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座比明皇宮小了數倍的王宮裡。拂曉見到了安南國王,早知其身子不好,但真正見了才知道有多嚴重,才五十餘歲的他恍如風中殘燭,一舉一動皆要人攙扶,比年屆七十的朱元璋尚且不如。
在請安與問話後,國王對拂曉倆人甚是滿意,賞賜格外豐厚不算,還將三人留下來一道用午膳。席間陳相允見國王心情甚好,便提起青青之事,原來他雖已冊了青青爲側妃,但禮部金冊卻遲遲未下,這樣青青這側妃之名未免有些名不符實。他話還沒說完國王臉上的笑意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冷冷道:“急什麼,只是遲一些罷了,難道她等不及了?”
陳相允趕緊放下手中筷箸賠笑道:“青青並沒有說起,是兒臣覺得禮部拖得過於久了,畢竟王妃和朱妃人還未到金冊就已頒下……”
“這怎麼一樣!”國王“啪”地一下放下筷箸,病容憔悴的臉上有怒氣浮動,慌得陳相允趕緊起身賠罪,拂曉與朱如水也跟着站起來不敢再坐。口中勸道:“父王息怒。”
“拂曉和如水是什麼身份,青青又是什麼身份,兩者能相提並論嗎?”話一急氣頓時接不上來,深吸好幾口氣才喘息着道:“孤不妨實話告訴你,金冊是孤命令禮部壓下的,青青是何身份,其母是私逃的歌ji其父是漁民,允她做你側妃已是孤最大的讓步,還想要金冊記名?哼,孤絕不同意。”
如水眼珠子一轉搶在拂曉前頭勸道:“父王息怒,千萬別爲此氣傷了身子,王子這麼說也是因爲心疼柳妃,不忍她受委屈罷了,並非有意頂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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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忍她受委屈就忍你受委屈了?”國王就着她的攙扶起身道:“一個侍女能與大明公主並立爲妃,已是她幾世修來的福氣,如何能再要求更多,她也不怕折了自己後半輩子的福。”
聽言識語,拂曉斷定國王還不知道青青在大明失了清白之事,否則他絕不會同意陳相允立她爲側妃。
陳相允本意是趁着國王高興的時候提一提,興許就準了,沒想到他會動這樣大的怒,雖心有不甘但也只得忍氣賠罪,坐下繼續吃飯,但已沒了剛纔的味道彷彿在嚼臘一般。
“有一句話兒臣不知當講不當講?”在這片沉寂中拂曉帶了一抹恬靜的微笑說道。
國王轉臉向她,緩和了語氣道:“但說無妨。”
拂曉低首斂容靜靜道:“柳妃雖說出身微賤,但爲人溫默識禮謙恭有度,又一直照料王子衣食起居從無差錯。多年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怪不得王子會多憐惜她幾分。依兒臣看,既是已立爲側妃,若執意不將其名記入金冊中,未免有些不近人情,王子心中也不舒服。再說生母無名,將來生下兒女,豈非也要無名無份?同是王家血脈,父王又如何忍心呢?”
她若趁機落井下石,陳相允半點不會奇怪,可現在竟然幫着自己與青青說話,這可真是奇了怪了,疑惑之下不由得多看了她幾眼。
國王橫目相向,因病無神的雙眸一下子變得銳利冷漠,以微妙的語氣道:“你是說孤不近人情?”
拂曉聽出其中森冷之意慌忙跪下:“兒臣不敢,兒臣只是不願父王與王子之間因區區一名女子而有所隔閡,傷了父子之情。”
這話說的入情入理,不由得令國王重新思考起了青青的事,在陳相允緊張的注視中他終於有所退步:“也罷,若她能生下子嗣,孤就允她將名記入金冊。也不至於令孩子跟着她無名無份。”
國王也許不在乎青青,卻絕非不在乎陳相允,拂曉之所以能夠打動他正是因爲那句“父子之情”。
能有現在的轉機陳相允已經很高興了,當下起身謝恩,午膳後,衆人起身告退,國王獨獨將拂曉留了下來。
見宮人端上墨黑的藥汁,拂曉趕緊接過,親自服侍國王喝下,藥汁應是極苦的,光是聞着瀰漫在空氣中的藥味就足以讓人皺緊了眉頭。
國王喝了一半後搖搖頭示意其端走,拂曉見狀柔聲勸道:“苦口良藥,父王不喝病又怎麼好得起來。”
“孤的病孤自己清楚,是好不了了。”見其態度堅決,拂曉只得做罷,取過漱口的***茶服侍他漱口。
國王睨了眼外面晴好的天色道:“長久不見天日人都要生鏽了,你陪孤出去走走吧。”
所謂的出去走走也不過是到宮院中罷了,短短不足百米的距離,國王走得很辛苦,臉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紅,好不容易走到亭中坐下已是手腳發抖氣喘吁吁。歇了一陣待好些後他揮退宮人,轉而對拂曉道:“你不在意相允心中有人嗎?”
