在頭髮上留下難以消除的捲曲,雖不顯眼卻也足夠讓我懷疑了。”
至此,衆人心頭疑問始釋,凌風更明白了當初朱拂曉挑起他頭髮問他的用意,可惜他們當時都未能領會。
卓克爾略帶懊悔地道:“可惡,就差這麼一點,當初若是聽軍師的話選一名漢人去的話就好了。”
“也不盡然,你們知道拿本宮去威脅燕王,就當知曉本宮與燕王的關係,他絕不會派人去迎接本宮,只可能是親自前往。”
“這麼說來,小王這次輸的不冤枉?”卓克爾自嘲道:“現在緣由你已經知道了,可以放開小王了吧?”
朱拂曉怡然搖頭,湊近卓克爾的耳畔如情人之間的呢語:“既然讓本宮知道燕王有難,本宮又怎麼可能輕易放過你這枚有用的棋子呢?還請王子隨本宮走一趟吧。”
“你!卑鄙!”卓克爾恨恨地吐出這幾個字,對身後那個還沒他肩膀高的女人深惡痛絕,中原有一句話說對了:天下最毒婦人心。
拂曉不理會卓克爾的斥罵,轉而對何永方等人下令:“派人將這些元兵繳械收押,然後你等隨本宮去一趟關外。”
“遵公主諭令。”經此一事,原先對朱拂曉心存芥蒂的何永方等人皆歎服不已,此等心計智謀他們拍馬也不及。
來此處的元兵皆是一些好勇鬥狠的人,沒射一箭砍一刀就被人連鍋踹,任誰都不肯甘心,面對來繳他們器械的明兵蠢蠢欲動,察木幾個高級將領眼神閃爍不定,顯然暗地裡在打什麼主意,只是他們這點心思又怎麼蠻的過玩弄權術如家常便飯的朱拂曉。
“若有敢異動者,本宮便在你們尊貴的王子身上討回來。”包含威脅的話語伴着浮動在空氣中淡淡的腥味鎮住了所有心懷不軌者!
半個時辰後,百多匹良駒牽至燕王府門口,凌風幾人尋來繩子將卓克爾層層捆住,確保其無法逃脫,然後纔像扔畜生一樣扔上了馬,有幾個仇恨元朝的侍衛趁機在他身上討了點便宜。
卓克爾此生從未有如此狼狽的時候,心中不知將朱拂曉和明朝罵了多少遍,暗自發誓一定要討回這份屈辱。
“公主,你當真要去嗎?可是這馬……”凌風幾人不無擔憂的問着,此去關外少說也得騎半天的馬,朱拂曉長於深宮怕是從未騎過馬:“其實屬下和幾位大人去也是一樣的,公主萬金之軀,這戰場上萬一有個好歹,屬下等人萬死難安。”
冰冷的指尖摩挲於粗糙的繮繩,矇昧的落日照不見她厚粉背後的蒼白:“本宮若不親臨戰場,確認燕王平安,此心亦難安!”
她將對陌生事物的恐懼深深掩藏在心底,流露在外的永遠是自信與鎮定。
“幾位大人就不必同去了,留在此地接應,同時不要忘了本宮先前交待過的事。”她若有所指地睨了一眼趴在馬背上側耳傾聽的卓克爾。
“下官遵命。”既上賊船就沒可能再下船,所幸這位公主辦得倒不是壞事,要是辦好了指不定還能有所嘉獎,是以幾位大人只能認命的一條道走到黑。
朱拂曉微微點頭,再望一眼宏偉空蕩的燕王府,翻身上馬。她身上穿的是侍女服飾,比她以往的華衣自是簡便許多,但要跨上馬還是有些難,何況還從未騎過馬,翻到一半便翻不過去了,所幸後面有人託了她一把。
凌風看着她握住繮繩時指尖微不可見的發抖,心中竄起一股莫明的憂心以及微微的……心疼。
他不敢細想自己這份感覺意味着什麼,咬一咬牙翻身上了朱拂曉乘坐的馬匹,穩當的坐在她的身後,坐下的馬兒只是揚一揚尾巴,並沒有太多的反應。
“屬下得罪了。”他越過朱拂曉從那雙細皮嫩肉的手中接過繮繩“駕”的一聲策馬疾奔,其餘人也紛紛上馬跟在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