“父王是問關於柳妃的事?”知道國王單獨留下自己必是有話要說,卻沒想到會是這個,當即靜聲道:“民間男子尚有三妻四妾,何況是王子,身爲妻者當爲夫君分憂解勞,而非爭風吃醋,這樣只會令得家無寧日,倒不若和睦相處,好生服侍王子。”
國王微微點頭。讚道:“你說得很好,想必自幼讀了不少書,但是心中真是這樣想的嗎?”
拂曉眼皮一跳,吃不透他這話是什麼意思,當下不動聲色地道:“兒臣如何敢欺瞞父王,自是不假。”
“只怕未必。”國王忽地語氣一轉,帶着幾分深意道:“孤很清楚,不論多大度的女子,都不可能坐視丈夫左擁右抱而無動於衷,書中所言不能妒,並非不會妒;你不在意只因你不在乎相允,孤可有說錯?”
見拂曉低頭不語又道:“不過也難怪,你們成親才一天,以後處得多了自然會有感情。”
“兒臣不懂父王的意思,難道父王希望兒臣是一個善妒的女子?”她猜不透國王這麼說的意思何在。
“自然不是。”他長吸一口混合了花香的空氣,感慨道:“孤老了,人越老心思就越重,想的也就越多。相允是孤三個兒子中最出色的一個,只因其母親出身不高所以多年來一直被壓制,連孤也無能爲力,不過現在不一樣了,你和如水足以彌補一切。”
拂曉心中一動,隱約猜到了他的想法。卻不便於明說,“既是這樣,父王還有什麼可不放心的?”
坐了許久,尚在病中的國王漸有不支之色,以手支頤淡淡說了兩個字,“子嗣。”
拂曉蹙一蹙眉,明白了他這麼的意思,在三位王子中,大王子與二王子皆已有了子嗣,只有陳相允依然無一男半女,雖說他現在才二十幾歲。還很年輕,但若要立儲,這是很不利的一點,支持大王子與二王子的大臣儘可拿着這點來做文章。
她微笑着回道:“父王多慮了,王子這麼年輕子嗣早晚會有的,何況王子那麼寵愛柳妃,說不定很快就有喜事傳來。”
此話剛落王國臉色便沉了下來,冷冷道:“那有什麼用,孤雖然許她生下子嗣後名字記入金冊,但不代表孤就認可了她。你和如水纔是最有資格替王室延續血脈的人選。”
她從未想過替他生兒育女!當然這話是不能對國王說的,她只能垂首保持着得體的笑容,彷彿是在羞澀。
回到王府時已是黃昏時分,天邊彩霞繽紛,紅日半隱於遠山後,剛進來儀閣楊全就湊上來小聲道:“公主,王子來了一下午了,正在裡面等你。”拂曉此刻雖已爲安南三王妃,但楊全等人還是習慣以公主稱之。
“本宮知道了,你下去吧。”這樣說着她並不進去,反而折身至寧福剛搭好的鞦韆架上,也是寧福有心,還專門移了一些開着不知名小花的藤蔓在兩邊繩子上,綠意盎然,精緻纖巧,隨風蕩起,甚至可聞幽幽清香。
依依坐下,足尖一點,鞦韆頓時輕輕蕩起,原本在擺弄花草的隨月見狀立時走了過來,在她身後輕輕推着,一次又一次越蕩越高,手幾可碰到海棠樹的花葉,笑聲嫣然,驚動了正在裡面酌酒慢飲的陳相允。
執杯起身剛步出房門便看到在鞦韆上歡笑的拂曉,裙裾飛揚,翩翩如舞,顧盼之間秋波流轉。當真是美極豔極,這樣的女子彷彿是從妖精國度而來,明明知道其心如毒蠍,目光卻依舊忍不住被她吸引。
“王妃很開心嗎?”他一口飲盡杯中美杯將空杯往身後一拋走到鞦韆旁道:“要不要再高一點?”
目光急速在他臉上掠過,看出他的挑釁之意,當下於鞦韆拋動帶來的疾風中道:“好,王子儘管推就是了。”
陳相允薄脣輕勾,命面帶憂色的隨月退開後用力推在拂曉背後,其力之大幾乎要令拂曉從鞦韆上滑落,面色微微一白趕緊抓住繩索,表面卻不示弱,依舊笑意盈盈,全無害怕之意。
鞦韆越推越高,最高時,人越過鞦韆架子幾乎要沒入枝葉茂密的海棠樹中,看得衆人心驚膽戰,唯恐出了意外。
“喜歡嗎?”見差不多了陳相允逐漸放輕手上力道,好整以瑕地問,這樣的高度人被拋上去時幾乎無法坐住,平常人早就嚇得討饒了,她居然還能笑得出來。
“當然。”她不甘示弱地仰頭,縱然臉上已無一點血色,神情依舊倔強無比。
她與青青真是截然相反的兩種人呢!不知怎的陳相允心中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來。
“王子在這裡等了臣妾這麼久,不是專程來爲臣妾推鞦韆的吧?”儘管坐了一會兒才從鞦韆上起身,但裙裾下雙腿依然忍不住打顫,適才身子懸空被密密枝葉打在臉上看不見任何東西時她真驚得差點叫出來。
“若小王說是呢?”邪魅惑人的笑容中他撫上她嬌美若玫瑰的臉頰,肌膚相觸的一瞬間,本因醉酒而想不起來的關於昨夜點點滴滴一下子全涌上腦海,曼妙的身體曲線優美沒有一絲瑕疵,膚如凝脂誘人至極。
光是在腦海裡回憶一下,慾望就被深深燃起,雙眸微眯湊近想要避開他的拂曉,極其曖昧地道:“小王就不可以想念自己的新婚妻子嗎?尤其是在經過昨夜之後,小王真迫不及待地想見你呢。”
拂曉“噌”地一下紅了臉,她再怎麼樣都是個女子,被人大刺刺在耳邊提起這等事情,豈有不臉紅之理,當下既驚且羞,慌忙後退與他拉開一些距離,待雙頰熱度退去一些後方說道:“王子又喝醉了。”
陳相允朗聲大笑,彷彿不勝高興,良久才止了笑意道:“想不到王妃也會與其他女子一樣害羞。”說及此他又上前湊近了她道:“也罷,這些就留着晚上沒人的時候再說好了。”
不待拂曉回答,他收起笑容道:“現在,王妃還是和小王說說宮裡的事吧,父王都和你說了些什麼。”
拂曉暗自吁了口氣定一定神後道:“臣妾還以爲王子會先謝謝臣妾呢,畢竟臣妾可是幫了柳妃一個大忙。”
“那是你應該做的,你欠青青的,這一輩子都還不清。”雖然事已過去很久,但青青內心所受的煎熬一點一滴都不曾減少,他曾無數次在午夜夢迴時聽到青青在身邊暗自啜泣。
她盡了全力去救,絕非有意讓賊人擄去青青。這話只是在齒間淡淡地繞了一圈便消失了,她說了又如何,陳相允會信嗎?只會以爲她故意狡辯吧,如此還不如不費那個口舌。
“父王讓我陪着他說了會兒話,都是平常事兒,並無什麼特別的,不過言辭間可以聽出父王對你寄望甚深。”她厭惡他,但他畢竟是她往後生存下去依靠,至少目前如此;爲了自己,她當然希望他能夠成爲儲君乃至安南的國王。
“那是自然,大哥有勇無謀,二哥爲人刻薄,父王又怎會看中他們呢!”他傲然回答,神色極爲自信。
“這麼說來,父王一直鐘意你來繼位嘍?而我和如水就是你繼位的有力籌碼。”她漠然撕開遮羞布。
“你說呢?”手指緩緩繞着她耳邊一小簇頭髮,一圈一圈,直至牽動了皮肉引得她眉頭微皺方纔停下手,“父王喜歡你是好事,但是你要記着自己身份,不要說不該說的話,否則會讓小王很爲難的……”頓一頓湊近了冷下聲道:“爲難要怎麼處置你。”說罷他怡然一笑,越過沉沉不語的她往院外走去,他已經在這裡待得夠久了。
在他即將跨出院門的時候,身後驟地傳來聲音:“你什麼時候將來儀閣的下人還回來?”
陳相允聞言回過頭拍着額頭道:“瞧我這記性,你不說都忘了,不過我瞧你這裡侍候的人不少,且都是你從大明帶來的,想必都很知你心意,府中那些粗手粗腳的奴僕你怕是用不慣,就不要勉強用了,就讓他們繼續在如水和青青那裡當差好了。”
隨月在一旁氣不過,當下顧不得身份有別就要上去理論,被拂曉一把擋住,冷眼看陳相允揚長而去。
“公主,王子這樣做分明是苛待於您,爲何不與他理論?”隨月不敢造次違逆拂曉的意思,但心中依舊忿忿不平,不止是她,楊全等人也是一個勁兒的瞪眼。
“他是故意的,理論能有什麼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這個道理難道你不懂?”拂曉淡淡說來,斂袖又坐回鞦韆上,只是這一次沒有了再蕩的興致,只半倚在繩間,取過若雪端來的紅棗銀耳湯慢慢飲着。
“話是這樣沒錯,可公主是這府裡的正妃,王子怎能連一個侍候的人都不給您,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叫別人知道了也會有非議。”
銀勺在淡黃色黏稠的銀耳間撥弄,幾顆棗子滾圓紅潤猶是顯眼,“慢慢來吧,往後日子還長着,不必急在一時。”